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千夏望着新闻联播里飞舞着鹅毛大雪的京城,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原来这就是冬天的京城,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在书里学过的圣洁模样。
她一双手托着腮帮子,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只有周身还漂浮着海盐味儿的空气在提醒她身处的地界依旧是源溪。
“江予白,你见过很多次的雪吗?”
江予白跟随她的话望了一眼电视屏幕里的雪景,只一秒便低头继续看他的《海贼王》。
随着书页翻动的声响,他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今年京城的雪来得格外早。”
才十一月初就下初雪了。
生在热带小渔村的她从没有见过雪的模样,更没有体会过冬天的严寒。
新闻联播里的场景好似格外真实,她不禁在脑海中生出了在京城雪中漫步的场景。
这几个月来,老师常夸她进步得很快,她有点小骄傲,但从不曾懈怠。
岁月总是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在流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江予白和南千夏走在放学的路上,迎面吹着淡淡的微风,听着海浪席卷的声音,就这样慢慢悠悠,倒也是源溪人久违的悠闲自在。
一路上南千夏都低头踢着一颗小石子,等到那颗石子被脚下的大力踢得不见踪影后她才抬起头问出心里的担忧,“江予白,李大山真的不会被放出来了吗?”
江予白环视了一圈他们走过的道路,轻轻点头,“嗯,不会了,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
之前她也以为李大山不会回来,但结果就是她亲眼看见他那样对待她的父母。
她可能永远也想不通为什么坏人做了坏事后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吧。
南千夏睁了睁迷蒙的双眼,转头望着江予白左顾右盼的严肃模样,胸膛剧烈地跳动着,“怎么了?”
江予白听着她担忧的声音,回转身来触及她紧张不安的双眸,故作轻松,“没什么,我在想源溪什么时候发展起了旅游业?”
“旅游业?”
江予白抬脚继续朝家的方向迈着步子,“源溪最近出现了许多生人,你没发现吗?”
南千夏跟上他的步子,仔细想了一下他口中的生人。她好像也见过,那些人顶着神情严肃的脸到处闲逛。
南千夏点头,“可是我总觉得他们不像是来旅游的,会不会和李大山有关?”
江予白拍了拍她的肩,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想那么多,源溪发展起旅游业来也算是一件好事。”
“走吧,快回家。”
安慰南千夏的话随口就能说出来,可要江予白也相信源溪这个破旧的小渔村突如一天得到财神爷的眷顾发展起了旅游业是怎么也不可能的。
她说得对,就是和李大山有关,只不过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江予白凝眸回望空无一人的道路,只希望那抹似有若无的窥视感是自己疑神疑鬼罢了。
孟家,孟正玄望着自己受伤的左腿一脸阴郁,他的腿是接好了,但是也落下了不少的病根儿,热着了不行,冻着了也不行,更何况是出海打渔。
他愁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不断思考自己除了打渔外还能去干什么来养活一家人。
许令慈见丈夫忧愁,自己心里也不好受,靠海为生的人家除了打渔外还能干什么呢?
江予白踏入孟家院子时就被一阵哀愁的气息笼罩,他推开门就见他二人对坐相顾无言,家里安静得都能听得见针落地的声音。
“小姨、姨父我回来了。”他开口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许令慈僵硬着脖子转头看了他良久后似才认出他来,“予白回来啦。”
她慌忙地站起来,双手在身侧不安地晃动着,最后强壮镇定说,“饿了吧,小姨马上去做饭,你先进屋休息一会儿。”
孟正玄闻言收起了自己的愁绪,换上一副轻松的样子,“是啊予白,有想吃的没,今天姨父给你做。”
明明二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偏偏还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江予白扶在门框的手渐渐收紧,他的目光注意到孟正玄还绑着绷带的腿上,沉声问,“姨父,您感觉腿怎么样了?”
