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你总算回来了!"刚踏进药香巷,张婶就迎了上来,一把拉住沈绫的手,"快随我去尝尝新鲜出炉的金丝糕。"
"金丝糕?"沈绫任由张婶拉着走,"是那位老师傅做的?这两日在宫里,倒是常听宫女们提起。"
"可不是!"张婶说着,已经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深处飘来丝丝甜香,沈绫远远就看见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门前排着长队。清晨的阳光里,升腾的热气裹着香甜,竟让人莫名安心。
"张婶这么早就来排队?"沈绫看着面前至少二十来号人。
"我来得都算晚的。"张婶指了指前面,"你瞧那边拿着小炉子的,天不亮就来了。这金丝糕啊,是要趁热吃的。前儿个我托人买了一块,刚出炉的时候外酥内软,吃一口就想起了我娘做的蜜三刀……”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沈绫轻轻拍了拍张婶的手。她知道张婶生母早逝,父亲续弦后,她就再没回过老家。只在药香巷开了这间胭脂铺子,一住就是十几年。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沈绫借着晨光打量那间小店:门脸不过三四尺宽,挂着块略显陈旧的木匾,上书 “余香斋” 二字。店内隐约可见一位白发老者在忙碌,腰背挺得笔直,动作专注而从容。
“昨儿个来的是霍员外家的二小姐。”前面一位妇人压低声音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和感叹,“听说她吃了一口金丝糕后,竟哭了出来,说尝到了远嫁的姐姐最爱做的点心。你们可知道,这背后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事。”
男女老少混在一起排队,尤其是那些陪着夫人们排队的男家属,总爱凑在一块儿闲聊八卦,东家长西家短,竟也让等候的时光热闹了几分。
“姐姐?”有人忍不住插话,“霍家不是只剩下这位二小姐吗?”
妇人叹了口气,语气低了几分:“是啊,早些年霍员外还有一位长女,名字都不愿提了。霍家的夫人,也就是这二小姐的母亲,身子一向不好,生完二小姐后不过几年便去了,只留下这姐妹俩相依为命。霍家的长女比二小姐大了整整七岁,虽说自己还年幼,却早早当起了小娘亲似的,把二小姐照顾得无微不至。”
沈绫站在人群中, 听得津津有味。她虽是学医的, 却从不像那些自诩清高的大夫, 动辄摆出一副悬壶济世的架子。在药香巷这地界长大, 她最爱听的就是这些人情闲话。往常跟着父亲出诊, 父亲问诊时总要顺道打听打听这家的起居饮食锁事, 那时她便在一旁听得起劲。这样的习惯倒也让她看过不少病例,知道许多病症往往和这些家长里短息息相关。她不由追问道:“那后来呢?霍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妇人摇摇头,压低声音继续说:“霍长女出嫁那年不过十八岁,嫁的那户人家本是员外家挑了又挑的好人家,可谁成想,这一去便成了姐妹俩的诀别。当时长女回门途中遇了山贼,整个迎亲队伍被劫得干干净净,那些山贼杀人不眨眼,偏偏不知怎么,竟没伤她性命,只把她扔在了路边。后来被一位樵夫救起,可这长女自己却觉得没脸再见霍家,生怕给家族丢了脸,更怕连累二妹妹……”
说到这里,妇人压低了声音,环顾了一下四周才道:“从那以后,她改了名,跟了那樵夫过日子,再没回霍家。霍员外几次派人寻她,她都避而不见,甚至还托人带话说‘长姐已死’,与霍家从此恩断义绝。”
“那二小姐怎么办?”有人问道,眼中带着几分同情。
“还能怎么办?听说二小姐这些年常常梦里喊姐姐的名字。她自小就被长姐当成心肝宝贝似的护着,那年送长姐出嫁时还哭着闹着不肯撒手,谁知道竟成了最后一面。二小姐长大后,虽得霍员外宠爱,但嫡母已故,家中早早失去了那个撑起姐妹俩生活的长姐,她心里终究是个孤单人。”
妇人说着,又叹了口气:“昨儿个,她吃了金丝糕后,说太像姐姐从前做的点心了,当场就红了眼圈。后来听说霍员外知道这事,还特地派人来打听这位老先生的来历。"
"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队伍前方顿时沸腾起来。老者端着一笼热气腾腾的糕点走到柜台前,神情专注地一一装盘。沈绫这才看清他的样貌:鬓发皆白,眉目温和,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慈祥。
沈绫敏锐地察觉到在对面的屋檐下,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仔细看去,却只见一位穿着褐色直裰的书生正捧着本书慢慢踱步,背影清瘦,与那人大不相同。
正在沈绫疑惑时,队伍已经轮到了张婶。老者温声道:"张婶来得倒早。"说着,利落地装了两块金丝糕。
"今日这糕刚出笼,还是热的。"老者手脚麻利地将糕点递过来,"趁热吃才是最好。"
轮到沈绫。她还未开口,便听老者说道:“姑娘面容清秀,但瞧你这气色,怕是最近吃饭不规律吧。”
沈绫一愣:"老先生如何知晓的?”
