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内冷寂了七天，上元节到了。

李静姝每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终于等到厨房煮汤圆。

因为怕晚上假人掉包被发现，她一大早就去厨房亲自煮了十个汤圆，端到丞相面前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今日元宵节，女儿祝愿母亲十全十美，圆圆满满”

穆夫人觉得奇怪，以往这个时候李静姝都是一心看书，眼里根本看不见其他任何人：“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懂事了？”

李静姝瞬间坐得更加端正了：“女儿向来如此懂事。”

穆夫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到底也没戳破这层母慈女孝的场面。

听风在旁边看了一个上午，也终于有了些许倦怠的感觉，随便编了个理由便把李静姝喊走了。

临走前静姝还不忘跟母亲汇报自己晚上要早睡的消息。

二人一同散步回到雀云小院，在屋内茶桌边，听风手腕内侧的紫色蝴蝶印记亮了一瞬，如同星光闪烁般短暂，随后飞出两只纯色蝴蝶，一白一黑，在桌案上方振翅低飞。

听风轻轻一挥手，那两只蝴蝶就变成了李静姝和乔幽的模样，一人温婉娴静，一人冷静肃杀。

李静姝看见她们，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一边崇拜地说着“不愧是神仙”，一边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捏假乔幽的脸。

和本人一模一样，她忍不住感叹：“好真啊，我都要分不清谁是假的了。”

然而还没等她多摸几下，假乔幽便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狠狠甩开了，眼神也恶狠狠的，还悄悄往假李静姝身边挪了挪步子。

李静姝一愣，被这么一个分不清真假的乔幽甩开手，心情不免低落，又说道：“连性格都一样。”

听风又有些得意的样子，嘴角轻轻扬起：“嗯哼，你们是什么样的，她们就是什么样，所以不会被发现有问题的。”

真正的乔幽从屏风后绕出来，先拉着李静姝往自己身后站，又眼神不善地警告了一眼假乔幽。

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面前对峙，听风仿佛觉得很有意思，饶有兴味地笑着，说道：“火气都挺大的嘛。”

李静姝心里的失落感被乔幽驱散，又兴奋起来。“这假人那么真，我们现在就走吧，先去集市上逛逛！”

听风给她们隐了身，俏皮一笑：“走吧，她俩早就在府外等着了。”

在一家瓷器店会面的时候，李诏令已经买了一堆好看无用的花瓶了。

其中有一个青白花瓶莹润似玉，明净通透，一下就勾住了听风的所有注意力。

可惜就在她弯下腰仔细端详花瓶看的正入迷的时候，一个突然闯入的男子撞在花瓶上。

“啪——”

随着花瓶砸到地上碎开的声音，听风的火气也“噌”地窜了上来，黑黝黝的瞳孔直直望向闯祸的人。她分明还没怎么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一旁的李静姝就已经被吓得抖了一下缩到乔幽身后。

那男子知道自己闯了祸，刚站稳身形就赶紧对着听风道歉：“抱歉抱歉，不小心砸了你的花瓶。”

听风心情很差，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没长眼睛？”

如果这里不是那么多人看着，她已经动手教训这个冒失的人了。

男子神色严肃了一些，诚恳地抱拳行礼后说道：“姑娘，在下真的不是故意的，这样吧，这店里所有的瓷器你都随便选，不管选几个，我都买下来向你赔礼道歉可行？”

李诏令观其神色，怕听风在众目睽睽下冲动用妖力伤人，移步到听风身边，掌心覆盖住那个紫色蝴蝶印记，在她耳边小声提醒：“不要泄露妖气，这附近有道士。”

虽然她不怕道士，但是如果道士来了惹出事端就不方便顺利地回府了。

闻言听风衣袖里那团妖气果然散开，受李诏令身上清浅的桂花香影响，头脑也冷静了一些，但还是生气：“我只要地上这个，一模一样的花瓶。”

男子皱着眉看了看地上的碎瓷器，捡起来一片，观察片刻后眉头又重新舒展开来：“姑娘如此专情执着，倒是世上难得。一模一样的花瓶也不难，在下认识一位做瓷器的朋友，可以复原出来。”

听风“哼”了一声，冷声警告他：“做不出来一模一样的花瓶，你跟你朋友一起上奈何桥。”

几人中最知礼的是李静姝，她适时地站出来道：“那有劳您带路了。”

