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世纪大厦附近的一间茶道馆内，庄雪迎用茶刀撬开茶饼，取出少许如一叶叶扁舟的茶叶，用茶匙将干茶投入盖碗，合上盖子。数秒后揭盖，清透茶香弥漫开来，再把茶叶置入紫陶壶里的茶漏，注入少许沸水，洗茶两次，最后注满紫陶壶，斟出一盏冰岛五寨推给对面的尹泉：“尹老师，尝尝，好茶。”

“庄总好兴致！”尹泉摘下口罩，“《血青衣》即将开机，男主角未定，还有闲情闻香品茗。”

“男主角，这不来了嘛！”庄雪迎举盏，“请！”

“何以见得？”尹泉心中一怔，故作轻松道。

“先喝茶。”庄雪迎握盏指腹转动，放在鼻下闻一闻，轻抿一口，落下茶盏道，“我喜欢冰岛五寨，先跟尹老师讲个故事。”

庄雪迎讲起冰岛五寨的典故，唐朝时期，西南有个叫勐海县的地方，傣族先民发现这里山峦起伏，森林茂密，海拔高，雨量充沛，适宜茶树的生长，在此种植茶树。

随着岁月的流逝，周围村寨也开始种植茶树，各村寨的茶种大同小异，相互竞争，不断地压价，原本珍惜名贵的茶叶无人问津。后来官府在这开设茶马古道驿站，各村寨摒弃内斗，专心种茶卖茶。

这里的茶，被称为“冰岛五寨”茶，因为冰岛村的茶树最古老纯正。在外人看来“冰岛五寨”是一个整体，从各寨内部而言，谁也无法一家独大，合力种茶维护“冰岛五寨”的茶叶品种信誉，才能让它更具影响力，使各村寨的茶叶卖出更高的价格，村民能赚更多的钱。

“庄总指的是京圈，有话不妨直说，我不喜欢弯弯绕绕。”见对方洞察自己的心思，平时拍戏够累了，尹泉懒得打哑谜。

庄雪迎素喜开门见山，无奈京圈里的大佬，都喜欢搞文人那套虚虚实实的作风。既是爽快人，庄雪迎直入主题。

尹泉作为“星云奖”、“星河奖”、“星月奖”的三星影帝，看似风光无限，但从获奖电视剧来看，无一不是年代剧和现实剧，这两类剧是冲奖热门题材。热度最高、最受观众欢迎的是都市甜宠剧。近年来，星驰互娱为迎合观众，频频为尹泉接此类剧。一个国内顶流的影帝，不缺钱、不差流量、无需吸粉，应当有更高的追求。

“我赞同庄总的说法，是这个圈子的资本把我捧出来，他们可以捧红我，也可以扼杀我。”尹泉不是不想跳出这个圈子，无奈顾虑太多。

“恐怕尹老师忘了许暮芸是我们公司的艺人。我在这里可以很明确地告诉您，青铜时代旗下艺人，没有任何所谓的圈子，有能力、有资格来封杀。”庄雪迎继续说，“您猜的没错，《血青衣》剧组确实希望您出演男一，不是非你不可，沪圈有两位和您同样资历的男演员。对你来说，加入青铜时代，接《血青衣》这部戏，是眼下你唯一且最优的选择。如果您不想继续耗费光阴的话。”

“我和星驰互娱还有两年合约，违约金总共1.2亿，贵司愿意承担？”尹泉试探道，他很清楚最后两年，星驰互娱会不遗余力地替他接都市甜宠剧，把剩余价值榨干。

“承担一半，好事不能全让你占了，想要有所得，必要有所失，看你决心，不强求。”谈到解约钱款问题，庄雪迎充分掌握主动权，她于公于私都可以为许暮芸倾尽资源，但尹泉不同，生意该怎么谈就怎么谈，“你比许暮芸咖位高，片酬比她只多不少，《血青衣》男一片酬3000万，符合你的市场价位。”

“通常一家经纪公司只有一位男顶流和一位女顶流，今后我和许暮芸是否还有搭戏的可能。”尹泉喝下盏中的茶，目光凝视对方。

庄雪迎提壶斟茶的手微微一怔，果然还是问到点子上了。在她和陈家骏研究尹泉拍摄的《迷雾之城》和《喜欢我，告诉我》两部剧里，尹泉看许暮芸的眼神，与其他电视剧看女一的眼神，有细微的差别。资历老道的陈家骏一眼便发现症结，猜测尹泉可能与许暮芸有染。

