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微猛地起身,从他怀里抽离。
手心湿漉漉,不知道是霍宁憎的汗还是他自己的。
“我……我去拿毛巾。”他踩着略显慌乱的步伐四处翻找,刻意弄出动静,总之现在不能让这小屋安静。
之前还以为他会问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制毒工厂,在过来的路上连说辞都想好了,为什么他问的是这个问题?
窸窸窣窣翻找的时候,霍宁憎那边仿若被摁了暂停键,没发出任何声音,手撑着椅子,头还维持着低垂姿态,一动不动。
尘微想避开所有他存在的画面,可屋子就这么大,余光总能瞟到。
其实他最开始就开对了柜子,但鬼使神差地又啪地合上假装没找着继续到处摸索,毛巾也不能一直找,用柜门挡着自己深呼吸一口气,他拿着毛巾回到霍宁憎身边快速为他擦汗。
整个小屋仿若成了桑拿屋,让他又闷又蒸热,即使打开制氧循环系统不用口鼻呼吸,依旧憋闷得发慌。
“我出去透透气。”尘微为他擦完汗后把毛巾一扔就准备出门,这屋里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霍宁憎依旧一言不发,在这“桑拿屋”内像个冰块杵着,尘微分不清这人现在到底是冷是热。
“呼!”
一出门冷风就扑过来,尘微迎着这口风深深吐出一口气,令人窒息的闷热总算排解不少。
他想不通这问题为何会带来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效应,自己并不是遇事容易慌乱的人,但听到那问题的瞬间,忽然涌出超量千头万绪,而后齐齐堵住,一丝理智的想法都没能跑出来,以至于本能想躲想逃。
明知道霍宁憎是制造假象的风月高手,可刚刚他趴在自己肩膀的时候,有那么片刻,竟然感受到“真心”这种跟那阎王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是真心道谢,也是真心问那个问题。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自己似乎像被下了**药般正脱离原定的路线,且越走越歪。
尘微仰头靠在墙上,憋闷是舒散了不少,可心绪却俞发凌乱。
风吹得差不多,尘微推开虚掩的门,下意识望向治疗椅的,竟空无一人。他目光快速一扫,那人不知何时已躺去床上,面朝墙壁,背对自己,盖着薄毯,从露出的肩膀和一条手臂可以看出,他已穿上一件米白长袖宽松T恤。
尘微锁上门,轻手轻脚往里走,准备在治疗椅上坐下。
“血液分析还需要时间,上来休息会。”
背影突然出声,尽管暗哑微弱,却让尘微一惊。
“不用……”
“你怕什么?”
尘微拒绝的话刚出口,就被霍宁憎打断。
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刻意躲着反倒显得自己多心虚似的。心理这么想,可走过去的时候,步子仍然不免拖沓。
他以最轻动静坐上床,脱鞋,背对霍宁憎躺下,抱着自己蜷缩在外侧边缘。这床是单人床,两人这么一躺,中间就只剩下一拳宽的距离。
因为认床,昨晚他在霍宁憎家就没怎么睡好,如今奔波一天,虽然已有疲惫感,但背后有那么大个阎王爷且又是生床,他依旧没有困意。
哗——
盖在霍宁憎身上的毛毯忽而搭在他身上,他后背顿时被一阵暖流包裹,而后听见那人翻身的动静,动静一停,灼热的呼吸向他后脖颈喷薄。
本来他贴着床边,和身后人还有一拳距离,不知是不是某人故意,这身一翻,他觉得两人只剩下最多两指的缝隙。
尘微倦意全消,揪着被子提着心不知道那人要做什么,但接着是一阵沉默。
就在以为他真的只是单纯翻个身的时候,尘微左臂一沉,霍宁憎的手隔着毛毯搭了上来,顿了顿,似乎是见他没有抗拒,他慢慢往下挪了挪,最后停止在右锁骨下方,像个轻轻拥抱。
“这个距离,可以么?”
