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这桩突如其来的赐婚,徽仪也没心情出去玩了,在薰风殿躺了好几日,连叶子牌玩起来都没了意趣。
最后还是德安说近来百戏坊又出了新的皮影人偶,徽仪才来了些兴趣。
她喜欢看皮影戏,也喜欢搜集各种各样精致的皮影人偶,私下留着自己赏玩。
几年来她买了不少在薰风殿里,但总架不住会有层出不穷的新皮影诱惑她,让她喜新厌旧,将它们一波又一波地买回来。
好在阿爷现在发达了,她小小任性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百戏坊是长安最大的一家售卖皮影、牵丝傀儡、面具等百戏小玩意的铺子,里头的东西最多且最时兴,徽仪最喜欢去那里买。
想着确实也不能因着和蔺二的糟心婚事成日颓废,第二日,徽仪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玩耍了。
碧衫红裙,梳百合髻,鬓边簪几只翡翠宝钿,发髻间佩一只金雀钗,最后簪一朵玉面桃花粉牡丹,一身和长安富户小娘子别无二致的打扮。
出了宫门再戴上幂篱,将面容和全身遮掩而去。
她总归是公主,除了一些必要的时候,徽仪漫步长安城市井还是需要低调些,如其他娘子一般,戴个能遮掩身形面容的幂篱,去哪都没人能认出她。
幂篱也是一顶顶好看的幂篱,帽檐边上嵌着猫眼石,顶上一朵惟妙惟肖的盛放牡丹绢花,纱幔浮动间,隐隐可见其中娘子妍丽姝色。
出了宫门,徽仪先是去东市挑选了几样漂亮钗子,买了两对金臂钏,又瞧着铺子里青白玉不错,买了两块回去。
德安有一手精湛的玉雕手艺,徽仪初来长安时伤心难过时,就是德安雕琢了玉兔儿哄她。
除了这五年来,除了猫儿狗儿兔儿这种小动物,德安还会雕花花草草,假山楼阁,今年还学会了雕人。
徽仪想着让德安照着她的模样雕一个小娘子出来。
徽仪想想就高兴。
离了东市,徽仪即刻往西市奔去,但在赶往百戏坊的途中被新鲜玩意给绊住了。
西市不似东市,更添市井烟火气,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西域玩意。
徽仪被一只翠绿的小鹦鹉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只五色鹦鹉,虽唤做五色,但这种鹦鹉雌性为红蓝色,雄性为翠绿色。
想来是每日吃得好,身子圆滚滚的,脑袋也圆润,十分讨喜。
但是吸引人的是那股聪明伶俐的劲,无论主人说什么词儿,只要重复三遍,这小家伙就能学会,是一只顶聪明的小鹦鹉。
有些人怀疑这是主人提前训好的,特地上去说新词,结果小鹦鹉依然能学会,彻底打消了疑虑,也让它更受欢迎了。
主人显然是来出售这只鹦鹉的,条件并不是价钱,这让徽仪砸钱都没处砸。
“我这鸟儿不卖,只须在场客人谁能画出一副让某满意的丹青,某便将这只鸟儿赠予谁。”
以物换物也是常见,以丹青换鹦鹉更添一层风雅,这不仅吸引来了不少擅丹青的娘子郎君,更是引来了不少看客。
徽仪看到了一个熟人,暗道一声不妙。
拨开幂篱白纱瞧了一眼,确定那人是谢三郎,徽仪有些犯愁。
谢三是个六艺君子,听说丹青也上佳,曾得丹青大家上官非称赞。
虽然得夫子称赞有几分灵性,然她才习画不到五年,画技并非精湛顶尖,生怕谢三将她赢了去。
她喜欢那只小鹦鹉,甚至都想好了回去教它几句骂蔺二的话,不想错失。
不甘心就此放弃,徽仪还是咬着牙上了。
输了便输了,天下又不止一个聪明可爱的鹦鹉,她回去求阿爷给她再寻一只来。
且她今日戴了幂篱,输了也不知她是谁,丢不了人。
念此,徽仪继续听。
“还请阁下快快出题,我等好挥毫下笔。”
有些喜爱豢养鸟雀的文人和富贵儿郎急不可耐低催促问道。
青衫老者捋了捋胡须,摇头笑道:“以“春”为题,诸位尽情挥毫!”