有染是不可能，单方面喜欢许暮芸倒是有可能。庄雪迎昨日特意关照欧晓卉，让她留意两人是否有私下接触，及时汇报。

昨晚欧晓卉撞见许暮芸和尹泉的对话，从谢苗苗处侧面证实，尹泉确实对许暮芸心生爱慕。

他一半是为了跳出京圈束缚，一半是冲着许暮芸来的。

“这恐怕无法保证，我能保证的是，公司会给予您充分的尊重与自由，推荐好的剧本，接与不接全看您。”庄雪迎轻晃茶盏，倒出些溢满的茶说，“难倒尹老师还有其他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任何一个艺人，不会说自己是冲着某个人来的，这无异于将自己的心意向对方表露。对艺人来说，是灾难性的打击。

尹泉蹙眉微笑：“我只是随便问问。”

“那请尹老师做选择。”庄雪迎抬腕看表，从棕色手工网格公文包里拿出两份合约，“一份是青铜时代的艺人经纪合约，一份是《血青衣》男主叶云舟的片酬合同。明天这个时间，您不来，视为放弃，我会立即与其他艺人签约《血青衣》男一合同。解约金补偿会在签完经纪约，当日到账。如果您一时筹不到钱，也没关系，从今后的片酬里扣。青铜时代这点钱还是有的。”

“我会慎重考虑，谢谢庄总。”尹泉收起两本合约离开。

庄雪迎点开谢辰泽的微信聊天框。

【shiring】：有空吗？有件事情拿不定主意，望当面沟通，与您妻子有关。

【Z】：半小时后到。

“茂叔，把夫人送回御尊豪庭，再送我去公司。”

茂叔接到谢辰泽指示，来谢家老宅接二人回去。此刻在返程的路上。

“你有急事先去，我自己打车回去。”许暮芸让阿茂靠边停车。

“不差这点……”谢辰泽话未说完，茂叔已在路边停车。

“这里是市区，我一个人可以的。”许暮芸戴好黑色口罩和茶色墨镜打开车门，“你……放心，我没事的。”

许暮芸本想说，工作别太累，路上注意安全，终是没说出口，挥手目送黑色劳斯莱斯幻影离开。

从现在起，要与谢辰泽保持距离，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

金钟世纪大厦的总裁办里，庄雪迎照例为谢辰泽奉上冰岛五寨茶。

“什么事？”谢辰泽问道。

“《血青衣》的男一号，我们一致认为尹泉最适合，如无意外，明天会签约，并成为青铜时代的艺人。”庄雪迎将两本合同放在茶几上。

“这是事不用向我汇报，你做主就好。”谢辰泽啜一口茶，低头看手机里的财经新闻。他听说过这个人，《迷雾之城》里和许暮芸搭过戏，还合作过一部电视剧。

“尹泉可能……目的不纯。”向来利索的庄雪迎，话语略有迟缓。

“什么意思，说下去。”男子继续滑动手机。

“他想要的太多。”

“这事好事，有追求的人好过无欲无求，需要多少钱？”

“我是说他既想在演艺生涯上有所突破，也想追求经济利益，还想……”

“还想什么？在我面前无需顾忌。”谢辰泽感知到话题的重点，放下手机，望向庄雪迎。

“尹泉似乎对谢夫人有非分之想。”庄雪迎喝干盏中的茶，说，“不过她对尹泉没这方面的意思。”

“我知道。”瓷釉打火机窜出火苗，谢辰泽点燃香烟问道，“《血青衣》非他不可？”

“不能说非他不可，但如果由他演男一号，将会呈现艺术效果最大化，这部剧会更出彩。”庄雪迎解释道。

“剧组拍摄你跟？”谢辰泽吐出一口眼圈，在空中渐渐消散。

“是的，全程follow up。”庄雪迎是许暮芸的经纪人兼执行经纪，这是她之前答应过谢辰泽的。

“可以，看着点，钱够吗？”

