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大道上平稳地行驶。

张家明点开张献喻的电话。

忙音响动三秒，挂断，后续传来电子音。

脚踩油门，车子像冲出去的野兽，只留下残影。

张献喻瞒着他装修父母的房子。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把老屋分出去的。

手指骨节凸起，愤怒从他的指尖溢出。

张献喻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赶到老屋的时候，周围没什么人。

青草丰茂，这该死的夏天还没过去。

新婚妻子马上得生了。

公司又突缝变故，一份明升暗降的差事不知落在谁的头上，他这副总说得好听，谁知道哪天发配出去守着偏僻的地方当个分公司的负责人。

张家明很没安全感，他需要把手里的财产抓得更紧些。

院子门口挂着一道新锁，不过没锁上，沉重散发机油味道的铁链叮咛作响，却没瞧醒昏睡的乡村美梦。

张家明好久没回过老屋，他不像张献喻那么念旧。

旧房子、旧朋友、旧回忆……

难怪她一直过得不快乐。

一个活在现在却守着过去的人，怎么可能会快乐?

推门进去，院子不复当初荒无人烟的萧条，反而换了种景象。月季、杜鹃肆意地开放，角落里的水缸一朵碗莲正静静荡漾。墙角的爬墙虎长势喜人，嫩绿的柔软叶片倾吐新的芽。

张家明挑了挑眉，这绝对不是张献喻能做成的事情。她最大的能耐也就是把自己收拾明白。

一个小院面积不大，却井井有条。这绝不可能是张献喻干的，她被雷劈的可能性都比持家有方的可能性大。

来到老屋后，张家明一直没出声。

一个奇妙的念头萦绕在他的心间，他选择沉默，怕自己的举动惊扰到屋里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要窥探什么，也许是好奇妹妹背后的人是谁。

放缓脚步走进去，花香缠绕在鼻尖挥散不去，宝石黄的蝴蝶在阳光下挥舞着翅膀，闪烁着奇异而妖艳的光点，最后停在月季花的花蕊上，吸吮着花蜜。

他听见窸窸窣窣的笑声传来，这笑声很轻，无需费力便能碾碎在脚下。

家里不止张献喻一个人。

张家明怕自己出现得唐突，妹妹虽说早已出柜，但还没看到她带对象回家过，之前的初恋是早八百年前的事情，他都忘了那个人的名字。

张献喻什么时候又谈了一个?

手伸出去，合上的门没有反锁，只需轻轻一推便能进去。

里面的笑声渐渐淡了，模糊成雨后蒸腾而上的热气，湿润的呼吸附着在皮肤上，汗毛也随之竖立起来，他听见床板嘎吱的声响，单调而冗长，像一根在脑海中绷紧的线条。

现在不能进去!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捞到一片虚无。

现在进去，张献喻会恨死他的。

转身走回院子里，张家明心里一时百味杂陈。

张献喻之前那个初恋女友，光陪她吃苦，一点好处都没捞着。

父母老屋的意义对张献喻不言而喻，这里是她伤疤的隐痛，也是她成长的天地。

能被她带回来的女人，意义非同凡响。

张家明左右踱步，他决定卖给妹妹一个人情，做个哥哥，起码不要一家人在那么难堪的情况下认识。

担心她俩双人运动完后会饿，他特意点开手机，下单买了三份快餐过来。

外卖显示四十五分钟送达。

这里位置偏僻，需要点时间很正常。

他回到自己以前的卧室里等候。

房间里面明显有人睡过的痕迹。

张家明拉开椅子对着铺好的床榻冷笑一声。

这种操作难道他还不清楚，先假意分房睡，再挑个时机敲开对方的门，最后名正言顺地滚到一块儿去。

呵，人性!

床头柜上贴放着一张一寸大小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穿着白衬衫，扎着简单的低马尾，眉眼温顺柔和却藏着一股独属于年轻人的刚劲儿。

这个眼神他没在肖浅的眼里看见过，没在张献喻的眼里看见过，却唯独在顾青引的眼里撞见过。

他记得那时自己的怦然心动。

不过结婚之后，顾青引的眼神便彻底枯萎过去。人还是那么美，却像长在枝头的玫瑰成了钉在墙上的标本。

拿起照片，里面被定格住的人正巧是她。

张家明记得这种照片的拍摄时间，是在他们刚认识不久。

这张照片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家的客厅里，刚好又被他捡到，他把这件事解读成缘分。