男子看她一眼，愣神一霎就乖顺地点点头抱着一盒碎瓷片出门了。

她们跟在男子后面，弯弯绕绕地走过一些小巷子，来到一个破破烂烂的深草旧居里，他敲了敲那扇稍微用点力气就可以轻易推翻的木门。

“玉弟，在家吗？”

听风在一旁冷笑嘲讽：“真是会取名字。”

破门在干涩的“吱吱”声中缓缓打开，一个穿着随性，披头散发有些木讷的男子站在门内。

“在家。”

男子把瓷器碎片递给他：“我刚才不小心打翻了她们的花瓶，你可以帮我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花瓶吗？”

玉弟随意地瞥了一眼，道：“不难，稍等。”

说完就抱着一箱碎片自己走了，仿佛门外只有一盒瓷器碎片和空气。

男子却仿佛早就习惯了被晾在门口，他熟练地变客为主邀请她们进屋喝茶。

她们也没客气，依次迈过这道破木门。听风随意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算得上是一尘不染了，和屋子外面的遍地野草像是两个世界。她嗤笑道：“还真是泾渭分明，只扫自家屋内尘。”

洛南书两眼放精光，目光从一个价值不菲的古玩玉器转到另一个奢华贵重的字画上，止不住地赞叹：“而且还摆了这么多名贵物件，简直就是乞丐窝里建皇城啊！”

李诏令却仿佛对这样的画面很满意，就只说了句：“挺好的。”

只有李静姝和乔幽在旁边一言不发，也没有乱看，最守礼仪。

那男子和几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同屋坐下，此时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好心情都显露在脸上了，连着喝了几口降火茶都没有起到一点点作用。

“花瓶大概需要五六个时辰才做好，干坐着等也无聊，诸位要不要玩点有趣的？”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们，李静姝解释了几句确实需要很久才能做出花瓶。然后几位姑娘不约而同地头也不回走了。

只留下一句明天见。

男子驻足原地懊恼地喝完剩下茶，也去集市上了。

回到街上时已经有一些小摊摆出来了，乔幽站在街口替李静姝重新系紧了有些松散的披风领带。

不远处，那三位“神仙”正围在一个小摊位边，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听风天**花，拿起一个发钗，发钗顶端是一团假玉制成的山茶花，工艺算不上好，轮廓模糊不清，边角尖锐。如果拿起来看的时候粗心一点，划破手指都是有可能的。

“这个东西谁做的？”

老板拍拍胸口，很骄傲地回答：“我做的，怎么样？”

没等听风那句“好丑”说出口，李诏令就已经习惯性地抢话了。

“挺好的。”

听风疑惑地看着她：“干嘛？”

洛南书一脸头疼的表情：“你低调点吧，别看见什么都要点评几句，我们这趟出行需要不惹人注意。”

听风：“哦。”

随后洛南书眼角瞥到一个假人参，用红木盒子装着又垫了几层黄色布料，旁边还写着一万年老人参，她木着脸拿起来问道：“这什么？”

“嗨呀，这位姑娘年纪轻轻没想到如此聪明，还慧眼识珠。这可是万年老人参啊，买了这颗人参回去，不管多重的伤病都可以治好，所以就有点贵啦，这个三千两黄金。”

这次换成了听风劝她了，一边压着桌子不让她掀，一边小声劝她：“冷静，冷静，冷静，我们这趟出行需要不惹人注意。”

再待在这个摊位面前容易冲动，所以她们心照不宣地默默往前走了。

走了一会儿，乔幽她们也跟了上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已经买了一些饰品了。

李静姝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感叹道：“今年的灯会好像比往年开始得更早，以前这个时候还没有这么多摆摊的。”

洛南书也感受到了满街的开心情绪，兴高采烈地笑着：“热闹才好啊，节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大家都很开心。”

就这么随意地乱逛到了夜色降临，整条街都逐渐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比白天更加热闹了。

不远处有一个摊位尤其热闹，很多人都围在那里，只看得见很多人头上方的招牌上写着“猜灯谜大赛，前三名可得大奖”。

洛南书一看见热闹就窜过去了，根本没看见招牌，还挤到了第一排。

人群中心，摊主正捧着一本书悠哉说道：“第一名可以拿到这个箱子里的天山雪莲，很珍贵的仙药，必要时候一片花瓣可救一人性命；第二名可以拿到诗仙李白亲手撰写的诗集，两样都是绝世无双的宝贝。第三名的奖励稍次一些，一只很好看的粉毛兔子。”

