“郁叔叔还没找到，你不能死。”

尘微脱下防水外套利落叠成绷带状，把霍宁憎捂着伤口的手推开，将衣服贴着伤口系上去，而后从腰部小装备包里掏出小型输氧设备——经过上次海底教训，现在他预判有这种风险的行动，都记得带上。

他将输出端插入自己手腕处一个接口，输入端伸缩面罩自动撑开后罩在霍宁憎口鼻区域，边缘自动贴合皮肤，面罩内顿时白雾四起。

他的凝血剂只对他自己有用，所以只能先采用按压方式为他止血。不过总归不是长久之计，看他出血量伤口应该偏深，并且在这种有毒环境下，伤口感染风险也很高，必须尽快治疗。

“还有没有后援部队？”尘微问。

霍宁憎此时反应有些迟钝，嘴唇开合好几次才回答：“星警第二批……带着救护队的支援，二十分钟到。”

“我先带你出去。”尘微一把托住他胳膊就要架人。

“别走大门。”他却忽而拽住人，“不要……不要他们看见我这样。”

尘微愣了会反应过来。现在外面的飓神特战队还在战斗，刚才他过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些雇佣兵团残暴凶狠又难缠，特战队对付他们已是凶险万分，如果重伤的他出去被队员看见，势必会影响斗志以及扰乱战斗模式，造成更大伤亡。说不定也会有人像他刚刚那样，把自己的战斗服给他，外面那种险峻情况，没有防毒战斗服就是死路一条。

“北墙边有空置车，开那个。”北墙就是尘微刚刚上来的那面，那几辆车应该是毒枭和他手下的。

“等等。”霍宁憎又拉住他。

“又怎么了？”

“子弹……子弹射入毒枭身体声音不对。”霍宁憎从输氧面罩发出的声音又闷又低，“帮我看下。”

这人自己都伤成这样还想着看这个看那个，尘微无奈吐出口气，只好放下他转身向倒地的毒枭走去。

“开防御，注意安全。”

霍宁憎又叮嘱，尘微不知道他今天怎么这么啰嗦，但他提醒得确实没错。自己身上有一个移动防御装置，打开后，蹲到毒枭身边开始检查。

“确实有问题。”片刻后尘微开口，“他是S级机器人。”

“果然，机器人都能做毒枭了。”霍宁憎冷哼，“脱掉他面罩，拍全身照片。”

在拍照的过程中，尘微发现霍宁憎那一枪射在毒枭右胸口，他应该是故意射击这个位置。

S级机器人性能强大，全机械构造不像人体血肉之躯那么脆弱，战斗力承痛承伤力都比人类强大许多。所以为了防止机器人伤害人类但人类无法抵抗的情况，星际联盟规定所有S级机器人必须在右胸口设置“致命开关”，一旦遭受重击就会死机，类似于人类的心脏。

人类心脏在左边，霍宁憎故意往右射，若是人类可以留活口审问，若是机器人则能让他在保留数据的情况下宕机，后期直接调取数据就行。

审问人类靠的是心理战术，而审问机器人拼的是科技技术。

“复制他所有数据。”尘微这边刚忙完拍照，下一道指令又传过来。

他有点憋闷，明明救人的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这听个被救者发号施令，然而没出息的是……他确实全部照做了。

“好了。”尘微冷淡的语气还带着怨气，“还有什么吩咐。”

霍宁憎：“……没。”

“能走么？”尘微回到他身边问。

“嗯。”他借着尘微架他的力道撑起自己，并没有把全部重量都压在尘微身上。

因为吸了一会干净氧气，他看着神智清醒了些，但从表情来看，可能是毒气麻痹作用降低，痛苦反而加剧了。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尘微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恢复了点神智的阎王爷就开始不正经，他拍拍自己伤口：“你看我像舒服的样子么？”

“……我是说除伤口以外，执行任务之前。”

“有点儿头痛，老毛病了。”霍宁憎不甚在意道。

确实是老毛病，那次在战舰上就停叶棠茗提起过。但能让久经沙场的阎王爷疼得冷汗直冒大气直喘，站都站不稳的程度，“有点儿”这种形容着实是过于谦虚。

尘微莫名有点儿发堵。

楼里都已被扫荡干净，人质安全，毒枭失去行动能力，只要等着支援星警来善后就行，他们也可以乘坐直梯下楼从后门出去。

把霍宁憎塞入后座，尘微刚准备起身去驾驶座，胳膊被扯住。

尘微：“……”