现在，照片再一次出现。

可他跟顾青引注定有缘无分。

将前妻的照片放至皮夹里面，一段唏嘘，倒怀念起自己从前的岁月。

房门外传来一阵嬉闹声，他惊觉自己在卧室里呆太久，是该出去的时候。

正准备往外走，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穿过卧室，狠狠砸进他的耳朵里。

“你说要给我看什么照片？”

后面张献喻的回答已经听不清了，张家明心里一沉，他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熟悉的笑声再度传来，心里像被人挖开一个口子，空荡荡的又犯着恶心。

回忆强迫性重复刚进门时听到的声响。

细碎的笑声，沉重的呼吸，还有时而尖锐时而低沉的床板声。

像脑海里面绷紧的线。

酸水从胃部往喉咙里面涌，灼热的恶心感似乎要烧穿他的肠道和胃壁，张家明哇地一声，抱住脚边的垃圾桶，跪下去狂吐酸水。

一直关闭的卧室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白铜水一样刺眼的阳光从外面泼了进来，他在被眼泪糊住的视线里面，终于看见前妻的脸。

胃里一阵恶心翻涌，他哇地一声，抱住垃圾桶吐得昏天地暗。

“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别Tm想我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你和顾青引真叫我恶心!”

张家明的食指快要戳到张献喻的脸上。

张献喻低着头，全程一言不发。

“你!!!”张家明气结，愤愤地在房间中来回踱步，“你有没有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

“张家明，我们离婚了。”见张献喻一言不发，顾青引心里难受，她将张献喻揽进自己的怀里，忍不住替她辩驳，“她跟我在一起不需要你同意。”

“亏你记得我们以前是夫妻!结果呢？”张家明整张脸爆红，“结果你现在睡了我妹妹!”

“因为我喜欢她!”顾青引抬高音量。

一旁的张献喻忽然抬起头来。

张家明继续吼道:“你觉得像话吗？!她那么小，谁知道你的喜欢藏着什么心，你喜欢她有什么用，她喜欢你吗？”

“她喜欢我，我很确定。”顾青引已经冷静下来。

张家明:“她喜欢你什么？”

“至少我比你这个哥哥管用。”顾青引皱紧眉头，愈发瞧不上眼前这个是她前夫的男人，“我们两个还没离婚的时候，我一个外人装样子都比你关心她，你这个当哥哥的对妹妹的爱只靠嘴巴表现出来。要钱不给钱，要关心也没有关心，不然为什么刚见面我给她一瓶牛奶，她能记得现在?”

“顾青引——”张家明低低唤了声她的名字。

顾青引看到前夫的眼神慢慢变冷，他几乎是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你跟我结婚的时候，家里可从来没有牛奶，你哪来的牛奶送给她?”

经他的话提醒，顾青引才想起来，张家明乳糖不耐受，所以家里从没买过牛奶。

但这根本不是他们问题的重点。

顾青引牵紧张献喻的手，之前自己逃脱过很多次，但既然现在明确喜欢她的决心，那绝不会放手，“我要跟她在一起，不需要你的同意。”

话虽说得硬气，但顾青引也摸不准张献喻的反应。

因为心里没底，所以不自觉加重手里的力量，想把她绑在自己的身边。

一股力道突然反握住她，顾青引抬眼往旁边看，从未开口的张献喻一字一顿郑重开口:“哥，记得把我的照片还给我。”

张家明觉得妹妹莫名其妙，谈着正事儿，她脑子脱线到照片那儿去，“你的照片，你有什么照片……”

后续的话突然收住，他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看向张献喻，床头柜上被自己放进皮夹里的一寸照片在他的眼前闪回。她说的照片指的是哪一张?

“你说的是哪张照片?”张家明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不敢证实自己的猜想，不安地望向张献喻的眼睛。

但张献喻却格外坚定，“你知道的，就是床头柜上的那一张。”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兄妹，而是争夺一个女人的情敌。

张家明从没想过在自己跟顾青引三年的婚姻生涯里面，一直有双眼睛坚定却又悄无声息地埋伏一侧，只为等候一个时机。

真是恶心!

他恨不得把照片抽出来扔在张献喻的脸上。

但不能，真那么做就如她的意了。

张家明用力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朝张献喻扬起一个阴毒的笑脸，“我不知道你说的照片是什么，不过我刚才的确扔掉了一个垃圾。”

门外忽然响起外卖小哥的声音，“嘿，屋里有没有人啊，三份快餐能不能签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