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行在沉山下的一家医馆当坐诊大夫,偶尔上山采药,卖卖药材。虽然过得清贫,但江安行似乎并不在意。
他想着,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也无妨——定居一方,吃饱穿暖,达到最低档次的幸福足以。
就像平凡人的生活一样。
在镇子上住了五六年,邻里间都知道他寡言少语,总是不收诊费,还药到病除。有这份不言于表的感情在,大家心里都惦记着这个小伙子,时不时送来瓜果蔬菜照顾着,就像对待自家的小孩一样。
这份关心甚至传到了隔壁镇。
有位专业说媒一百年的白发老婆子看他身边没人,非要给他介绍个媳妇过日子,热情的不得了!这实在令江安行的生活热闹了好一阵。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催婚,内心哭笑不得。
街道的邻居们也笑哈哈地掺和着这场“催婚风波”。
江安行俊朗清冷,举止风度翩翩,人品也有目共睹,本来就暗暗收割了大批芳心。
周边的小姐都心仪这个郎君,媒婆也天天去他耳边叨叨,江安行这才发觉镇上居然有这么多女子惦记着自己,暗暗心惊。
江安行今年二十有八,论婚配算是年纪大的人了,但他看上去和年龄完全不相符,活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葱公子。
之前有个和江安行同岁的伙计,肺痨严重地下不了床,整天咳血,那架势就差准备一副棺材板了。
江安行被他家里人请去坐诊,跟伙计见了一面,开了副药。
那伙计看江安行外表实在年轻,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喝完第一副,不到半天就能从床上坐起来了,三天后更是为了感谢江安行的妙手回春,雄赳赳气昂昂地闯进医馆,紧紧握住江安行的手一顿输出: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只管和哥说,大哥一定罩你!
在大哥疯狂地挥舞他俩握住的双手和唾沫星子横飞的一片混乱中,江安行迷茫地想:咱俩不是同岁吗……
江安行那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催婚所以莫名其妙地发愁,本来就深的黑眼圈变得更严重,到最后,在不凉了众人的心和寻找托辞中和大家义正严辞地解释——
“本人心念亡妻,思之心切,不愿再娶。”
因为心虚,他还偷偷买了祭拜的灵碑,像模像样地点上三根香插在灵碑前的炉子里,又摆上了橘子等贡品……摆弄完这一切,江安行头疼地摇摇头。
当时有不少人好奇这位亡妻来历,江安行掩饰般干咳两声,只道是:沂水人、才情姿容出众、失足落水而亡。
众人可惜一阵,这才放过他。
亡妻消息一出,不到半日就传到三百里外的宁世修耳里。
这位青云宫家主预备役当场就表演了什么叫做呆若木鸡。他脱了一半的外袍还愣愣的半搭在胳膊上,为了交际维持了一整天的虚情面具终于忍不住裂开一道道缝隙。
他扭头,目光诡异地盯着探子。
屋内死寂一片,跪在地上的探子只是将头又低了低,恨不得刨个坑把头埋土里,内心吐槽:是你让我什么事都汇报的啊……
如此,这探子也只当是消息太过震惊,以至于吓着宁世修了,比如:怎么回事兄弟之间这么重要的事儿我居然不知道云云。
半晌,宁世修无奈挥手,让那探子麻利退下。
夜空中明月高挂,繁星闪烁。
他在屋内用火符挥手燃起一支熏香,支着下巴静静看夜,呼吸间屋外绿叶声窸窸窣窣作响,和谐又悠然。
指尖在桌板上漫不经心地敲动,那是宁世修沉思时下意识的表现。
窗外风声混着鸣蝉,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那轮白玉般的圆月。
你我皆是笼中鸟,但你看起来,过的得还不错。
——如果日子真像眼前看到的这般悠然就好了。
江安行还是会在半夜惊醒,一个人在塌上浑身直冒冷汗。月光幽幽洒了他半身,显得格外凄冷。
接下来的半夜,他会靠在床头,静静地将时光耗下去,直至天明。
宁世修放下了从小就立志游走江湖的梦,连同着年少的那份无名悸动,一起锁进了心底的木盒,从此带上虚与委蛇的面具,重复着白天黑夜。
岁月无情推着人们长大,沧海桑田间似乎还有这样的一个人,他是一切的恶果的源头,就像一场无声的诅咒,在生活的缝隙间时隐时现——
梅山时。
……
“八年前,梅山时找到我师傅——云芙子。他毫无隐瞒地将剖丹案的真相讲给我们,作为毋庸置疑的凶手,却像从未发生般淡定。”
“那时我已隐隐察觉,我们,怕是逃不走了。”
……
那年盛夏,深入绿荫山林的木屋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见来者为草木山庄的庄主,江安行略微吃惊。将人引至会客厅,梅山时坦率表明自己的来意,云芙子闻之大怒,而这一切,已经晚了。
行医之人,为的就是悬壶济世。
云芙子作为名誉天下的医圣,从来是淡泊名利,漂泊不定。自江安行记事以来,他们师徒二人就从未长久的待在某个地方,云芙子与百姓相处甚好,虽是传闻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医圣,但对百姓们永远是那么耐心和蔼,尽心尽力地照顾每一个能够医治的病人。
而梅山时恰恰相反。
他要云芙子杀人剖丹,还要研制出更为邪恶的术法控制金丹的使用,让它成为供草木山庄使用的独天工具,乃真正的秘术。
以至于,在几十年后,一统武林!