“又又又怎么了？”

“开自动驾驶，我坐不住，借我支撑下。”

他的眼神明明强硬傲娇，但总体看着竟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像只是想要个支撑，而是在祈求“陪陪我”，估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算了，帮人帮到底，跟个伤员计较什么。尘微叹了口气坐回去，他觉得自己今天也不正常，干嘛这么听这阎王爷的话。

“尽箍咒。”霍宁憎对自己全系道，“开自动驾驶，选择人少道路，去最近的医疗屋。”

现在车都是靠和全系连接的智能系统启动，而霍宁憎被何宴改造过的全系可以启动市面上大部分车辆，尘微倒不惊异，这点他自己也能做到。

“医疗屋？”他不解的是这个，“不是去医院？”

“方便么？”霍宁憎先问了这个。

尘微：“嗯。”

“医院太远。”得到肯定回答，霍宁憎才向他解释，身体重量一点点压向过去，“为了应对紧急情况，北青萝在各地远离医院的部分偏僻地都设有医疗小屋，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医疗小屋”几个字，尘微了然。既然是“小屋”说明不大，容纳不了几个人，又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必然不是供大部队使用，否则目标太明显，反而会遭敌方乘虚而入。

说白了，这是专门为首领准备的秘密保命后路。

“这是可以对我说的？”尘微略诧异。

霍宁憎阖眸仰躺，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揉捏眉心，发出沙哑轻笑：“你都没趁这时候威胁我。”

门窗全闭，车内空间狭小，他半撑半靠在尘微右臂膀，特别的硝烟黑咖味冲击着尘微鼻子，其中还夹杂着浓重血腥味。

他压在尘微身上的重量不算多，但存在感过强，尘微觉得自己被靠着的那半边仿若压着多米诺骨牌的关键点，稍微一动，就会尽数坍塌。

“我、我……我不做这种事。”

支吾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体温低于常人的他此刻莫名燥热。

“呵。”

他似乎听到一声更轻微的笑，但偏眸望去时，霍宁憎没有任何异样。

还好路程不算长，二十分钟后，他们就到了山脚下的医疗屋。

在门口，系统扫描了霍宁憎的脸，扫描成功后大门开启，里面所有灯光自动打开，各种医疗设备开始运作。

尘微把他扶到治疗椅上，给他解掉压伤口的衣服，治疗椅向后倾斜了四十五度，头顶一个设备下压射下一道蓝光，从头到尾扫描霍宁憎。

趁着间隙，尘微观察了下这间小屋，如他所猜，地方确实不大，门窗全封闭，内置换气系统，基础医疗设施都有，另有一张治疗椅和病床。他探测了一下，外部还有伪装系统，会随着背景，天色等改变颜色，把存在感降到最低，隐蔽性很强。

“扫描完毕，发现一处枪伤。”机械女声响起，“未伤及内脏，第83号医疗屋具备手术条件，是否进行手术？”

霍宁憎：“是。”

机械女声：“是否中毒？”

霍宁憎：“是。”

“请将手腕置于治疗椅旁的采血台，采血后分析毒物成分，分析完毕后给出解毒方案，请问是否还有其他特殊情况？”

霍宁憎：“否。”

“好的，请伤者脱去上衣，即将进行取弹清创手术。”

室内一片静默。

“请伤者脱去上衣，即将进行取弹清创手术。”

机械女声又重复一遍。

“……”

“……非要我请你？”霍宁憎半睁开眸，睨着缩在墙角的某人鱼。

尘微迟疑：“……非要我脱？”

话一出口，他也觉得自己说了废话。霍宁憎一只手正在采血，伤口因为没有压迫物又开始出血，就算没有采血，他作为一个伤病人员，确实不太方便。

他悻悻走过去，弯下腰偏开脸，伸出一只手摸索着一颗一颗解扣子。明明已经很小心不碰着霍宁憎的身体，但这阎王爷估计因为太痛，衬衫一半被血浸湿，另外一半被汗浸湿黏在身上不太好操作，指尖避免不了时不时擦到他皮肤。