霍宁憎问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被拒绝,尘微从未想象过,阎王爷还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身上莫名搭了条手臂,不自在是难免的。但奇怪的是,尘微并没有强烈的排斥感,反而像块紧密海绵,边压缩压缩边让他气息一点点渗透。
“为什么,要这样。”尘微略生硬问。
“你的味道,让我安心。”
低沉的,轻柔的,温和的——霍宁憎是这样的语气。
然后再没了声音。尘微仔细听了听,身后是不太均匀的呼吸声,时长时短,忽深忽浅,应该是睡着了。
先前在床上躺那么久都没睡,现在说睡就睡,好像真的等到了什么让他安心的东西。
阎王爷似乎与传闻不大一样。
外面大雨又起,噼里啪啦打在小屋上,屋内灯光早被霍宁憎调暗,他掌心的温度和呼吸仿若柔软温暖的棉花包裹自己。
真不像属于阎王爷的气息,尘微在安宁祥和的环境里腹诽,但身心逐渐平静。
一大早就去星防部忙到现在还没停过,眼下已是半夜,这种环境太好入眠,倦意就在此时来袭,尘微眼皮渐阖,认床的他居然就这么踏入梦乡。
朦朦胧胧中,他觉得自己似乎悬空了一阵,好像被谁抱了一小段路,但终究没敌过浓重的困倦,再次沉入黑暗。
他是被晃醒的,一睁开眼,入目是宽阔的胸膛,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自己正靠在某人怀里,他腾地坐起,披在身上的崭新外套滑落。
“醒了?”霍宁憎正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看脸色精神也并未完全恢复。
“我们去哪?”尘微睨了眼窗外,他们正在行驶的车上,车里全息电子表显示时间为凌晨2点03分。
霍宁憎仰躺姿势,看着有些慵懒:“还方便多久?”
尘微查了下:“半个小时。”
“血液解析出来了,医疗屋没有治疗的药。”霍宁憎道,“我把报告发给我的医生,她说需要解毒治疗,可能会住一两天院,现在去北青萝附属医院。”
难怪看着没精神,原来毒气还没解。
尘微搜索了下,此时距离医院大约还有四十分钟路程。
“放我下车,不能让惟谷那边知道你受伤。”
霍宁憎眼睛眯开一条缝:“先送你回家。”
尘微:“已经到市区,我自己能回。”
霍宁憎抬手往尘微头顶压,指腹揉了揉他头发,勾出一个有些虚弱却强势的浅笑:“没得商量。”
尘微微怔,而后撇开脸趴到窗边:“怎么不叫醒我?”
虽然这阎王爷挺可恶,但让个伤员抱着自己走路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你从昨天早上到半夜都没休息过,也不知道,在我家睡没睡好,再说。”霍宁憎言语间含上笑意,“小人鱼的睡颜很好看,当然得多看看。”
尘微:“…………”
这阎王爷,稍微恢复点精神就开始嘴贱,果然不能对他抱有任何同情。
所以车一停他就决然下车,连句再见都懒得说。然而刚准备关车门,他鬼使神差般顿住。
“你,到时把病房号发我,二十小时后,我去探望。”
尘微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同时啪地关门,要不是霍宁憎听力强,真不一定听得清。他望着尘微匆匆远去的背影,嘴角笑意未收,目光却复杂。
霍宁憎一到医院就被叶棠茗摁进特护病房,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做了检查,并给伤口重新治疗、包扎。
他本想第一时间去看南宫吉源,但叶棠茗说他虽然已脱离危险,但还在无菌病房观察,不能进入,所以只得按照她要求先做解毒治疗。
第二轮水吊完的时候已是晚上10点多,距离尘微承诺的二十小时已经过了约三十分钟,但霍宁憎没见到他人。不久后收到叶棠茗的消息,说南宫吉源已转入特护普通病房,人也已转醒。
霍宁憎照了下镜子,他体质强健,经过一天治疗和休息,脸色好了不少,基本看不出病态样。他脱下病服换上日常服装,撕掉手背止血贴,用长袖遮住针孔,才往南宫吉源病房去。
知道他来,护士都提前出去了,所以他踏入病房的时候,只有南宫吉源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脸上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病气很重。
霍宁憎都在他身边坐下了,他还闭着眼一动不动,但霍宁憎知道,他是醒着的。
“还生哥的气呢?”他温声开口,等了一会,床上的人没有理他的打算。
南宫吉源从未这样跟他置过气,当然,他也从没那样对待过他。
