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包不住火,徽仪还是知道了所有。
日暮,徽仪乘着金辂车从宫外回来,脚才落下地就看见玉娘和德安神色急匆匆从薰风殿迎出来,尤其殷切。
“怎么了,今日这么殷勤,是有什么好事要告知我吗?”
刚在慈恩寺看了一场皮影戏《莺莺传》,徽仪眼下心情不错,面上也是笑盈盈的。
“是好事,也有可能是坏事。”
多年侍候公主,她们最是知道公主的喜恶,自然清楚徽仪不喜蔺家二郎。
可偏偏……
“哦,说来听听。”
说着就要踏过门槛。
“圣人赐婚,令蔺中书家的二郎迎娶贵主!”
徽仪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个狗啃泥,好在一左一右金蝶银蝶两个婢女搀住了她才不至于出丑。
“什么,蔺兰庭!”
“我不要啊!”
得了这个消息,徽仪未曾梳洗便直冲紫宸殿而去,风风火火地赶在了爷娘用饭的时候。
见徽仪过来,大口嗦着羊肉汤饼的永熙帝笑着招手唤徽仪一道用饭。
“犀奴来了,用饭了吗?不若在这里用了?”
说着就想让宫人加饭菜,徽仪先拜了爷娘,才火急火燎道:“不必不必,阿爷我来是有事要问。”
“什么事说来。”
永熙帝明知故问,不疾不徐地用饭,看得徽仪上火。
“阿爷怎能让蔺二那厮做我的驸马,他那么讨厌!”
徽仪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蔺兰庭的嫌弃,却让永熙帝和杜皇后对视一眼,露出浅笑来。
“孩子气,拌个嘴罢了,又不是什么生死血仇,如何不能?”
徽仪倔强道:“就是不能,我不喜欢他!”
赌
气一般,徽仪往地上一坐,开始撒泼。
然赐婚的圣旨已下,皇家的使者也持雁去蔺家提亲了。
蔺家也恭敬跪接了诏书,两家婚事既定。
因而永熙帝这回不能纵容她了。
“天子一言九鼎,赐婚圣旨已下达蔺家,朕不能出尔反尔。”
少有的摆起了天子的谱,永熙帝板起了脸,唬得徽仪一愣,一没能反驳。
看着小女儿的情态,杜皇后心中好笑,温声宽慰道:“不是你说让阿爷替你选驸马吗,如今却又不高兴了,真是难伺候的丫头!”
徽仪回神,挤到爷娘中间,半是恼怒半是撒娇道:“可这个驸马不好,儿不想要!”
得了丈夫的眼神求助,杜皇后继续笑着宽慰。
“哪里不好,是蔺二郎模样丑陋还是他是个没能耐的草包?是他心性不端还是他不够爽朗爱笑?”
一句句的,徽仪还真没法反驳。
就在她想攻击他性子不好时,杜皇后又道:“虽瞧着性情有些傲烈,但有本事的儿郎哪个窝囊?待犀奴与他做了夫妻他自然会待你好。”
徽仪说不过爷娘两人,最后也没能撼动这桩婚事。
暮春,夜风柔柔,朝恩公公领了阿爷的令送自己回薰风殿。
作为圣人心腹近侍,朝恩知道圣人让他送公主出来少不得是让他说几句好话。
也不耽搁,朝恩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
“咱们圣人虽为天子,坐拥江山,权御四海,但朝堂世家也时时刻刻要操心,蔺中书和郭大将军位极人臣,圣人虽知他们是忠直之臣,但还是架不住两家势大,时常夜不能寐。”
“如今好了,蔺二郎若成了公主的驸马,和咱们成了亲家,圣人那颗心便能安定许多了呵呵~”
如拉家常一般笑呵呵地说着,徽仪沉默地听着,目光闪烁不定。
“我知晓了朝恩伯伯,我回去再想想吧。”
一听这个话锋,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但朝恩也知晓长乐公主的性子,这样说便是能考虑了。
“那便多谢公主体恤了。”
将人送至薰风殿,朝恩便回了。
碧青几人迎上来问如何,徽仪神色疲倦摆摆手,有气无力道:“阿爷那旨意收不回去,怕是要嫁了。”
实话说,她跟蔺二倒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两人这性子做夫妻实在勉强,徽仪怎么也没想到阿爷竟挑中了蔺兰庭。
但忆起方才阿娘的话,貌似蔺二浑身上下确实踩中了那些标准,只怪她没有提前未曾与爷娘说不要他,以至于如今的蹉跎。
怎就得了这样一位驸马呢!
