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秦惊鹤不由得回忆起当朝天子景瑞帝的经历,这位景瑞帝当时是先帝几个儿子里存在感极低的一位,也就比那时年纪尚小的五皇子与七皇子好上些许,身为从民间认回来的四皇子,既无长兄的才气过人,善理政事,又不如二皇子会笼络人心,加之这个出身,朝堂之上,没几个人看好他,然而,大皇子出征大狄,本意是为其在军中积累声望,却不幸染病身故,二皇子身陷丑闻,失了重臣信任,先帝四下一望,儿子里面只剩下平庸的四皇子堪当重任。
先帝并不满意这个儿子,有传闻说,他一度想立最喜欢的三公主承大统,对于本朝而言,女子为帝不是没有先例,事实上,先帝的母亲及外祖母先后做了皇帝,国家在她们母女二人手中欣欣向荣,世人都认为这个传闻有一定可信度。
真实发生过的事是,先帝曾问过最疼爱的三女儿,即秦惊鹤的母亲,长公主秦乐游,彼时还是三公主,先帝问她,诸皇子之中,她最喜欢谁。
当时,大皇子身故,二皇子幽禁,五皇子他们年纪又小,除了四皇子,长公主又能说谁,这个问题根本不是在问她跟谁关系好,分明是先帝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随后,四皇子入主东宫,再之后,改年号为景瑞,是为景瑞帝。
一个自小在民间流落,八岁才回到宫闱的皇子,一个帝王不喜,无生母庇护的孩子,最终却是他登临帝阙,着实令人惊异,他登基后,立即给了长公主无数殊荣,这倒也说得过去,不管怎样,长公主也算有拥立之功了。
秦惊鹤回到长公主府,依然在思量此事,虽然众人公认景瑞帝与长公主的关系算是密切,但她身为长公主的女儿,对于景瑞帝,并无太多印象,记得最深的不过是景瑞帝冷淡疏离的目光罢了。
回到眼下,景瑞帝政事无能这一点人尽皆知,他能力不足却懂得放权给朝中秘阁重臣去做,也算一件好事,不过引起明里暗里的党争一事也是情理之中,得益于静和的讲解,秦惊鹤大致了解朝中的两派,一为旧日官僚老臣,以中书省的中书令李敏为首,整个老臣团体趋于保守稳妥,一为景瑞帝提拔的年轻才俊,以工部侍郎程与序为首,偏激进,朝中闲人称为二三之争,乃是因李敏名字只有两字,程与序有三个字的缘故。
譬如说针对于北面大狄的屡次进犯,二党主张和平处理,希望能订个互利盟约之类,而三党一力主战,誓要将大狄赶到海里去才算满意,再比如朝堂政策,二党对于新政策持谨慎态度,而三党从不究这些,只求速速实行再观成效,如此一来,简直堪称水火不容,天然对立,偏偏景瑞帝只会和稀泥,须知到了眼下这一步,老臣们担忧新贵将自己挤下去,自是不肯松口,而新贵秉持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原则,一个比一个有上进心,这样一来,愈发刺激老臣,便越演越烈。
此次青州水患,赈灾人选两方争执不休,迟迟不曾定下,而青州灾情紧急,景瑞帝派五皇叔前往,本身又是和稀泥的行为。
而镇守边关多年的定远侯一族,二党相当支持赞赏,三党却嫌定远侯只会枯守城池,以致多年未曾有斩获而多有非议,更有甚者,上书请求剥夺定远侯爵位,以待日后的有功之臣。
秦惊鹤想了这么一通,决定先找祝朗行问个清楚,她与他一同长大,说破天去也是存了几分情谊的。
她坐在镜子前,看着怀夕为她取下发髻上的珠钗,怀夕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郡主,说来也怪,那支蝴蝶金簪子不知为何寻不见了,我和杜若到处找都没找着,杜若疑心是府上的人偷了去,一番搜寻却没找到,还是李姑姑说不必再找,杜若才收手的,郡主,会不会落在文国公府上了?”