他身体很烫，哪怕不触碰到的时候，那灼热的温度也一直萦绕在尘微指尖，先前的燥热还没散去，这扣子给他解的大汗淋漓。

“起来一下。”前面解完了，尘微扶着他起来脱后面。

脱到一半他忽然想到个问题：“你等会穿什么？”

霍宁憎：“……有备用衣服。”

“哦……”尘微咬了咬唇，继续手上的动作，这种情况无法再偏着脸，目光不得不望向他身体，刹那触目惊心。

身材完美，但，伤痕遍布。

只是粗略那么一瞥，尘微已发现枪伤、烧伤、炸伤、刀伤等数种伤留下的疤痕。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感受，其实按霍宁憎的身份和出任务频率来说，这是能想象到的。

但当亲眼目睹时，那错愕心颤的感觉他没能控制住。

之前受伤，又不想扰乱军心的时候，都是独自撑到医疗屋？

“丑吧？”然而阎王爷还有功夫轻笑自嘲。

尘微等采血结束后一把拽掉衣服：“没你脸丑。”

“我只承认你比我美。”

尘微不知道他是真谦虚还是玩文字游戏，因为他本身就不是那种美艳的长相，而是偏硬朗锋利。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种时候他居然还不忘调戏别人，看来伤确实不够重。尘微把那湿透脏污的衣服团成一团恨恨往垃圾桶一扔。

“洗手台在药柜后面。”霍宁憎在重新躺下时说，“需要点时间，坐床上休息会。”

“嗯。”尘微应了声就去洗手，回来往床上坐时，霍宁憎正将一块纱布折叠成厚块状。

“手术即将开始，请问是否需要麻醉？”

“否。”霍宁憎答得斩钉截铁，接着将厚纱布含入口中。

尘微一愣，刚想问为什么，又及时把话咽进肚。没什么可问的，麻醉剂用多了对大脑、身体机能都会有影响，他作为北青萝首领，必须最大程度维持自己清醒的头脑和迅捷的行动能力，按他身上的伤痕来看，如果每次都用麻醉剂，办事精细度、作战能力等必定受损。

自己作为机械改造体，是从无数大大小小手术中长大的，但郁廉为了让麻醉剂影响对他降到最低，和集团生物中心联合研发了一种只针对他体质的温和麻醉剂。

然而即使如此，他的身体还是因为使用过量麻醉剂而受到不可逆损伤，比如体质差，比如造血凝血功能受损等，这必然是重要诱因之一。

而且，他时常觉得自己记忆也受到影响，特别是关于进惟谷集团之前的记忆，似乎越来越模糊，有时甚至会产生错乱。

“唔！”

一声闷哼传来，那边手术已经开始。尘微下意识望去，就见一片血淋淋景象。

霍宁憎脖颈拼命向后仰去，根根青筋暴起，汗如雨下，双手拳头握到指节发白，整个人止不住因疼痛而颤栗。

尘微立马瞥开眼，无意识紧抓床单，不知为何，这景象让他心头发闷，过长的反射弧于此时形成回环，他在这一刻意识到一个问题。

再凶狠威风的阎王爷也会受伤。

手术结束时，霍宁憎伤口已被绷带包扎好，他瘫软在治疗椅上，喘着急促却有些微弱的气，纱布从口中掉落，也已渗了一层鲜血。

尘微看着那像被泼了盆水的治疗椅怕他脱水，赶忙起身倒了杯温水送去。

“别碰，脏。”刚准备扶人起来，他眼还闭着却微微一让，“刚洗的手。”

尘微眉头一皱，忽然就执拗起来，偏要抓着他被汗浸得黏腻的肩膀推他起来，直接将水喂到他嘴边。

“再洗就是。”他咕哝。

大半杯热水喝下，霍宁憎恢复了点力气，头痛也减轻了不少，这时候叶棠茗再次发来消息：

[吉源已脱离危险，放心。]

长长舒出一口气，一股热血上涌，他一把抓过扶着自己的那人抱进怀里，把自己的脸埋入他肩窝。

“谢谢。”他闷声说。

感觉到那人一僵，他冲动反而俞盛，不可名状的东西让他浑身翻江倒海。

“如果，不是为了找郁廉，你会救我么？”

阅文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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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见过治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