孟正玄的脸色僵了一秒,旋即换上了乐观的乐呵模样,“姨父的腿没事,医生说养一阵子就好了。予白你别担心。”
说着怕他不信,还伸出左脚在空中画了个圆,“你看,这都好了大半了。”
许令慈早就躲到厨房忙活去了,现在的场景她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江予白抓着门框的手无力垂落在身旁,嘴里的话换来换去最后只剩下一句,“没事儿就行,姨父那我先回房间了。”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孟家的三人都齐松了一口气。
江予白靠在门框上,仰头看着灰白色的墙壁,眼底是说不上来的复杂。
同时他也在思考源溪那些突然出现的人。
自从他和京城通了电话后这些人就出现了,难不成是爷爷派来的?
还是说二叔的动作这么快,居然顺着一通电话摸到源溪来了。
喧杂的环境里浮现着细小的尘埃,烟味混含着酒精在江予白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强势袭来。
键盘的敲击声,嘴里的叫骂声让江予白想要逃离,但身后的窥视好像就期待着他能这样做。
网吧老板嘴里叼着烟,只看了江予白一眼,便报上了价格,“一块一小时,十块包夜。”
江予白随手甩出一张十块,“包夜。”
老板收好钱,给他指了一个方位,“七号机子。”
他刚坐下,门口就进来了两个人,相隔遥远他听不清三人的对话,只是等待着沉重的电脑缓慢开机。
他熟练地打开一款游戏,那两人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漫不经心操作着电脑界面,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在昏暗的环境里看不真切。
周末,一大早就来到孟家的南千夏,一上午连江予白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
就连许令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说这些天江予白都是早出晚归,一脸疲倦像,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南千夏蹲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蚂蚁为了过冬的食物在途中奔忙,她也很久没见到江予白了。
上学时,孟家门外没了那一抹修长随意的熟悉身影。放学去他教室找他时,平日里他看书的位置上也总是空空荡荡的。
起初,南千夏以为是她做了什么事惹江予白生气了,但现在连许姨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渐渐也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在源溪还相当于一个陌生人,会到哪里去呢?难道是交了其他朋友,一起出去了吗?
虽然她也衷心希望他能在源溪交到一大堆好朋友,这样或许他就不会孤单了。
但现在,比起他不再孤单,她更希望他只认识她。
她变得自私了。
南千夏意识到这一点时,软和的面庞变得有些僵硬,江予白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对她而言越来越重要了。
可能是在没有见面的这些日子里,她真的很想见他,所以生出的妄念。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千夏眼里早已看不见蚂蚁的身影,但她仍旧蹲在地上,直到许令慈的声音传来,“千夏,来吃饭了。”
南千夏的思绪渐渐回过神来,她迷茫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孟家院落,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的腿早就没了知觉,且由于突然站起来脑袋充血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南千夏撑着昏沉的脑袋勉强说,“不了许姨,我回家吃,不然我阿妈又要唠叨了。”
好不容易拒绝掉许令慈的挽留,南千夏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迈得极小。
她还在希望能够在回到家之前在路上遇见回来的江予白。
江予白都不回家吃午饭吗?
正沉思在名为江予白的情绪里的千夏,没注意到李桑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
李桑刚办了出院手续,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南千夏。
他在源溪已经没有亲人了,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她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中间隔了一件这样的事会不会抵挡南千夏的善良,但他心底深处仍然觉得不会,所以想试一试。
南家没见到她的身影,他猜她准是来了孟家。
她现在已经不喜欢去海边了,只是一心守着南孟两家。
亲眼验证自己猜想的李桑,心里不免多了一些悲伤。
明明都做好了准备,怎么在看到她从孟家出来时还会有妄想被戳破的无措呢?
他虚弱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千夏。”
南千夏迷茫地眨着双眼,似乎并不认识眼前人。等了良久,她才逐渐反应过来,但也仅仅只是一声,“李桑”
李桑抛却心中的贪恋,满脸的笑意下夹杂着无尽的歉意,“千夏,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他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她现在连对不起都不肯接受吗?
