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的大雨已经快过去一个月。
天空阴暗而昏沉,轰隆几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天落下,初时几滴砸在地上。
张献喻抬手接着雨,吹在身上的风还是热的,但很快落在裤子外面的小腿肚感到冰凉,雨水渐密,她退回走廊下面。
已经被磨得光滑的藤椅在角落里发出吱呀的声响,三色纹的薄毯快要掉在椅子下。
她走过去,将毯子捡起来,重新盖在躺椅上正在阖眼小睡的人的身上。
下午三点钟,世界忙忙碌碌,她们偏安一隅。
“我睡很久了吧?”躺椅中的人语调含糊,像夏天咬掉一口的冰汤圆。
张献喻明显有些慌了神,目光落在对方瓷白的脸上,她惺忪的眼,连带落在肩头的长发也皱了些弧度,“还好,也才一个小时。”
“才?”她声音低低的,含着笑,眼神被风吹过来,黏在张献喻的身上。
屋檐外的雨滴斜斜落下,冰凉的雨丝仿佛挂在身上的蜘蛛网。
张献喻拂掉衣服上的雨水,听见她说,“怎么站那么远,淋湿了怎么办?睡都睡过了,现在还怕我吃了你吗?”
动作一滞,连呼吸也备受牵连,浑身的血液像被一把火点燃的荒原,烧得了无边际又轰轰烈烈,她的耳朵里面回想着噼里啪啦的杂声,木块燃尽成灰白的碳。
“我……”
后面的话却被眼前的女人抢过吃掉,“我脸皮也没那么厚,禁不住再三的拒绝。”
原来还在气呢!
张献喻哑然失笑。
上次海岛的婚礼结束以后,顾青引对她的态度跟以前两样。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她对自己好得更加坦荡。
每天早中晚三餐再忙也要做给她吃,自己随口说的话也能被她记住好久。
就比如老家父母房屋的重新装修。
她记得是很早之前跟张家明为钱吵架的理由。
可顾青引却提出要把这个想法真正落实。
装修的这些天日子很不好过,几乎从早热到晚,她还把书店关掉,选择歇业一段时间,专心投入到装修当中。
难得的下雨天,也是顾青引终于能够休息的日子。
望着在躺椅上沉睡的女人,张献喻根本不舍的叫醒她。
“要吃西瓜吗?”张献喻望着她,真是奇怪,光是看着她心情就很好,“我现在去拿。”
“太甜了。”顾青引几乎是下意识皱眉,“你也少吃点。”
“西瓜是当季水果。”
“糖分含量超标的当季水果。”
“我去给你倒水。”
“张献喻——”
“嗯?”张献喻停下脚步。
只见她追在后面开口,“你少吃点西瓜。”
张献喻:“……”她最近连零食都很少吃,活得已经过分健康了。
晚上的时候,雨终于停下。
两人一人一间房。
顾青引盯着天空,说奇怪,昨天还有半轮的月亮,今天却忽然下起大雨。
“下过雨还好点。”张献喻说。
她们紧接着聊起《五十九号电台》,顾青引不怎么喜欢看漫画,但看店的日子她却将漫画一本一本看完。
画里的张献喻跟现实中的她完全不同。
听到顾青引提起这个,她蹙起鼻子笑了下,“因为故事和人设都是赵霖霖提供的,我只负责画画。”
“但从那些线条里面,我好像也能触碰到你的灵魂。”她忽然说出这句话,意识到有点酸了,表情有些尴尬。
两人的视线撞到一处,日常生活里说了太多漫无边际的废话,冷不丁地郑重一点,倒显得像头回认识一样手足无措。
她们收回视线。顾青引撇开脸,小声呜呼着哎呀。
张献喻本不想笑的,但望着她愈发懊恼的神色,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见她嗔怒地瞪向自己,索性放开矜持笑得愈发大声。
天上的云被吹散了开,一轮清浅的月光从云端后探出头来,街道外的汽车鸣笛遥远而模糊,蕴成一片背景。这一刻,她们离世界很远,却离彼此很近。
“张献喻,我真的很讨厌你!”