“前些日子有位病人说起,吃了这糕后,多年的胃疾竟然好转了。"老者说着,挑拣了一块金灿灿的糕点,"这是最后一块,馅料里添了一点茯苓和芝麻,既能理气又能养胃。"
沈绫接过糕点,暖意从手心传来。她轻轻咬了一口,酥皮入口即化,内馅绵软香甜。
正说着,巷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三个醉醺醺的男子横冲直撞地挤进人群,一边走一边嚷嚷着:"什么金丝糕,这么多人排队!我们爷几个倒要尝尝是什么好东西!"
沈绫站在人群中,皱眉看着那几个闹事的。为首那人穿着十分华贵,但披风却歪歪斜斜披在身上,举止粗鄙,一看就是暴富的商贾子弟。
"这位公子,"排在前面的一位老者好声劝道,"这金丝糕向来是先来后到,您若想买,得排队啊。”
"先来后到?"那人冷笑一声,"在这京城,还没有我钱爷买不到的东西!"说着就要往前挤。
站在沈绫前面的张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不是绸缎庄赵掌柜家的浪荡儿子吗......"
只见那钱公子已经挤到了前面,一把推开排队的人群。沈绫见状不妙,正要躲开,不想那人脚下一个踉跄,竟直直朝她这边倒来。她本能地往后退,却被身后的人群挡住,眼看就要被撞倒。
忽地,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沈绫还未回过神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鄙夷的声音:
“这位公子哥,你这是要给金丝糕上添个醉味吗?"
沈绫回头,只见萧景珩今日穿的是褐色直裰的常服,一副书生模样。他的手还虚扶着她的肩,却已经用力将她往后带了半步,稳稳护在身后。
那钱公子借着酒劲直起身来,骂骂咧咧地发作:"你谁啊,敢笑话老子?"说罢,作势就要越过萧景珩揪那沈绫的衣领。
萧景珩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微微侧身,让过对方挥来的手。钱公子扑了个空,一个踉跄。还未站稳,萧景珩已经探手扣住他的手腕,轻描淡写地往旁边带了半步。
"砰"的一声,钱公子整个人就撞在了墙上。这一下看似轻巧,实则巧妙地借了他自己的力道,摔得他眼冒金星。
另外两个跟班见状冲上来。萧景珩仿佛未觉,只是抬手拂了拂袖子,转眼间已经闪至两人中间。他左手轻推右手轻拉,两个醉汉就像是被人拽住了绳索的陀螺,原地转了个圈,一头撞在了一起。
那钱十三吃了个大瘪,自知武力比不得人家一根手指头,偏偏这街上人多眼杂,再闹下去怕是更加难看。他皱着一张菜色的脸,对着身后两个狗腿子使了个眼色,三人夹着尾巴,连滚带爬地逃了。
"多谢殿......"沈绫刚要道谢,萧景珩已经轻轻摇了摇头。她会意地改口:"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萧景珩转身看她:"没伤着吧?"
"我没事。"沈绫正要说什么,却见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糕点上。那金丝糕刚才差点掉在地上,被她死死护住了。被萧景珩这一问,她才发现自己正以一个颇为滑稽的姿势护着那块金丝糕:两手把油纸包裹的糕点紧紧搂在胸前,十指都嵌进了油纸里,连脖子都缩着,活像只守着松果的小松鼠。那金丝糕虽然完好,可油纸都快被她揉皱了。察觉到自己这副护食的模样,她不由得红了脸,慌忙松开手指,却又不忘小心翼翼地瞧瞧糕点是否完好。
"倒是护得好。"萧景珩唇角微扬,"沈姑娘平日里倒是见不出来这般护食。"
"谁、谁护食了。"沈绫被他打趣得耳尖微红,忙解释道,"张婶排了那么久的队,这要是摔了......"说着说着声音却低了下去,因为她忽然想起自己方才那副要护着糕点跟人拼命的样子,可不就是护食吗。
萧景珩见她又羞又恼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递过来:"沈大夫的手上都是油纸印子。"
沈绫这才发现指尖沾了油渍,连忙接过帕子擦拭。
"殿下尝过这金丝糕吗?"她忽然问道。
"未曾。怎么?"
"这糕点趁热吃最好。"沈绫犹豫了一下,从油纸包里掰下一小块,双手递过去,"要不,尝尝看?"
萧景珩怔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坦率。他看着她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想必是真心觉得这糕点美味,才想与人分享。他略一沉吟,接过那块金丝糕,轻轻咬了一口。
"如何?"沈绫眨着眼睛,一脸期待地问,完全忘了面前这位是当朝二皇子。
"倒是不负盛名。"萧景珩含笑道,"难怪沈大夫要拼命护着。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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