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松有练字的习惯,在书房信笔。
许暮芸有些羞赧,让谢辰泽先去和他打预防针,自己在院子里逛,好久没打理自己亲手种的花。
书房内,谢文松在生宣上落下“继往开来”四个字,摇头叹息,旁边还有四张一样的字。
“小六,来得正好,看看这幅字怎么样?”昌伯通报谢辰泽来见,便挥手招呼。
“遒劲有力,锋利过犹。”谢辰泽端字品评,实话实说。
“说得好,今日不止为何,沉不下心,要不你来?”谢文松伸手递笔。
“我写不好。”谢辰泽读书时,练过一阵字,后工作繁忙,许久没握过笔。
“都是自家人,写不好没什么。”谢文松起身让座,为他研墨。
生宣上龙游巅渊,一气呵成。
“继往开来”四个字,似草似行,又非草非行,奔放的潇洒里暗含谨慎与收敛,风格独树一帜,自成一派。
“有意思,虽不入大家的眼,但有我谢家风范,好字。”谢文松招呼昌伯取走字迹,裱起来送给他。
“谢大伯。”谢辰泽起身让出正座,在他对面坐下。
“谢什么谢,本来就是你写的字。”在商场杀伐果决的伯侄俩,说话直来直去,少了弯弯绕绕,相互都自在。
“今天我来,是想告诉您一件事。”谢文松素有冠心病,谢辰泽将速效救心丸放在他面前。
“亏了多少,直接说,还能救吗?”两人的谈话多为公事,谢辰泽搞这阵仗,谢文松隐隐感到有大事发生,思来想去无非是生意上的不顺,既已把大权交出去,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谢文松推开速效救心丸,“我受得住,说吧。”
“我和小芸结婚了,昨天领的证。”谢辰泽的沉眸在谢文松和速效救心丸间来回游走。
“结婚是好事,怎么不提前知会一下。”上次听说谢辰泽有喜欢的人,谢文松一直在等,今天来报喜讯,想来是做好带回来见面的准备,脑中在一列富家千金中搜索,“程家的程茹芸,还是黄家的黄斐云?”
“是许暮芸。”谢辰泽暗瞥对方,见他眉头短瞬微蹙,神情淡然,心中石头落地。
“你们认真的?”一个是钦定的谢家家主,一个是最疼爱的孙女,于家族利益而言,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谢家家大业大,谢辰泽与任何豪门联姻,都只是锦上添花,以他的能力,即便不联姻,相信他照样可以把谢家事业发扬光大。和许暮芸结婚,倒是为他解了一个困惑多年的难题。
谢家人心不齐,各自为政,几个堂弟觊觎权利,不管是以前对自己,还是现在对谢辰泽,都虎视眈眈,一心想抓住机会上位。由一位谢家人做谢家家母,对家里知根知底,旁人揪不到辫子,还能震慑那些财狼虎豹。对儿孙也是一种保护,以她的性子,将来不会为难嘉羽和嘉艺这两个孩子。
谢文松以前不是没想过,直系三代以外,都是些不入流的谢家人,难堪大任。谢辰泽和许暮芸虽年纪相仿,差着辈分,又是疼爱的孙女,两人交集不多,没往这处想。
“她我不知道,至少我是认真的。”谢辰泽神情凝重,直面迎接谢文松投来的犀利目光。
阒静的书房内,两双眼睛对视片刻。
“她应该很喜欢你,否则不可能为了你,和魏家搞得这么难堪。小芸的性子我了解,其他事情她可以忍,婚姻大事不会妥协。她一直藏着股倔强劲,不轻易显露。”谢文松回想起来,那天正是面前这位,成功把谢魏联姻给搅黄。
封尘已久的往事,在脑海中浮现。当年父亲谢鸿升当家作主,弟弟谢文柏被派去港城拓展谢氏集团业务,作为第二阵地。谢文柏向来谨慎,不但躲过98年的金融危机,还趁此机会抄底港城房地产,为谢氏集团带来巨大的利益,年近不惑迎娶名噪一时的港星温曼青。。
或许是尝到甜头,赌性被激发,一时风头两无的谢文柏沉溺于赌博。之后的几年里,时常在港城和香山澳间往来,渐渐把家底输光,还挪用公司钱款。谢鸿升亲自去港城规劝过几次,给过他机会,助他重返巅峰。他表面悔过,没过多久又控制不住。
作为谢家家主的谢鸿升有他的责任,无法继续放任儿子的自甘堕落,宣布收回谢文柏在港城谢氏集团的所有权利,断绝父子之情,移出宗祠。
被移出宗祠,谢文柏心中到底流淌着谢家血脉,家族规矩不可废,将儿子谢辰泽改为母姓,叫温泽。
数年后,谢鸿升闻听儿子被债主打死的消息,心中悲痛。父之过,不该由子承,便命人把孙子接回谢家,改回原本姓名,送他去美国读书。