徽仪也曾设想过未来驸马的模样,那必定是俊雅宽和,温柔小意的,这样过日子才舒服。
脑子里纷纷扬扬的,夜里入睡都比平时晚了些,而且更可怕的是徽仪还梦到了蔺二那厮。
梦里是大婚的场景,她执扇坐在喜床上,大概是在等新郎。
不多时,有脚步声走来。
一只手拨开了她挡在眼前的羽扇,蔺二那张欠揍的笑脸出现在她眼前。
“刁蛮公主,以后我就是你夫君了!”
那一声仿佛带着回音,一圈圈环绕在耳畔,比魔音还可怖。
薰风殿,徽仪噌得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头乌发乱蓬蓬地堆在肩头,眼神涣散,脸色愈发苍白。
而此刻,蔺家,从南山打猎归来的蔺兰庭骤然得知自己得了一桩婚事,对方还是那个刁蛮公主,他人也不大好。
“阿爷,我不想娶那个刁蛮公主!”
跟当时的徽仪差不多,一身衣裳也没来及换,就气势汹汹地冲到父亲跟前抗议。
正在书房处理政务的蔺衡闻言脸色一肃,将手头事情放下,冷哼斥道:“你不想也没用,圣人已经下了圣旨,怎么,你想抗旨吗?”
蔺兰庭气息一滞,脸色也开始难看起来。
蔺衡继续道:“你也不小了,别跟不懂事的孩童一般折腾,这是我们蔺氏乃至郭氏的荣辱,你应当也分得清轻重。”
这样严肃正经的话一出来,蔺兰庭便默然不语了。
没错,他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孩童,他作为宰相之子,金吾卫中郎将,自小便浸淫在官宦名利场,如何能不知朝政诡谲。
家族势大,本就惹帝王忌惮,若是还不顺着圣人递来的梯子往上爬,那后果可不太妙。
此番,他大概是要为家族牺牲一次了。
“儿子知晓了。”
像是被吸走了精气,蔺兰庭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
蔺衡见儿子没有犯倔,欣慰道:“如此便好,之前家里便想着为你请婚长乐公主,如今倒是正好,你收收你那脾气好好跟公主过日子,说不准也是一场好姻缘。”
蔺衡捋了捋胡须,笑意和善。
蔺兰庭则不以为然,暗中撇了撇嘴,嘀嘀咕咕道:“按理说我在圣人跟前也好些年了,怎的忽然想起儿子来了?”
蔺衡被问得也是一怔,摇头缓声道:“为父也不知,也可能是公主未相得如意郎君,想起你这个还算有几分能耐的小子吧。”
虽然带着几分贬损,但蔺兰庭听着罕见地生了几分得意。
虽然来个有些迟了,但好歹眼光是提高了。
“想必过两日圣人那边便回来合八字,得将你的玉牒备好才是。”
蔺衡又在那安排着,蔺兰庭对这些本就不期待的婚事没兴趣,告辞离开了。
回院子的半道上遇上大兄,得了大兄笑眯眯一句驸马都尉的打趣。
蔺兰庭对着兄长蔺兰泽飞了个白眼,恹恹无力地走人了。
哎,他要是再大上几岁或者小上几岁就好了。
如他阿兄一般,正好和那刁蛮公主年纪错开。
……
朱雀门,一驾歇山式车顶的华丽马车从宫门驶出,往承天门东街而去。
没有战事,蔺兰庭便会留任长安金吾卫中郎将,不过更细致地说是金吾左卫中郎将,衙署位于承天门东街。
虽然抵抗不了这桩婚事,徽仪还是打算做些什么。
比如为何阿爷突然想起了蔺二这厮做驸马。
明明之前在跟前转几年都没显露出那个意思,说不准便是蔺二厚脸皮自荐,靠着阿爷对他的欣赏做这个驸马,然后扶摇直上。
抱着一丝怀疑,徽仪打算去寻蔺二谈谈。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了左金吾卫衙署,无须徽仪露面,碧青遣了个小内侍上衙署守将前传话。
“长乐公主至,想请贵署中郎将蔺二郎出来说话,麻烦尽快通传。”
原本就瞧这驾马车不一般,一听人家自报家门是长乐公主,守将立即应下了。
其中胆大些的那个甚至是面带微笑进去通传的。
圣旨已下,现在满长安谁不知道两人是未婚夫妻?