“有些费用超支，问题不大，缺钱我不会跟您客气。”清风傲骨的庄雪迎最近超支有点多，不过子弹充裕，不到万不得已，不愿伸手讨钱。

“我信她，但不信尹泉，帮我照看着点。”谢辰泽拧灭烟蒂离开。

许暮芸打车回御尊豪庭，独自一人在花园里踱步。搬来这里，她成天忙碌，未得片刻空闲，今日闲来无事，趁此机会静下心，赏花观鱼，难得轻松。

稀有名贵花木随处可见，茂叔把它们打理得很好，在郑宏坤出现之前，茂叔曾是谢家的花匠。

“外面露水重，夫人小心着凉。”茂叔戴着园艺手套蹲在地上，用铁铲刨坑，移植一株枝叶蔫巴的说愁月季花。

“不碍事，出来透透气。这花还有救吗？”许暮芸在一旁的简易折叠椅上坐下。

“原本栽在东头墙边，上午晒不到太阳，移植到这准能活。”茂叔在干硬的泥地里洒点水，继续刨。

“这花名字挺凄凉，本白色的花瓣染上斑驳的殷红，有种多愁善感的意境。”许暮芸拾起说愁月季花，轻微的晃动，落下几瓣红白相间的花瓣。

“花名是别人给起的，不重要。”茂叔指着坑旁边一株上个月移植过来试点的说愁月季花说，“你看它，靠近阳光的一面，殷红色就多，像个年轻小姑娘，见到阳光会害羞，但也会展现出更好的自己，这花向阳是本能，不受自己控制，非要把它栽在阴暗处，瞧瞧你手里这株，郁郁寡欢，要死不死的，还真像是说愁。”茂叔在坑底铺上一层营养土。

“是啊，在阴暗的角落多愁善感没用，不如追随本能，享受当下阳光的沐浴和呵护，绽放出最美、最真实的自己，即便将来败了，至少它曾经绚丽过，不会留下遗憾。”许暮芸把说愁插在坑里。

茂叔撒上营养土，浇水壶里深褐色的液体喷洒在泥土里。

“这是什么营养液？”许暮芸问题。

“苗苗教我的配方，巧克力做的，挺管用。”茂叔在周围的泥土上均匀喷洒。

“你们关系很好？我记得刚来的时候，你们还打了一架。”

“我们都爱吃零食，平时相互分享，在分享里找到快乐。”茂叔用力摁压新土，“一味索取和接受零食会有心理负担，付出和分享才是真正的快乐。你看我种这一园子的花，它们不会和我说谢谢，不过它们会展现出最美的自己，让欣赏的人感到快乐。”

茂叔的养花经里暗藏诸多哲理，许暮芸心中不似之前那般纠结。

谢苗苗在客厅玻璃幕墙前敲打，似有急事，许暮芸回屋。

“什么事，瞧把你急的。”她在料理台上洗手，发现洗手液是一款国外进口牌子，以前她对这个家的东西，没有深入观察了解，像是寄居在此的过客，随时都会背起行囊离去。

“尹泉解约星驰互娱。”谢苗苗把粘着薯片屑的手机递给她。

许暮芸用纸巾擦拭屏幕仔细看。

【8年荏苒，收获几许，泉流不息，白云苍狗。】

图片是八年前刚加入星驰互娱，在前台LOGO下的一张照片。

“我记得他还有两年合约，这时候经纪公司替艺人赔付违约金最亏，不如再等两年，哪个冤大头人傻钱多。”谢苗苗嘟囔道，“他上热搜挺好，帮你挡子弹，过几天你的热度下去，我好回小院子打扫。”

他到底还是踏出这一步，许暮芸感到欣慰。他和厉峰是她演艺道路的明灯，毫无保留地教她如何演好戏，给予许多帮助，她心存感激，用自己的微博大号在下面回复：【祝好！】

“你疯了，还回复？微博女王做上瘾了？”谢苗苗夺过她的手机。

“一条微博而已，没关系的，他也算是我的老师。”许暮芸拿回手机，摁下锁屏键。

“他不来骚扰你已经谢天谢地，一个大明星，要什么没有，干嘛老对你死缠烂打。”谢苗苗剥了一个芒果给她。

“嘘！”许暮芸接过芒果，往玻璃幕墙瞥一眼，茂叔在移植第二株说愁月季花。

想到老师，许暮芸忆起厉峰之前想要约她，打开手机微信，约他明天下午四点景云大厦楼下的日料馆，那里包房环境幽闭，聊完顺便接谢辰泽回家。事不过三，第三次总不能再出岔子。

景云大厦四十六层总裁办里，景云医疗的方中元，正向谢辰泽汇报心脏MR智能后处理分析系统与心脏病多模态影像智能辅助诊断及评估系统上市后，各大医院的反馈信息。

沈卓把手机放在他手里，低声耳语：“方才夫人在尹泉的一条微博下留言，这是她半年来第一次用微博发表评论。”

评论只有两个字：祝好！

“这个系统花两年时间研发，市场上没有同类型项目，各家医院的反馈效果也非常好，为什么两个月过去，才和二十九家医院建立合作关系，你知道医疗市场有多大吗？给你三个月时间，达成一百家大型医院的合作，其中至二十0家国外医院，业绩不达标，年终奖取消。”谢辰泽把项目汇报书甩在方中元的脸上，阴沉着脸说道，“下班，回家。”

晚上睡觉，谢辰泽背对着她，早早睡下。

他这是这么了？上班很累吗？之前一直面向她睡的，早上醒来第一眼，能看到他那张清冽帅气的脸。今天有点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