谢鸿升自儿子死后,心中悲恸万分,时常望着他的遗像发呆,似心有悔悟,若当时强行把他们一家人带回京北,事情可能不至发展成如今的局面。
不久便重病不起,弥留之际,把家主之位托付给长子谢文松,并嘱咐一定要把温曼青带回,让谢文柏的牌位重归祠堂。
许暮芸进谢家时,谢辰泽已出国深造,未向他人提及温泽一事。
温曼青是谢辰泽心中过不去的坎,不愿与任何人谈及此事。谢文松也未向他人透露半分,只对谢家人说是她英年早逝,因为某些原因,暂未入宗祠。
“我会对他好。”谢辰泽顿顿说,“一辈子。”
“今后集团的事,不必向我来报,自己做主。”谢文松心愿顺遂,从抽屉里拿出两个信封和一个龙凤手镯,“一封是谢氏集团董事长的任命书,一封是郑宏坤托付给我的信和手镯,说是小芸母亲写的,要我亲自转交给她的丈夫。听宏坤说,这手镯是当初小芸奶奶留给她母亲的。”
“谢大伯。”谢辰泽收下信封和镯子。
“结婚的男人,不能总不着家,工作忙归忙,新婚妻子要照顾好,让阿茂搬过去帮你照料,也好有个照应。把谢苗苗也接过去,这样小芸能自在些。”谢德茂是谢辰泽的私人管家,他总说自己一个人,不需要人照顾,把他晾在谢家老宅,实则是躲避谢文松的耳目。
话说到这份上,谢辰泽没有理由推脱,只得答应。
“是挺厚实,强壮有力。” 谢文松起身,拍拍谢辰泽的肩膀,又捏一下壮实的手臂,想到那天晚上孙女对她倾慕之人的描述,心中已有定论。
谢辰泽:“……”
谢嘉艺上一部戏杀青,偷闲几日回老宅陪母亲。两人挽臂闲步在花园里说体己话,见到许暮芸弯身摆弄花草,刹时没了兴致。
许暮芸被谢文松正式认作孙女,进入族谱,谢嘉艺因妒生恨,觉得是她分走爷爷的宠爱,处处与她作对,这回大小姐脾气上来,斥问道:“你不好好拍戏,跑这来做什么?”
“回家。”谢辰泽对她说过,要摆正身份,拿出气势。许暮芸不再隐忍,转身简单回一句。
“你姓许,不姓谢,这是我家,没事的话请回。”恨归恨,家教礼数不可废,谢嘉艺讨厌许暮芸,却也从来没骂过她,只是言语相当不客气。
“以前、现在、未来,都是我家。”许暮芸丝毫不退,说得掷地有声。
许暮芸向来对她避让,今儿不知哪根筋搭错,顶撞起她,谢嘉艺心中火苗窜起,说话又不客气几分:“谢家小姐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你看哪个名媛千金认识你,好意思说你是谢家人。”
许暮芸不喜与名流做戏般的相互攀比,屡次婉拒世家的宴请,哪个名媛千金她也不认得,这不代表她不是谢家人。
“是不是谢家人,你说了不算。”许暮芸向四处张望,想来谢辰泽应该还在爷爷的书房。
“怎么,想搬救兵?爷爷在书房练字,别仗着爷爷对你有几分怜悯,就顺着杆往上爬。”今日许暮芸这般顶撞,谢嘉艺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打定主意要好好训诫一番,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谢家人。
“你看这株兰花好看吗?像不像你,娇嫩得很,精心伺候都未必能照料好,脾气还很大,周围要是有花吸走她哪怕一点点养分,就会垂下叶子给人脸色看。”许暮芸将一株端梅蕙兰从紫砂盆里连根拔起,“我就说嘛,外表看着挺好,根部腐烂,可惜了。”
这株端梅蕙兰是昔年许暮芸亲手种下,整日悉心料理也苟延残喘好几年,后来摸熟它的脾性,渐渐有起色,四年前终于开花。这两年她忙于拍戏,不常回老宅,花匠没能把它伺候好。
“你什么意思,知不知道这花有多贵?”谢嘉艺没想到对方今天吃枪药,胆子这么大,毁掉爷爷最爱的兰花。
许暮芸当然知道,端梅蕙兰是八年前爷爷从花卉博览会花600万买下的,她移盆种下的时候,手抖得停不下来,生怕不小心给弄死。这株端梅蕙兰不是花园里最名贵的花,爷爷唯独偏爱它,因为这是许暮芸在谢家亲手种下的第一株花。
“根烂成这样,已经没救,今天我不拔,不出两个月,它也会死。”许暮芸熟悉园艺知识,说的是事实,把腐烂的花根凑近给谢嘉艺看。
