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自由

“哐当!”

陶瓷杯在脚下碎裂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某种危险的事件将要发生的信号,无数不规则的碎片在地上四散崩裂,光洁的表面倒映出面前的场景,像是平行时空的里同样可怖的家庭。

属于同母异父的弟弟的房间关着门,应该是在睡觉,但即使是睡觉也应该会因为屋外发出的噪音而清醒过来,你能隐约听到其中传来微弱的哭声。

男人站在厨房的门口,橱柜上原本摆着的碗碟已经在他脚下化作残骸,女人端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放松着千篇一律电视剧,他们分立在两端,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

男人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西装衬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呼吸粗重,面颊上呈现出不自然的酡红色。

凶狠的目光逐渐在你身上聚焦,男人一步步向你逼近。

啊,不该开门进来的。

你想着,为了避免二次激怒面前的男人,选择将目光投向侧边,你看到茶几上摆着一卷红色的纸币,看上去相当眼熟。

“小崽子知道回来了?”

男人一把抓住你的衣领,狠狠地向后砸在门板上,门板发出因巨大的冲击力而颤抖的响声,后脑传来剧烈的疼痛,伴随着一阵晕眩般的感觉,你将目光收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你这是什么眼神,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觉得可以对我不屑一顾了?你先说说那卷钱是哪里来的?我他爹可不记得给过你这么多钱,有零有整的是偷的还是卖的!”

你被揪着衣领死死按在门板上,面前的男人目眦欲裂,眼白处的血丝如同蛛网一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酒饭发酵过后相当难闻的气息。

你望了一眼桌上被用皮筋捆好的红色纸币,想起那时你以防万一将代打代肝赚来的一部分钱提现出来,把它放到了一个隐蔽的柜子角落里,如果不是在杂物间里翻箱倒柜了一通,是不可能发现的。

如果真的要解释那卷钱的来历,就势必会引出哪里来的手机,是不是偷来用的,很难说事情会不会好转,不,应该说绝对不会好转。

于是你选择了沉默,而沉默也成为了导火索。

“贱人!装货!垃圾!”男人见你沉默不语,喉腔中发出低沉的吼声,每骂一声,就拽着你的衣领向后撞击一次,你试着让受力的范围变大一些,使得疼痛感不那么清晰。

男人在外的确是有着还不错的工作,才能让母亲能够一整天都待在家里,负责着家务。

除此以外,你最常见到的,就是母亲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剧的场景,而男人对你的施暴不是第一次发生,而母亲也不是第一次冷眼旁观。

她是真的漠视,还是惧怕男人的怒火会波及自己,你无从得知,如果当时她就清楚男人私下是酗酒如命,家暴成瘾的个性,还会选择与这么危险的人结婚生子吗?

不是她这个血缘上的女儿来经受这些的话,她不怕之后成为下一个施暴的对象吗?

你知道家暴很难被判罪,无论是女方还是儿女方被施暴,最可能的结果就是接受调解,甚至到了重伤或死亡的地步,施暴者也不过是被判个几年就能出狱。

多可笑啊,套上了一个家庭的壳子,暴力行径就能被如此宽恕,那那些想要杀人的人,只需要和受害者结一个婚不就好了?

想到这里,你不禁冷笑了一声。

男人的眉头猛地一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你他爹在笑什么?喜欢挨打?是没被打够吗?嘴是被缝起来了吗?说话!”

“你想听我说什么?”你的声音出奇地平稳,带着几分置身事外的冷漠,好像受伤的并非是自己一样,“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男人的脸像是表现主义绘画中的人脸一样扭曲着,那份怒火几乎要化作实体,你能感受到衣领被进一步拧紧,男人微弓着身,像是猛兽即将咬死猎物前的准备。

“嘭!”