这令在场的师徒二人毛骨悚然。
云芙子当场拍桌大怒,喝道自己就算是被梅山时当场一剑穿心也不干!
梅山时则是早就料到般耸耸肩,一种“是你逼我”的姿态。他拿出一面镜子,招出幻境。
境内清晰可见,映入眼帘的是平时和云芙子走得近的百姓,全被缚神绳捆了起来,半死不活地躺了一地,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神情痛苦不堪,眼看生命岌岌可危。
卑鄙无耻?随便吧……梅山时并不在意这个。
云芙子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容,眼底血丝遍布,表情狰狞。那些曾经受到自己帮助的,在病痛的边缘徘徊的男女老少,现在都因为自己险要失去宝贵的生命。
她闭上眼,那些鲜活的生命历历在目。
江安行戒备地将师傅挡在身后,手边剑出鞘三分,发出微鸣。那是一个准备的动作,哪怕师傅只是简单的说一句不,自己下一秒就会和眼前人厮杀到最后一刻永不停歇。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梅山时颇有耐心地等了近一柱香的时长,开口温和:“阁下意见如何?”
云芙子面如死尸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皱着的眉头终于抚平,面部却还是一片灰白。她将神魂在心间定住三分,抬眼死死地盯着梅山时:“我和你走。”
“师傅!”江安行尖叫一声,不可置信般看着云芙子,云芙子不去看他,只是握住他冰凉的手,始终直视着梅山时。
“但,条件是你不准伤害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梅山时满意地笑了,“好说。”
他彬彬有礼地将手抬起,向门的位置比了一个手势,恭送她,“有劳您了。”
江安行不做声,头沉默下垂。
云芙子走在前面,梅山时在后头跟着,他刚踏出厅内,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弯起嘴角:“对了,有一点忘了说。”
“您的小徒也得跟着走一趟。”
那笑容当真诡怪又温柔。
梅山时背对着斜阳,余晖将庭院照的火红一片,大朵的火烧云充斥着整片天空,像是在夜幕降临前要耗尽自己所有的热,让人间的火也烧到了天界。
落日斜照进来,点亮了半间屋子,江安行的脸有一半笼罩在昏暗之中,他踩在那条明暗的交界线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屋内,江安行抬起头,目光如炬。
云芙子瞳孔紧缩,不可置信般瞪着梅山时,好像眼前人仿佛是从黄泉之中爬出的修罗恶鬼。梅山时意味深长地盯着江安行,故作慈祥道:“令徒一个人在家,同是做师傅的,很是不放心啊。”
“圣手教导有方,徒弟与师傅同甘共苦,真是令人感动。”梅山时微笑着看那师徒二人,向江安行招招手,“你也不想让你师傅受伤吧,过来,我把你灵脉先封上。”
江安行稳步向前,像是接受了这般现实,按着他的话照做。
三人行至大门,师徒二人才发现这桩宅子外被包围了个水泄不通,若是他们稍有反抗,梅山时就会亲自解决了他们,又或是让这群人攻进来。
为首的陌生男子将二人捆了起来,用布蒙上双眼,分开塞进马车。
大部队缓缓下山,从远处看好像巨龙盘绕着整座山林,这宁静而祥和的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
如果梅山时没有突如其来地叫上江安行一起走,那么在云芙子和梅山时前脚刚出大门,后脚江安行就会毙命于院外数不清的夺命弯刀,死的悄无声息。
有人在几天后看见,那座山起了火,在夜间照亮了半边天。
山林肆意燃烧,火舌点燃了周遭的一切。山下的村民纷纷逃离了当地,驻扎于此的门派紧急调去人手阻止这场灾难蔓延,但整整一周后,火光才熄灭。
山里的一切都不复存,包括那个,无人知晓的山庄。
宁世修:天杀的梅山时,你个该死的人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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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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