“哎呀!不就是一株花,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死了就死了。你们两姐妹就不能好好说话?”眼看两人要吵起来,翁玉柔打圆场,“小芸,不是婶婶说你,嘉艺是有点大小姐脾气,可大小姐哪个没有脾气?这不是娇生惯养,是一种身份,一种象征。一点脾气都没,谁都能忽悠几下,那谢家岂不是要乱套。主人总归要有主人的样子,好让宅里的用人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摆正自己的位置。你看谢家这一大家子的人,没点能耐,哪里镇得住他们。你呀,别往心里去。”
翁玉柔素来话里有话,明里当个和事佬,实际在提醒她,许暮芸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花匠。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我没往心里去,她脾气不好,就多学爷爷练练字,种种花什么的,怡情养性。把心沉下来,对她的演艺事业,是有帮助的。好好打磨演技,今后可以少用点的资源,给家里省点钱,总不能靠家里一辈子。”许暮芸候着紫砂盆,拍落端梅蕙兰根上的土,腐烂的根心彻底暴露出来。
“咳,瞧你这孩子,说话还阴阳怪气的。是不是拍戏不顺心,魏家大少爷因为退婚的事为难你?”魏家在婚事上折了面子,只要许暮芸肯点头,她去魏家游说,事情不是没有转机,“说到底,是你自己把事情闹僵,联姻怎么了,谁不是联姻,你看也我现在过得不也是好好的。想开点,不要钻牛角尖。”
魏驰在圈内封杀她,果然有翁玉柔的份。合约已解除,自己找到下家,从港圈迂回京圈,魏家在京圈只手遮天,也管不到她头上。
“我只是就事论事,我的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不牢您费心。” 端梅蕙兰的根部完全暴露出来,已经彻底腐烂,无法挽救。
“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自己的婚事你做主,希望你能有个好姻缘,魏家不满意没关系。京北豪门里正派公子哥,不在少数,我再帮你掌掌眼,总有钟意的。”只要能把她早些嫁出去,长时间见不到,自然和谢文松生疏,到时候再做文章,翁玉柔心里打好算盘,“我是怕你年纪轻,被人家随便两句承诺给骗,男人的话半真半假,听听就好,别太当回事。”
“嫁鸡也好,嫁狗也罢,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看您还是多花点心思在嘉艺身上,娱乐圈的人大多逢场作戏,我怕她把自己搭进去。” 圈内人都知道谢嘉艺是谢家千金,很多人阿谀奉承,不乏动机不良的。别人谄媚两句,她就卸下提防。谢苗苗跟她说过,有好几个三流演员都跟她走得很近。谢嘉艺自是看不上他们,可娱乐圈里龌龊手段不可不防。许暮芸好意提醒,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明。
“妈,你看她,跟她废什么话。”那些演员图的什么心思,谢嘉艺哪能不清楚,她享受被人阿谀捧上天的感觉,在家里得不到爷爷的宠爱,只能在外面自己找乐子,“你好言好语帮她物色夫婿,她倒好,说起我来。”
“我的事,是你这个花匠需要操心的吗?”谢嘉艺转而拧眉诘问许暮芸。
“花匠挺好的,它们安静,没那么聒噪。只要花心思,付出总有回报,看这些花开得多好。”许暮芸不亢不卑,用身份去压他们母女,她做不来,指着斜依在假山旁的普贤象樱,树上的枝头落满花苞。
“你说谁聒噪?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摆正自己的位置。”谢嘉艺一时没忍住,从许暮芸手中抢过端梅蕙兰,举在手中吓唬她。
“怎么?你还想用花砸我?”许暮芸挺起身子,盯着谢嘉艺手中的花。
心中暗忖,只要谢嘉艺敢用花砸她,就抓住她的手腕,不能打人,但也不躲。
“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我看要搞清楚身份,摆正位置的是你。嘉艺,还不快点给你六婶赔礼道歉。”谢文松拄拐杖向三人走来,谢辰泽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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