你以极快的反应速度躬下身,将手臂折起护在胸腹处,最大程度地减轻男人提出这一脚受到的伤害。

你从门口一直被踢到厨房,一侧的手臂接触到地上的碗碟碎片,划出几道直挺挺的血色,即便用手臂护住柔软的部位,后背依旧狠狠撞在柜角处,一阵尖锐清晰的疼痛让你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书包被巨大的冲击力甩脱,其中的东西散落一地,你扫了一眼,手机因为被放夹层里,暂时不会被发现,但被下发到你手中的档案袋却露出了暗黄色的一角。

脚步声踏着碗碟碎片朝你逼近,他弯下身从书包中抽出了那份档案袋,不怀好意地朝你露出一个夸张而残忍的笑容,“你的档案袋是吧,我记得应该会记录着你迄今为止所有的数据,去大学报道时会用到的。”

你当即反应过来,视线直盯着那份黄底红字的档案袋,不顾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朝他猛扑过去。

“咣当!”

这一拳打在你的侧脸上,喝醉的男人拿出了十足十的力道,不像是在面对一个妻子带来的女儿,而像是在烧烤摊街头应对另外一群男人。

你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整个人扑倒在橱柜前,少数还保存着的碗碟在这一刻被推倒,一个个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告诉你,你在学校霸凌同学受处罚的事情老子都知道了,一天天的不学好,你就是个垃圾你知道吗?”

耳边回荡着男人歇息底里的喊叫声,一股温热的感觉从你的侧脸传来,你伸出手随意地抹了一把,手掌上除了刚刚被一脚踢飞时划开的伤,还有从侧脸处抹下来的血迹。

浓重的铁锈味在鼻腔蔓延,面前的一切在你眼中变得模糊不清,唯独男人的身影清晰可辨。

“歘拉——”

纸张被撕裂的声音。

“档案袋里存放着你们的个人档案,包括录取通知书、每学期的成绩等等,就是你上了这么久学的证据,非常非常重要,等你们去大学报道的时候就一起带着去,绝对不能拆封和损坏,听懂了吗?”

老师站在讲台上,身旁放着一箱一箱的档案袋,如同排列整齐的队列静候着所属之人的领取。

他一个一个地将档案袋发放下去,而放在你手上时,它展示出一种微微的厚重感。

你知晓里面装的不过是薄薄的几张纸,却也正是这几张纸,寥寥几笔概括了你此前的人生,你稍显郑重地将它放进书包,而在数个小时后,它们成为了一堆碎片。

它们纷纷扬扬地从你面前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雪,甚至能感受到从骨子里传来轻微的寒意。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你胸中的怒火烧到了极点,几乎连眼珠都要从眼眶里迸裂,你从地上爬起,右手拿起一块碎片,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尽前半生的力气,不计一切地向前冲去。

喝醉了酒的男人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被你巨大冲撞力推得向后仰倒,后脑磕在茶几上,顿时陷入了昏迷。

愤怒冲昏了你的头脑,在你高举着碎片想要朝着男人的头颅刺下去之时,终于听到了来自你母亲的惊呼声。

“惟一!”

你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了,不知该怎么和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声音联系起来,本该是最熟悉的人,此刻却形同陌路,你举着碎片的手停在空中,头也不转地轻声说:“你终于舍得开口了。”

在我被揪着衣领撞在门板上时,在我被一脚踢飞时,在我重重地接了一拳时,

在我将要反击时。

“你不该生下我的。”

你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从深海传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你从地上缓缓起身,将碎片朝地上一扔,沾染了你血迹的碗碟碎片落在数不清的碎片中,像是即将生出的血色的花。

口中的血腥味依旧,你朝地上躺着的男人厌恶地啐了一口,接着将地上残留的档案袋碎片收集起来,和那一卷放在桌上还算崭新的钱币一起放进书包,再从杂物间里拿出不知何时就已经准备好的蛇皮袋,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你一次都没有回头。

李惟一,那年你刚刚十八岁,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家暴过后,拖着一个蛇皮袋,带着不足一千元的现金离开了,走在街道上的你,连呼吸的空气中都饱含着自由与孤独的气息。

足够了,只要你还能站在这片大地上,一切都可以挽回,一切都还能去争取。

血液从你的手臂,你的侧脸汩汩地流淌下去,就像是将此前的一切悲哀与愤懑排出体外,此后,便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你的步伐变得稳健而从容,在月色下前行,与身旁的行人擦肩而过,他们的手中提着的袋子,龙飞凤舞地写着“第五人格”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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