这才多久,公主便找上门来了,中郎将果然是中郎将,吾辈楷模!
以至于蔺兰庭听完这消息再看将士面上的灿烂笑容时,忍不住骂了一句。
“笑笑笑,再笑罚你去刷恭桶!”
中郎将虽和他舅舅郭大将军一般治军很严,但待下属也好,闲暇时刻同他们插科打诨笑闹,不是什么大错最多不过是去刷恭桶,因而报信的将士此刻并没有害怕,而是嘿嘿一笑。
“快去吧中郎将,小心公主等急了。”
手下最滑头的小将也挤眉弄眼催促着,一屋子气氛越走越偏,他只觉别扭又古怪。
“都给我闭嘴,闲得话都去负重绕着衙署跑几圈,回来检查!”
蔺兰庭离去,身后一片哀嚎。
出了衙署的门,蔺兰庭一眼就看见了门口停靠着的那驾精巧华贵的马车,然后是马车边上肃穆有序的宫人和内侍。
蔺兰庭也不见外,隔着马车就朗声道:“臣来迟了,拜见公主。”
帘子被掀开,露出女郎的冷脸。
“可算是见着你了。”
若是不知内情者听这话必是要误会,会以为两人是什么浓情蜜意的有情人。
但蔺兰庭可不会,他走近了些,故意道:“公主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
徽仪冷哼一声,睨着蔺二道:“谁要去你那里坐,我来是有事问你。”
一个眼神过去,碧青知晓,让周围宫人都走远些。
气氛更冷肃了,剑拔弩张,丝毫不像是未婚夫妻,反倒像是来问罪的。
“你说。”
见周围也没棵树,蔺兰庭索性大胆些,抱臂倚在了徽仪的车壁上,姿态浪荡不羁。
徽仪对他那没骨头的浪荡样看不下去,翻了个白眼,但也没阻他。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我且问你,是不是你私下不要脸去向我阿爷请婚的?”
若让她知道是这厮干的,她非得打烂他的脸!
此话一落地,蔺兰庭露出了一种在徽仪看来极其复杂的情绪。
匪夷所思中带着一抹嫌弃,让徽仪顿时来火了。
“你那什么表情!”
好似她是个笑话!
蔺兰庭也不倚车壁了,但还是环着双臂,没个雅致的站相。
“因为臣比窦娥还冤,所以一时没忍住。”
“说句心里话,这桩婚事来得蹊跷,臣还以为是公主擦亮了眼,现在听公主一席话,看来还是没擦亮。”
“总之臣也是一头雾水,从南山狩猎回来便莫名其妙多了一桩婚事,公主可莫要污蔑。”
蔺兰庭摊了摊手表示无奈,还有几分掩不住的无奈。
徽仪忽地抓住了一个点,问道:“你不愿娶我?”
蔺兰庭挑眉笑着反问道:“莫非公主认为我们二人是良配?”
很好。
徽仪心情更差了,但无关情爱。
前头被谢三郎婉拒,阿爷赐给她的驸马也不情不愿,这总归是影响心情的。
“那你拒婚。”徽仪冷然说着。
但等来的是蔺兰庭的回绝,只听他大大方方道:“那可不行,抗旨不遵可是大罪,臣万万不敢。”
“不如……”
“公主去闹?”
笑容中满是撺掇,看得徽仪又是一阵火气。
“你倒是会打算盘,但这招没用。”
蔺兰庭早知结果,也不意外,只叹了口气,淡淡道:“既如此,便凑合着吧。”
徽仪将这句凑合念了一路,郁闷极了。
更新[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