青衫老者姓吕,一生痴爱丹青,最喜绘画四季之景,可近来卡在了春这一字上,总不得要领,画出来的东西越看越不满意。
于是他踏出房门,来到了着喧闹的西市,以五色鹦鹉为饵,希望得有缘人点拨参悟。
得了画题,众人便一个个落座在青衫老者备好的简易案几上开始落笔。
案几只得四个,一次便只能去四个人,徽仪耐着性子等着。
终于她见缝插针占了一个边上的位置,刚坐下来,余光便瞥到谢三郎在自己旁边的位置坐下来。
端的是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现在的徽仪对他那一点点好感都没有了,只觉得和这人待在一处都是晦气。
继蔺二后又一个看着就烦的。
相比之下,谢奚并不是如此心态。
坐下后,谢奚便嗅到了一股清甜的淡香,是从右侧女郎身上传来的。
他早就注意到了她,尽管戴着一顶幂篱,但她的幂篱十分漂亮,白纱隐隐绰绰地遮掩着女郎窈窕纤影,但仍可判断出是个青春娇丽的小娘子。
非礼勿视,谢奚心中暗暗念叨了一句便转过头,专心作画。
但身侧人作画时时不时轻晃在日光下的雪腕偶尔会分走谢奚的注意。
他沉下呼吸,强迫自己不去关注身侧。
他今日真是太失礼了。
隔着一层纱,徽仪不知谢三郎那点子乱七八糟的心思,她如今全身心都投入到画纸上。
她在想如何作出最好的“春”。
红花绿柳,青翠欲滴,漫山遍野的青绿,百花盛开的鲜妍。
这是人眼中最直白的春,但也是最普遍的春。
但如果大家都一样,那谁又能获得老者的青睐呢?
她不是画技最精湛的一个,拼这个的话她胜算并不大。
其实倒还有个十分简单也必能得到鹦鹉的法子,那便是以权势取之。
只需报出她的名号,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得乖乖奉上。
可徽仪并不喜欢这般欺压一个老人,那跟李秀芸没什么两样了。
念此,她只能继续苦思冥想,希望以巧出彩,另辟蹊径。
低头发呆时,她忽地看见了自己裙角的绣纹,似是迎春花。
这使她灵机一动,来了想法,立即提笔勾勒起来。
时间流逝,耳畔西市的喧闹犹在,但作画的徽仪沉浸在默然中。
谢奚精通丹青,思维敏捷,是在场第一个完成画作的。
递给青衫老者,对方满脸赞赏点头。
好在徽仪还沉浸在自己的事中,不然看到这一幕要急了。
少顷,徽仪也描完了最后一笔鹅黄,轻吁了一口气,揉了揉手腕。
碧青拿起贵主的画吹了吹,将其交予了青衫老者。
路过谢奚时,他眼神极快地探看了几眼,先是一怔,而后眸中泛出赞赏之色。
青衫老者笑眯眯地接过画,目光一扫,立即便顿住了。
看了太多春意芳菲,花团锦簇,在看到眼前这幅画之前,唯有那位白袍谢郎君的话尚且入眼。
早春池水畔,水波清透,一碧万顷,岸边杨柳依依,草木葳蕤,万物蓬勃。
清雅淡泊,让人顿感宁静悠然。
他甚至想着,后头如果还是那般没意趣的花团锦簇,便将鹦鹉赠予这位谢郎君了。
但好巧不巧,来了一个别致精巧的,立即让他眼前一亮。
没有花团锦簇,没有草长莺飞,更非长安哪出盛景。
只是一片小小的天地。
一处不知名的斑驳残破墙角,冰雪方消融,草木枯败,处处透着荒芜之气。
这本与春没有什么关系,但就在这荒芜一角,一支纤细柔韧的迎春花率先绽出,明亮的黄将画面中的荒芜一扫而空。
遥知芳菲近,春来第一枝。
柔嫩纤细的迎春花,是早春第一抹颜色,绽放于万千最初,为春意之始。
在青衫老者看来,这无疑充斥着灵动与新意,正是他今日要寻找的东西。
最质朴的灵性,被他遗忘在了过去。
吕道非激动得大喝了一声好,立即将徽仪那幅定为了胜者。
“诸位担待,小老儿意属这位娘子的丹青,辛苦诸位费力作画了,感激不尽。”
在场都通晓丹青,只需看一眼那幅迎春图便感其意境与巧思,没了意见,面露可惜散去。
徽仪得了头筹,欢喜得在幂篱下露出灿笑来,示意碧青立即去接那只小鹦鹉。
“小娘子才思过人,此鸟便是娘子的了。”
“不过可否将此画留于某,某愿重金求购。”
徽仪摇摇头,只是一幅画而已,能换个她喜欢的小鹦鹉回来值了。
“不必,老丈客气了,画作予老丈便是。”
两人客气交谈,气氛融洽。
正待徽仪转身欲走时,只见一人追上来,破有些局促。
“在下谢氏三郎,钦佩娘子丹青才思,不知娘子是哪里人氏,谢三有一幅画作想请娘子讨教。”
谢奚发誓,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只为了私心与年轻娘子搭话,因为清楚自己的心思,所以开口时难免窘迫。
怕人家觉得他唐突,也怕人家不理睬自己。
话一出口,谢奚忽然觉得对方主仆几人都有些诡异的沉默,甚至他还莫名察觉到了那婢女的不善神情。
就在谢奚忐忑时,那始终以幂篱遮掩容貌身形的女郎伸出手将白纱掀开了,露出了一张娇艳而熟悉的脸。
“谢三?你想干什么?”
只一句话,一个诧异的神情,多余的再没有了,但足够谢奚头脑发懵好一阵了。
他张了张嘴,但说不出一个字,脸色也跟着一阵青红。
不等谢奚反应,徽仪放下那层纱,转身淹没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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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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