李桑的头低了下去,眼里也没了一开始好不容易搭建起的坚强,他害怕南千夏会和别人一样,把他当成李大山的儿子一般痛恨。
因为不可原谅,所以不需要道歉。
但是下一秒,南千夏的声音好似穿过重重山障来到他耳中,给予他坚定的回答,“李桑,那些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道歉呢?”
“你和李大山是两种人,你不需要替他道歉。”
她的声音柔软而带了源溪特有的海风气息,一字一句砸在李桑的心里。
他依旧不敢抬头,眼里是感动和感激汇聚而成的泪水,他怕稍微一个不小心就会在南千夏面前展露所有的脆弱。
李桑强压着喉中的哽咽,“我知道了。”
“南叔,吴姨...…他们还好吗?”
南千夏垂眸,这件事对阿爸阿妈来说打击不算小,虽然大家都默契地没提这件事,但不代表能这么轻易地过去。
南千夏故作轻松,“我阿爸阿妈很好,今天还说要去打牌呢。”
李桑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那就好。”
将眼泪憋回去的他抬起头却依旧不敢看千夏的眼睛,只是凝望她后面的虚空,“下周我们一起上学吧,我在这里等你。”
失去了李大山,就像是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阻隔,他也许可以在源溪正常生活了。
还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南千夏,能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给予他最诚挚的温暖。
李桑说完也不等南千夏回答,绕过她慢慢地离开。
南千夏转头看着他艰难行走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拒绝,终究只是看着他消失在眼前。
源溪很小的,小到什么样的闲话都不会错过。
李桑和李大山的事她也早就听说了。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
周末,在平静中度过。
晚上,在临睡的前一秒,南千夏在心里默默许了个愿,“希望明天能见到江予白。”
一大早,南千夏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像是她昨晚许的愿望一定会实现一样,期待着能在孟家门口见到许久不见的身影。
当千夏走到半道时,看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的身影,虽然十分的不像江予白,但固执地想要见到江予白的心情完全屏蔽了她内心的声音。
南千夏迈着激动的步子走向那抹身影,在李桑还没开口之际展现了她所有的失落。
她怎么就忘了那天李桑说的话呢?他说要一起上学的。
期待落空了,南千夏对李桑的笑容熟视无睹,背着书包沉默地走在前面,“走吧。”
看着南千夏的背影,李桑只好默默跟在她身后,从欣喜到失落他一点不落,全都看见了。
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让这个失落中又转回到欣喜。
他不是孙悟空,不会七十二变,所以变不成江予白的模样。
南千夏虽然失落,但心里还有一丝期待,还没到孟家,或许江予白现在正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呢。
一想到这里,南千夏不知觉地加快了步伐。
如果见到了江予白,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这些天在干些什么!
孟家的门开着,许令慈正在院中打扫昨晚被风吹落的落叶。
“许姨,我来找江予白一起去上学。”
许令慈拿着手中的扫把温和地说地“千夏来啦,予白昨晚回来得晚,现在还睡着,叫不起来。”
“你先自己去学校,许姨等会再叫他。”
“许姨你知道他为什么很晚才回来吗?”
许令慈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问他他也不说。予白是个乖孩子,不会去干坏事的,千夏不要担心好吗?”
南千夏心里总纵有千万般的疑惑,但也只好就此作罢,“那许姨我去上学了,许姨再见。”
“千夏再见,路上小心。”
李桑在孟家门外等着,刚才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看着不在状态的南千夏,他故作轻松地说,“千夏,以后我陪你上学,别管江予白了。”
听到这话的千夏,梳得整齐的马尾辫在空中停滞了一秒后又快速地恢复了晃动的弧度,“不行啊李桑,江予白也需要上学的。”
这样的结果他其实早就知道的,只是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奢求,哪怕南千夏是在赌气也好。
李桑无声地自嘲,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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