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竹清不会打马球。
他家境贫寒,出生的村子中连耕牛都没有几头,更别提马了。
他学会骑马,还是在会试中了解元之后,有乡绅赠马以便他进京赶考。之前他给父母去信之时,也一并将马资加倍奉还了。
御马进京这一路,让他得以在御街夸官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但对于打马球这种只在贵族之中时兴的游戏,他可就从未涉猎了。
但元昭出于好意盛情相邀,顾竹清也不愿拒绝。更何况,他很好奇,元昭打起马球会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打过马球,不过我可以学。”他看着元昭,“还可以跟你去吗?”
“当然,我可以教你。”
为了方便施展,元昭没有穿裙装去马球场,而是着一身干练的劲装。顾竹清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穿着,别有一番飒爽的味道,一路上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到了马球场,已经有十几个人在等了。男女大致各半,有些顾竹清在大婚迎宾时见过,有些应该还是初见。
她们纷纷上来迎接元昭。
元昭向她们介绍了顾竹清,顾竹清一一打过招呼,记下了她们的身份,其中大多数是官宦子弟,还有几位富家公子和小姐,这个马球场就是其中一个公子家中的产业。
“好了,你们先玩吧。”元昭等他认完了人才开口,“顾竹清之前还没有打马球呢,我先把他教会了。”
“公主,近来您这么忙,我们都好久没和您一起玩了。要不……让我哥哥去教驸马吧,包教包会!”
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如果顾竹清没有记错,她是工部侍郎的女儿,确实是和嫡亲兄长一起来的。
有她带头,旁的人也陆续出声附和。
顾竹清也不想打扰她们好友聚会,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如果想去,不用顾虑我,我跟别人学也可以的。”
他都这么说了,盛情难却,元昭只好由采蘋穿戴好护具,利落地跃上了马背。
他的便宜马球师傅也不着急让他上马练习,准备对着场上局势给他讲解规则,于是就留在场边观战。
场上这么多人,顾竹清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地锁在元昭身上。
她挥起球杖时弓身如新月,击球的刹那腰肢弹直,每一次重击仿佛都带着惊人的破风声,这样的英姿,这样的风采,说此刻策马奔腾的是一位将军,顾竹清也会相信的。
“又进了!”
“好——不愧是公主!”
元昭勒马回旋,用手背抹掉额头沁出的一层薄汗,目光扫过场边的彩棚时,撞进了呆望了她不知多久的顾竹清眼里。
她忽然眨了眨眼,骄傲地高举起拿着球杖的右手,朝他扬起的笑弧里藏着几分平时不易得见的豪爽,又是另一种鲜活。
耳边对规则和赛况的解说丝滑地从他的左耳流进右耳流出,天地之间恍然只剩下他与元昭两个人。
元昭意气风发的模样滚烫地烙在他眼底,让顾竹清呼吸一窒。
“怎么样,学会了吗?”
一局终了,元昭御马来到场边。顾竹清在开局听了规则后就差不多明白了,只是没有真正下场试过,心里终究没什么底气。
他只道:“还要请公主赐教。”
元昭哼了一声,将他分到了自己对面那队,还要屡次故意将球往他那边带:“呆子,拦我的球呀!”
才华横溢的顾竹清平生第一次被喊“呆子”,耳根都红透了。作为初学者,他其实已经学得很好,只是元昭不肯对他手软,两相交锋才显出他的一丝笨拙来。
“驸马真是第一次打马球?真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呢,你什么时候见过公主玩得这么尽兴?”
这些善意的调笑,顾竹清不语,照单全收。
散场后,元昭接过采蘋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也夸奖了他一句:“没想到你今天就能学得这么好。如果打马球能算武,你这也算文武双全了吧?”
顾竹清想了想:“其实,我更擅使弓。”
他在家乡时,随猎户上山狩猎,用着粗糙的自制弓箭,往往也是箭无虚发。
这肯定算武了。
“当真?”元昭闻言眼睛一亮,“我在宫中时学过六艺,射术是被武师傅夸过的,不如我们比试比试?”
她尽显雷厉风行本色,在马球场附近的酒楼里简单用过晚膳,就把顾竹清带到了自己城外的庄子里。
这庄子上下不见几个人,打扫得倒很干净,大概是提前过来的采蘋交代过了,校场上弓、箭、靶也都备好了。
元昭仍未换下劲装,身形挺拔如松,指节分明的手稳稳握住自己的弓,目光如炬直视百步外的箭靶。
劲装勾勒出她将弓拉满时鼓起的手臂肌肉,顾竹清不由得回忆起新婚夜她将自己猝不及防地拉回床榻、翌晨见礼后她一路扣着自己的手挣都挣不开。
他这才后知后觉,元昭真的有些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的神力。
“看好了!”
