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里,谢家花园群芳斗艳,独木桥旁曾经不起眼的栀子苗,在风雨的洗礼下,悄然间长成一棵大树,清淡的花香随风落在每一处角落,为花园添上一抹白净,洁白的花瓣令百花失色。
“爷爷,哪来的六婶?”谢嘉艺依偎自己听错,持端梅蕙兰的手垂下,溅起的泥土打在阔腿裤上,阵阵涟漪将它晕染,湛蓝的裤腿泥泞不堪。
“她是小六的妻子,你理当喊她一声六婶,规矩礼数都忘了?”老爷子双手支杖,在两腿间敲地。
“六婶。”谢嘉艺头脑发懵,在老爷子的强势气场下,垂首轻轻吐出。
“都是一家人,以后在剧组碰到,还是姐妹相称,我们商量过,暂时不想公开关系。”许暮芸站到谢辰泽身边,右手挽住的手臂,在他臂弯里狠狠地捏一把,仰头脉脉地问道,“是吧,辰泽。”
“婚礼筹办需要时间,小芸是公众人物,眼下不是最好时机。”谢辰泽神色淡然,掌心抚上她的右手手背,“我答应过大伯,不会太久。”
“好,小六这句话中听,就等喝你们的喜酒。”谢家婚礼必要体面周到,仓促举办,怠慢宾客,有损谢家脸面。
还有婚礼?阵仗搞得这么大,今后怎么收场,爷爷会很伤心。
许暮芸轻抬右腿,准备踩他一脚,提醒他别得寸进尺。不料腿刚抬起,右臂被环起的臂膀奋力一扭,整个人翻身扑倒在他的胸膛。
“你过分了。”许暮芸左手抱住他的后脊,在他怀中仰头瞪她,轻声斥责。
“小芸有点害羞。”谢辰泽右手顺着她的乌秀长发抚摸,左手与她十指相缠,对众人说道,“别在花园杵着,屋里聊。”
话音落下,便转身牵着许暮芸踏上青砖小径,向前厅迈去:“夫人小心路滑。”
花园小径她走过几千遍,闭着眼睛都能走,要他提醒?
两人走在前头,谢嘉艺母女在中间,老爷子一个人拖在最后信步赏花,志高兴浓,不时发出几句感叹,今天天气真好,今年花开的真不错。
那株心头最爱的端梅蕙兰,被遗落在地上,不曾被老爷子看过一眼。喜欢那盆花,不过是睹物思人,如今人在眼前,与丈夫携手恩爱,哪还需要什么花。
“妈,什么情况?”谢嘉艺边走边问。
“我哪知道?这种事不可能骗人,没看到爸那股子高兴劲吗?”翁玉柔心有不甘,只能面对现实,没想到许暮芸搬出去住这两年,明修寨道暗度陈仓,瞒着家里偷偷摸摸勾搭上谢辰泽。
“那怎么办?”谢嘉艺今日吃瘪,这辈子没这么郁闷过。
“能怎么办,今后收敛点,那家伙不好惹。”丈夫的香榭丽酒店和儿子的谢氏影业,今后还要看眼前这位的脸色。
“为什么自作主张,都不和我商量。”许暮芸用力捏缠在指尖的手,被宽厚的掌心裹着,使不上劲。
“大伯怎么想的,你不清楚?要不你去说,他同意我就没意见。”谢辰泽掌心松劲,任凭她使力。
她能嫁个好夫婿,是爷爷的心愿,岂能不明白,见他今日精神矍铄,许暮芸心中不忍,将手掌的力道卸下。
两双手自然地牵握,掌心传来的热度,使她有股莫名的安心,犹如当年牵着温泽那只胖乎乎的手,心中烦恼随之消散,只留下那股温热,不断地传递到心间。
众人在后厅围着紫檀木圆桌拉家常,话题自然落到新婚夫妇身上。
“弟妹,你天天忙着拍戏,还要挤出时间谈恋爱,也是够辛苦的。”翁玉柔
坐下来仔细回忆,两人交集不多,事情为何进展如此之快,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其中或有隐情,便以一声自然熟的“弟妹”拉近关系,剥着花生壳套起话来。
“感情在于双方的心意,相处时间长也不见得对感情升温有帮助。”谢辰泽的话显然在揶揄对方。翁玉柔夫妇结婚三十多年,一路吵吵闹闹,夫妻关系没见好的哪去。
“小芸是我看着长大的,女人家说体己话,堂弟就别跟我们瞎掺和啦。”话说到这份上,即便是谢家家主也不好反驳,左手温热的掌心握在许暮芸的手背,右手拢手在她耳畔细语:“放轻松,你和她平辈,我在边上不走。”
老爷子心里高兴,让昌伯拿出棋盘,和谢辰泽移到旁边的八仙桌,两人下起象棋。谢嘉艺待着无聊,不敢离开,一个人刷手机嗑瓜子。
“弟妹给嫂子说说,你俩怎么好上的,谁追的谁。”翁玉柔把剥好的一盘花生端给她,“边吃边聊,都是女人家,没什么好害臊的。”
许暮芸斜乜隔壁桌子的谢辰泽,正和老爷子杀得热火朝天。这茬躲不过,只得应付,编起故事:“我们认识时间不长,大四毕业典礼那会,他给我送个蛋糕庆祝,在外面一起吃顿饭,聊着就熟了。”
那天确实有个闪送给她送来一个芒果蛋糕,没有署名,当时怀疑是温泽,激动了好一会,可等来的是失望,温泽没有出现,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卧室,伤心难过整晚。
谢辰泽划开瓷釉打火机,点烟朝她的方向吐个烟圈。不知怎的,飘近许暮芸时,化作类似心形。她撅起嘴一巴掌挥散。
别得意,我只是在应付场面话。
“堂弟真是贴心,这么说来,你们谈的时间不短。”翁玉柔磕着松子问道。
“也不是,那时他是六叔,心里怵得慌,哪敢有其他想法,后来又过几顿饭彼此熟悉,才相互了解对方心意,没有谁追的谁,自然而然在一起。”见他那得意劲就来气,许暮芸故意偏头问道,“不过现在不怵,在家他听我的。是吧,辰泽。”
“对,听老婆的。”谢辰泽向她投去笑意的目光,手中的子落下。
“将军!小六专心下棋,要说情话回去说,别在我这个老头子面前腻歪。”老爷子嘴上这么说,心里乐开花。
两人今天下得一个比一个下得臭,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上。
“哟,你们都住在一起啦,什么时候的事?”翁玉柔揪住机会追问,手中仍不紧不慢地剥松子。
该死的嘴,多说多错!