没有人质疑被夸得绝世无双的这两样奖品是真是假，所有人都觉得肯定都是肯定假的，但洛南书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泛着霜冷雾气的天山雪莲是真的。

李诏令也在这些奖品和摊主身上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有人起哄调侃：“第三名也太惨了吧。”

“第三名这奖品还不如不拿。”

“兔子？哈哈哈哈哈……”

看着这些人当着兔子的面嘲笑兔子不够格和另外两个奖品放在一起，听风还是没忍住泄露了一丝妖气。

那一丝妖气化为一团紫色烟雾悄无声息地钻进粉毛兔子体内。

下一刻，众人都听见了一个娇软的声音：“奖品是我，不好吗？”

这声音虽然娇软不带攻击性，但是这样很清醒地传进周围人的耳朵里还是把众人都吓得不轻，瞬间全都退后了五步，又都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纷纷对兔子投去怪异又戒备的目光。

听风恶作剧成功，嘴角噙着一个坏笑，正想再逗逗这群人，手腕内侧的紫色蝴蝶印记又被一只手覆盖住。

李诏令在人群中凝视着听风，月光倾撒在她身上，让她微微侧目时像被一层霜笼罩，她脸上露出些许无奈：“别玩了。”

李静姝也在旁边喘着气道：“太吓人了。”

听风晃了晃手臂，手腕还是被圈着，紫色蝴蝶印记也依旧被一层暖意覆盖着，晃也晃不开。

她不屑地把目光再次转向人群：“切，全是胆小鬼。”

众人都被吓到了，久久没有人敢上前，都在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观察兔子。

而摊主却像是有些胆识的样子，心惊过后，胡言乱语张口就来：“大家都看到了，这兔子也不是普通兔子，而是神兽。单论它的外貌就已经是极品了，更别说在特殊情况下它还会说话。”

洛南书作为知情人听到这番胡扯也是无语：“你让它再说一句。”

摊主满脸笑意对着洛南书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神兽还没认主，不会听谁的命令的，所以它愿不愿意再说一句人话不是我能控制的。”

说完又继续面对更多围观人群：“这样的神兽养在家里，受益无穷啊。只要能够在猜灯谜比赛中成为第三名，就可以带回神兽，慢慢教导它认主人。”

又有人起哄着问怎么参加比赛，而无人在意的小角落里，听风想要施法把兔子抢过来，但是浑身法术都被压制住了，一点都施展不出来。

她气鼓鼓地瞪着李诏令，心想：“族内众妖说得果然没错，人族里的道士最讨厌！”

李诏令余光看见了听风瞪着自己，她比听风高，微微弯腰说道：“安分点，那个兔子我去给你赢下来。”

说完就继续拉着听风的手走到前排：“我参加。”

摊主猝不及防与李诏令面对面，只觉得自己魂飞天外，痴痴地说：“姑娘闭月羞花之貌，就不用交报名费了。”

有了李诏令开头，陆续又有了好多人也参加。

摊主收够了钱，颠了颠一袋子的钱，笑得眼睛都眯成缝才开口念题。

“总共十题，第一题是：去一撇，就没了。”说完也同时揭开了一直盖着布的那个木板，木板上写着题。

李静姝是答得最快的，没等木板上的字露出来她就回答道：“丢。丢手绢的丢。”

摊主：“恭喜这位小姐，得分十分。”

后面又陆陆续续问了九个题，李静姝艰难的控制在了第二名，如愿得到了李白的真迹。李诏令也拿到了第三名的成绩，只有洛南书眼巴巴地望着雪莲，一题都没答出来，反倒把自己急得脸通红。

第一名就在听风侧后方，上前去拿奖品的时候，在众人的哄笑推搡中不小心撞到了听风。

听风被撞得酿呛一下又顺着力道撞到李诏令身上，一片柔软。

碍于兔子的面子上，她罕见地很安分，只是瞪了一眼撞他的人。

那人也没注意到自己撞到了听风，在众多羡慕目光中抱走了那个装着雪莲的盒子。

也带走了洛南书全部的注意力。

她们都看见了洛南书丢了魂一样跟在那人身后，像个蓄意偷窃的小贼。听风怕洛南书惹事，抱起兔子就匆匆离开人群去找洛南书了。

洛南书委屈巴巴地挡在第一名面前，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把第一名也搞得非常郁闷。