元昭张弓搭箭,正中红心,箭头深深没入箭靶之中。她射了三箭,箭箭钉入红心,几乎重叠于一孔。
顾竹清惊艳道:“好准头!”
元昭让人撤下靶子换上新靶:“你一向为人谦逊,竟然都说自己擅使弓,想必不是一般擅长吧?”
顾竹清总不好说,自己只是一时热血上头,想争一争她口中“文武双全”的称赞。
握着自己方才提前熟悉过的新弓,他硬着头皮取了三支箭上前。元昭如此擅长此道,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分明是金枝玉叶,可这世上究竟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顾竹清甩甩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凝神屏息。
弓拉满月,三箭连发。
速度之快,令元昭也吃了一惊。第三箭上靶时,第一箭的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只可惜后两箭略偏了半分。
他收了弓,坦然认输:“人外有人,还是公主技高一筹。”
元昭微微一笑:“承让。”
她对顾竹清为何能这么快地拉弓射箭有些好奇,一问才得知他并未专门学过射术,都是打猎时练出来的。
林中打猎,若是动作太慢,猎物很可能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那你岂不是更擅长射移动靶?”元昭听了后,却说为了公平起见,要继续与他比一比移动靶。她对采蘋悄声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不知从哪儿上来了二十个身强体壮的侍卫,其中十个每人举着一个草靶,在场内交错狂奔。
还是元昭先来。
她面色沉静,瞄准的时间明显更长了。十支羽箭射空,侍卫将靶子拿到她眼前。倒是都上靶了,只是中了红心的只有五支。
她对自己的发挥似乎不太满意,很快地扁了一下嘴,示意顾竹清展示。
方才的十个侍卫将草靶上元昭的箭取下,将靶子递给候着的另十个人,对元昭行了礼之后就先退下了。新换上的侍卫体力饱满,也开始毫无规律地满场跑。
顾竹清这次没有几箭连发,但动作还是那样动作干脆,几乎是搭箭瞄准几秒就射,不一会儿十支箭就都在靶子上了。
他果真没有自吹自擂,七箭正中红心,其余三箭差得也不远。
“顾竹清,你今日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元昭笑着为他鼓了鼓掌,双目饱含不加遮掩的惊喜和赞叹,“这一局,是你胜了。”
顾竹清低头咳了一下,勉强按捺住嘴角的笑意,再抬头时亦诚恳道:“你今日才叫我实在意外。没有专门练习过移动靶,如此表现,已经很显功底了。”
“我可不用你安慰。”
“我只是实话实话。”顾竹清瞥了采蘋一眼,有着不好意思地放低了音量,“我以为你已经很好,可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好。”
元昭眯起眼睛,故意板起脸道:“那在你以为我已经很坏的地方,我会比你想象得还要坏哦。”
顾竹清无奈地笑了笑。
除去一开始对他的“强取豪夺”,他还真想不到元昭有什么很坏的地方……
二人婚后还是第一次这样相携在外面玩了大半天,又是打马球,又是比射箭的,回到公主府时已是夜里。
元昭沐浴后,换了寝衣坐在床边,闭着眼睛将头靠在拔步床的垂柱上,眉心以很小的幅度皱着。顾竹清见状,在她身边坐下,动作轻柔地托起她的脑袋,让她枕在自己肩膀上,一只手在她背后半环住住她:“怎么了?”
“有些累。”
顾竹清惯于劳作,虽然因为第一次打马球有些过分紧张,以致绷紧的腰和大腿有些酸,但并不如何疲惫。不过,元昭自幼锦衣玉食,会累也很正常,他理解道:“累了就早些睡吧。你先躺下,我替你脱鞋。”
元昭也没有硬撑,被他扶着躺下了。
顾竹清蹲下来,握着她的脚腕,微微抬起她的右腿,小心地将她的绣鞋脱下,将她的右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踩着,随后如法炮制地脱了左边的鞋子,捞起她的腿弯,将她在床上摆正了。
他将窗户关上,把灯火吹熄,才脱了外衣睡下。
正要拉下床幔,元昭忽然推了推他:“还是宣医官来吧。”
顾竹清闻言立即弹起,推门出去让今夜值守的侍女赶快去宣公主府的医官,又迫不及待地回到房中:“元昭,你还好吗?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元昭按住他无所适从的手,“我没有不舒服,只是今日特别累,从前不会这样,让医官看看我也放心些。”
顾竹清反手握住她的手;“好,看看是放心些。”
住在公主府别院的医官提着箱子赶来,今夜本来休息的采薇和采蘋也被惊动,跟着进了屋。屋内好几个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医官,她丝毫不为所动,沉着地替元昭把了脉。
采薇急道:“殿下怎么样了?”
“并无大碍。”
医官恭敬地将元昭的手轻轻放开,在她询问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个笑容——
“恭喜公主,是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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