说到住一起,想起那件情趣内衣。好几天过去,谢辰泽没提过,应该没被发现,得找个机会尽快处理掉。
“偶尔,不是经常住。”许暮芸嘴上应付,双颊已透红,燥热袭遍全身,呷口茶定神。
旁边下棋的两人,眼角的余光都落在她那张绯红如霞的侧脸,半晌不落子,也不催对方。
“你们现在是夫妻,总要住一起的,爸还等着抱孙子呢。”除了害羞,翁玉柔找不到破绽,圆肥的身躯扭动小半圈,
“爸,你说是吧。”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这种事情急不来。”老爷子收回视线,端倪战局,落子将他一军,“我现在退休闲赋,宅里能有个小孩热闹热闹,也挺好的。”
许暮芸本想说暂时以事业为重,听爷爷这么一说,心中不忍,垂眸羞赧道:“这种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成的。”
许暮芸向谢辰泽投去求助的眼神。对方单拳托腮,似乎专注于棋盘,冷不丁冒出一句:“我会努力。”
许暮芸:“……”
不打掩护就算了,还拆台,斯文败类!
“就……顺其自然吧。”许暮芸话音渐微,抓起一把花生往嘴里塞。
后厅远离喧嚣,该听见的人一个没落下。
谢辰泽弃子认输。
谢嘉艺趁此当口说晚上有饭局,起身离开。
翁玉柔未能从谈话发现蛛丝马迹,心中不免失落。
“我看时间也不早,要不叫厨房准备晚饭。”老爷子起身舒展手臂,今天这一局赢得漂亮,心情许久没这么舒畅。
“不用,我们回去吃。”许暮芸起身把不知何时落在黑色直筒毛呢裤上的花生衣抖落。
“也行,小两口有他们的日子要过,都回去吧。”老爷子难得高兴,没有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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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过分了。”刚才不帮她打马虎眼,还一个劲地拆台。自己就像一条咸鱼,被晾在太阳底下晒。
“你指哪个环节?哪句话?”谢辰泽转向坐在副驾驶的许暮芸,没有发动车子。
“每个环节,每句话都是。你故意的吧?”许暮芸侧转身子,四目相对。
“你干嘛,别过来!”雪松木夹杂淡淡的烟草味沁入鼻中,对方已向前贴身,呼吸在对方的脸上反扑回她本就绯红的双颊。
“安全带。”沉磁的声线飘入耳中,耳根泛起阵阵瘙痒。
“我自己来。”许暮芸双手推过厚实的胸膛,系上安全带。
两人结合,于谢家而言,有如平地一声雷,没有任何人提前预知或猜想到。一个是叱咤商场的江湖高手,一个是内院深宅的豪门主妇,哪一个都不好糊弄。但凡被他们发现一点车尘马迹,将视同对家族的欺骗。不把戏做足,何谈说服力。谢辰泽将其中利害关系向她阐述。不是他不想帮,是不能帮,帮了只会添乱。
“你今天表现得很好,谢太太。”谢辰泽调侃道,“原来你喜欢吃我送你的蛋糕。”
“没有这回事,我……我就是瞎编的,你看不出来吗?”许暮芸怒气渐消,仍沉脸蹙眉,佯装生气,掩盖心中的羞涩。
“好好好,在家听你的。”
“你……我……”许暮芸语顿,调整呼吸使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回味两人在车内的谈话,好似夫妻间的吵架。
不能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必须回到原有的轨道上。方才在他面前,那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丝毫没有顾及的感觉,实在是轻松自在得很。那不就是她压抑多年的真实本性嘛?
不知为何,许暮芸在这位六叔面前,总会不自觉地暴露出真实的自我。
“抱歉六叔,刚才只是逢场作戏,有僭越之处,还请见谅。”许暮芸调整好状态,正声道。
“你是个好演员,加油。”谢辰泽右脚加大油门,又轻轻抬起,白色布加迪Centodieci稍稍一颠,又平稳如初。
许暮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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