“对不起,吉源。”霍宁憎态度诚恳,语气软得像水,“是哥不好,哥不该说那么重的话,让你伤心了。”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回应,但眉头蹙起嘴巴紧抿,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浸湿枕头。
“啧,你看看,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霍宁憎像小时候无数次哄他那样去为他拭泪,“还生着病,别总让哥担心,不哭了。”
啪——
霍宁憎的手被握住,南宫吉源睁开泪眼朦胧的眼,向霍宁憎望去。
“哥,我想不明白,我咳咳咳……”他开口就泣不成声,眼下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霍宁憎赶紧摁下电动床的升起键,让床托着他半坐起来,帮他轻拍胸脯顺气。
“好好说,哥在听,也会陪着你,肺受伤,不能这样咳。”
霍宁憎低沉又平稳的声音总是能安定人心,南宫吉源在他安抚下咳嗽渐止,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哥要那么残忍,打碎我从小到大的美梦,为什么忽然之间,什么都变了。”
他低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悲凄之情溢满整个病房。
“如果你骗我。”他说,“就不能骗我一辈子么?”
“可我想和你坦诚了。”
南宫吉源抬眸望他。
“骗你一辈子很简单,坦诚相待才难。”霍宁憎迎着他视线郑重其事道,“我们是兄弟,但我们更是平等的两个人,有些事你有权利也应该知道,然后根据你自己的意愿决定以后怎么走,始终困在制造的假象里,才是对你不公平。”
“我是真心把你看做亲弟弟,或许对你表现出的情绪有伪装,但从小到大对你的照顾、关心没有一丝掺假,难道……”他勾着食指替他刮去下巴的泪,“你会因此不认我这个哥哥?”
南宫吉源一愣,而后一把抱住霍宁憎。
“不……不……哥哥永远都是我的哥哥,我没生哥的气,我是气自己……”他埋在霍宁憎胸口疯狂摇头,“我知道的,我明知道的,哥一直以来背负着什么东西,却一直逃避害怕面对,只一味享受自己被哥保护的感觉,从没正面去理解过哥的辛苦和伤痛……”
“对不起……哥对不起……我不是个合格的弟弟……”
霍宁憎抬手回抱住他,将他紧紧压在自己怀里。
“不用道歉,哥永远都会保护你,但你也要学着独自飞翔,你是我弟弟,更是南宫吉源,明白么?”
“嗯。”他笃定回应。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看见这一幕的尘微默默后退几步,他手里还拎着水果篮。其实他是掐着点来的,但中途俞总那边突然说要跟暗卫队开个紧急会议,为了不透露霍宁憎受伤的事,他赶忙找了家咖啡店进入,假装自己只是出来喝杯咖啡,会一开完他就开启XU1系统直奔医院。
因为跟霍宁憎说过自己会来,所以大概他提前交代过,这本该守卫森严的医院特护病房层对自己畅通无阻,还有护士主动告诉他霍宁憎病房怎么走。
但他到的时候空无一人,找护士问,护士就给他指了个大概方向,说看见霍爷往这边过来,好像进了某间房,他就一间一间看过去,直到看见贴着南宫吉源名字的病房。
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是心里有种陌生的酸涩感,又像满怀期待扑了空。
但明明没人做错什么,他是,霍宁憎也是。
“尘微?来看吉源?”
正愣神时,井鹤司的声音突然响起。
“抱歉。”他说,“我不知道副部长住院。”
“嗯?外面这么热闹?”霍宁憎也于此时推门出来,他一眼望见拎着果篮的尘微,“我还以为你不会……”
嘭!
井鹤司一拳猝不及防砸到他脸上,尘微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在他第二拳袭来时猛地推开霍宁憎一步挡在他面前。
“井部长。”
百合暗器刹那如蛇吐信张开,几根金针齐齐对准井鹤司蓄势待发。
“他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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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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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不一样的阎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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