秦惊鹤瞬间记起那日种种,干巴巴地笑了笑,欲盖弥章道:“算了,不过簪子而已,丢了便丢了。”
怀夕有点惋惜:“那簪子可是郡主顶喜欢的一支,几乎每次都要带的。”
秦惊鹤故作淡然:“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随它去吧。”怀夕无奈,只好应下不提。
收拾完后,她躺在榻上小憩,思绪纷乱之际,一个念头如雾中的火星点子一般,眨眼间便可燎原,秦惊鹤蓦然睁眼。
假若定远侯一开始打定主意谋逆,身为世子的祝朗行被他送到京城指不定是为了麻痹中枢,好放松警惕,定远侯才能安心发展,那这样一来,从小就被送来的祝朗行是否知晓此事便有些微妙。
他知道,却不上报,要么心里同样存了不轨之心,要么碍于骨肉亲情不愿害自己的亲父。
他不知道,定远侯将此事瞒着亲儿,在明知凶险的情况下仍将祝朗行送到京城,一来若事不成,他自己自然死到临头,但不知情的祝朗行在皇室眼皮子底下长大,还是太子六皇子的伴读,总归还是有一条命的,定远侯此举倒显了几分为父母者为子女计深远的意味来,若事成,留在京城的祝朗行既免了边关苦寒得以在富庶之地平安长大,又能顺顺利利地当上太子。
当然,这其中要免去最坏的结果,朝廷震怒,抢在定远侯之前杀了祝朗行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定远侯既然敢为此事,又怎会无半分保护祝朗行的布置?
便抛开这些从大局上的思虑,单单从秦惊鹤个人的角度上来看,祝朗行要是从一开始就知晓此事,那对她的不回应倒是真的情有可原。
毕竟他的父亲做的事是掉脑袋的,他一旦接受秦惊鹤,当了她的郡马,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被太后亲手养大的她该如何在京城立足?此事无论成或不成,她身为长公主独女、景瑞帝亲封永乐郡主、太后的掌上明珠,都会陷入泥潭,再难脱身。
彼时,除了一死以谢天下,她难道还有第二条出路?
秦惊鹤心中不由得千回百转。
这般看来,从前他一面告诫自己不许靠近,一面又不曾真正拒绝她,显然是情根深种的缘故。
但定远侯谋逆欲起兵戈,这是绝不可赦的,她便是今日找不出证据,日后但凡有了一二,于公于私,秦惊鹤怎能不禀报。
但,依着这些日子祝朗行的种种行为,秦惊鹤并不觉得他是知晓的。
还是得问问才行。
她再度阖眼。
机会很快到来,过了两日,祝朗行的祖母过七十大寿,秦惊鹤收到了请帖。
关于祝朗行的祖母,她只记得一张慈祥温和的模糊面容,以及一些关于祝朗行祖母的传闻,据说这位老夫人年轻时在边关亦能骑马杀敌,诗词歌赋亦不在话下,端是能文能武,奈何老了以后因早些年的军旅生涯,落了一身病根子,前不久才从休养地回来。
幼时她也曾去过定远侯府,但见到老夫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皇后让老夫人离开京城去休养身体,便再没见过。
秦惊鹤思忖了一会,让怀夕拿件浅色的衣裙来,到底是去祝寿,不能太过惹眼了。
怀夕依言,派人取来一件浅荷色流苏垂绦宫裙,翌日简单地描了个眉,涂上些口脂便出发了。
今日的定远侯府,十分罕见的张灯结彩。
秦惊鹤也算这儿的常客了,许久未来,如今甫一见到,她只觉恍惚,从前种种事,竟有恍然隔世之感了。
在门口等了几个时辰的阿卫望见秦惊鹤的身影,险些感动得涕泪皆下,这真不怪他,这些日子以来,府上的侍从清扫了一遍,凡是在背后嚼过郡主闲话的,世子爷一个都没放过。
他亏得从小跟在世子爷身边,更重要的是平日里并未说过几句郡主,才侥幸留下,便是这般,依旧被世子爷发了狠地整治,熬到老夫人回府才算好转。
今日天刚蒙蒙亮,世子爷就逮着他扔到大门口挨冻,说让他好好接待郡主。
这一回,哪怕给阿卫吃熊心豹子胆,郡主往西他绝不敢往东。
跟来的杜若见到阿卫迎上来,毫不留情地冷哼一声,阿卫一时尴尬,但更不敢怠慢面前的郡主,小心翼翼地为她带路。
说实在话,这定远侯府秦惊鹤未必没有阿卫熟,她直言:“无须废话,带我去见你们老夫人。”
阿卫喏喏,不敢吭声。
迈进客堂,秦惊鹤抬眸望向端坐堂上,鬓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夫人,她笑盈盈地望着秦惊鹤。
客堂内已有了数位贵夫人跟小姐及几位与定远侯府老夫人年纪相当的老太太,想来这几位是侯府祝老夫人的好友罢。
因祝老夫人看着她,其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惊鹤身上,却是各自愕然。
坐在祝老夫人身边的几位反应极快,互相笑着低语了几句。
阿卫老老实实地上去禀报秦惊鹤身份,复又引来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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