笃定她是正话反说,张献喻才不相信。
她一把抓住顾青引的手,对方却铆劲儿试图抽开,她厚着脸皮愈抓愈紧,两人的手指绞在一块,像长在一起的爬墙虎。
“上次告白那事儿——”张献喻的呼吸放缓,她忍不住加重了手里的力气,顾青引吃痛却并未松开,“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反正你的目的达成了。”她哼了一气,扭过身子,“我利用过你,你也实实在在伤过我的心,算我们扯平。”
张献喻不知道潘延婷的出现,会让她反应那么大。
意识到顾青引是在嫉妒的时候,她并不好受。
张献喻清楚嫉妒的痛苦,一个人把自己关在黑夜里反复折磨,又要在第二天保持理智,如常地进行工作和生活。
明明内心已经被妒火灼烧得千疮百孔,却又要比任何人表现正常地活下去。
她知道竭力不让自己疯掉的感受,痛到极致的时候恨不得抢起桌上的水笔扎在自己身上,舒缓无法排解的痛苦。
张献喻清楚,她已经感受过有求无应的痛苦,她只恨自己迟钝,竟然让顾青引也白白赤脚走过这一趟的苦楚。
“那我宁可你永远欠我的,差一截也没关系。”她喃喃道,没意识自己的真心话全被顾青引听过去。
这话落在她的耳里,自然又是另一种意思。
“是比赛吗?看谁喜欢的浓度高点,谁就当了冠军。”顾青引无语,“你刚刚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吗?”
张献喻抬起头,定定地盯在她的脸上。
顾青引挠了挠脸颊,不大自然地瞥过眼,又让她的身上探,“我不知道。”
“哦。”张献喻颔首,很快笑着劝慰她,“也没什么关系的——”
“应该已经有很久了——”
两人一齐开口。
刚才的话,伴随着金币碰撞的声音,重新落回张献喻的耳朵里——“我仿佛触碰到你的灵魂。”
心头的暖意如潮水汹涌,她怪自己迟钝太过,这时才懂顾青引话里的意思。
“时间不早了。”顾青引站起身子,“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啊啊啊啊啊,这诡计多端的张献喻,又哄骗她多告白了一次。
明明想好,回来以后要当个面无表情追求她的酷姐的。
怎么自己说了一晚上的酸话。
更过分的是,她反应也不大。
这个时候,不应该一把壁咚,将自己固定在墙上狂吻吗?
难道手指也有不行的时候?
那嘴呢?她的嘴是摆设吗?
顾青引痛苦地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抱着镜子反复检查自己的脸——还行,不丑。装修这段时间,她也蛮注重防晒的,根本没怎么黑。
那张献喻是怎么做到对她无动于衷的。
难道真的不喜欢了吗?
顾青引哀嚎着将镜子扔在床上。
还是她对潘延亭依然念念不忘。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激得顾青引差点跑出去跟张献喻吵架。
但她还是忍住了。
转念又为自己感到哀伤,张献喻到底什么意思。
手机亮了起来,屏幕显示的来电人刚好是顾青引正在骂的人。
“喂——”
“睡了吗?”她问。
“我刚进房间没多久,你觉得呢?”顾青引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抱着一块枕头到怀里,把它当作张献喻,下手锤了两下,不过讲电话的时候她还保持冷静,“打电话给我干嘛?房间就在对面,你要过来聊天也很方便。”
“姐姐——”
“嗯?”张献喻是混蛋!
“我也很喜欢你。”
“嗯?!”她收回刚才的内心话,顾青引觉得自己已经跌进梦乡,乐得笑了半天,“哦,知道的。”
“就这样?”
她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挠痒,顾青引不知道还能怎么样,能说的话都说尽了,难道连房间也要自己打开让她进。
那也太没骨气了。
光嘴上说喜欢,手上也没什么行动。
她咬着下唇,不大满意,“那现在是怎么样,你要早点睡觉吗?”
“你呢?”
她哼了一气,“要睡也可以,刚好我这几天装修累得要命,没时间加班加点!”
张献喻可真是厉害,顾青引怀疑她是戒色吧派来普度众生的卧底,哪有人能做到像她这样,让自己对这种事情完全产生了阴影。
顾青引哪是不想暗示她过来,她是完全被张献喻的拒绝搞怕了,不愿意再碰上一鼻子灰。
现在两人能心平气和说点知心话,她已经感天谢地了。
“你现在开门。”张献喻电话里说。
“干嘛?”
“我就在你门口。”
她的反应的确出乎顾青引的意料,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差点摔倒,顾青引匆匆忙忙打开门,外面正站着一直举起手机的张献喻。
房间外的燥热侵蚀房间内的冷气。
电话还没挂掉,顾青引感觉自己快要被吸进张献喻的眼睛里。
不知谁先吻上谁的唇。
但顾青引还是气哄哄,她故意咬了张献喻一口,“不跟你睡,离我远点!”
又是正话反说。
张献喻从门后将她抱在床上。
顾青引继续骂道:“你不是一直拒绝我吗?我以为你对我没兴趣了,怎么现在又来了呢?还以为你不行了,要跟我搞纯爱!”
接下去阴阳怪气的句子还有很对,但她被张献喻的一句话堵得半边身子没力气。
她俯在她的耳边,声色暗哑,“我对你有瘾,怕做多了上瘾。”
“顾青引,我想你想得快疯掉了。”
她叫她名字。
她说的话好肉麻。
她简直就是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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