一直到听风也过来了，洛南书才憋出来一句：“你刚才撞到我朋友了。”

她想说“如果你愿意把这个雪莲让出来，我愿意替我朋友原谅你。”但这话太不要脸了，她说不出来。

男子恍然大悟，终于认出来了洛南书：“哦，我想起来了，下午我撞到你朋友了。但我不是已经说了会赔一个一模一样的花瓶，你们也同意了啊。”

洛南书眼神近乎痴迷地盯着那个泛着冷气的透明盒子，这种雪莲她只在书上见过，因为生长在极寒的冰山上，所以不容易存活，她去过很多雪山冰峰，却至今没有摘到过一朵。“你刚才去拿雪莲的时候又撞到她了。”

男子又皱眉回忆了一番，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又撞到了听风。

刚好乔幽她们也到了，李静姝温婉娴静的气质让人觉得非常可信：“确实撞到了，或许人太多了所以你没注意到。”

男子在这昏暗灯光下看着李静姝的脸心头一动，赞道：“这位姑娘好生聪明，刚才只差一题就是第一名了。”

李静姝微笑回应：“过奖了，不如第一名。”

嗅到一丝话题跑偏的味道，洛南书紧急提醒道：“这个雪莲看起来很适合成为药材的样子，如果超常发挥肯定能救很多人的命。”

李静姝心领神会：“有个不情之请，公子手里的雪莲对我朋友很重要，不知道可不可以让给我们，我们愿意用其他东西来作为交换。”

男子看了看她们，又看看雪莲，道：“这雪莲对我而言也很重要。”

这就是不想换的意思了，在洛南书愁眉苦脸的催促效果下，听风问道：“你还有没有其他对你一样重要但是你没得到的东西？”

男子狡猾一笑，目光放在了李静姝身上，而后温文尔雅地邀请：“当然有，若是你们一定要交换，那么请五天后一定去将军府找我，我在那里等着你们。”

说完就一脸高深莫测地走了。

李诏令及时拉住了又要跟着走的洛南书，问道：“你跟着他走，他就会把雪莲给你吗？”

虽然她语气平和听不出一丝责怪，但是洛南书还是被吓到了，缩着脖子躲到了听风旁边，一言不发。

李静姝指了指前方另一个有很多人的地方，道：“五天后我们去将军府就知道怎么交换莲花了，现在先游灯会吧，前面好像在卖面具还是手提灯，好热闹。”

然而等她们三个往前走去，她却拉着乔幽的手闪身进了一个没人的小胡同里。

乔幽看起来和平时无差别，冷静肃杀的模样，只是嘴角有些往下绷着。

李静姝比她矮了一个头，抬着头看向她的时候眼里闪着零星光点：“逛累了？”

乔幽：“没有。”

李静姝：“没有？那你为什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乔幽：“属下一直这样。”

李静姝不太开心地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过了一会，乔幽道：“刚才那个人是周将军，他喜欢你。”

李静姝一脸疑惑：“我跟他说的话没超过十句吧，你从哪看出来的他喜欢我。”

看李静姝又是刚才沉默时候的眼神，乔幽闭上眼睛索性不接受逼问了。

李静姝被她逗笑，娟娟细手便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走：“乔幽，你不听话了。以前我问什么你都会告诉我。”

乔幽：“我……”

李静姝并不想听她解释不听话的原因，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

人挤人容易走丢，在这冰雪初融的天气里，李诏令的手像一道散热的锁，一直锁在听风的手腕上。

走到一条小河流边的时候，岸边人潮拥挤蹲满了人，手里都拿着和小臂一样长的河灯，灯的形状各异。

洛南书好奇问道：“她们在干嘛？”

李静姝：“这是上元节的习俗之一，放河灯。放河灯有很好的寓意，可以祈福平安或者团圆，很多人也会通过放河灯来纪念去世的亲人。”

洛南书：“那为什么有些形状那么奇怪，我刚才看到有一个河灯做成了一只鸡的形状，鸡放水里真的不会有事吗？”

听风抱着一个能装下她的素色蝴蝶河灯经过，道：“又不是真的鸡。”

洛南书余光看到一团亮光，扭头一看，顿时惊叹：“你的灯好大。”

听风没有搭理，心想这个灯还是太小了。

洛南书目送听风走到河边放河灯，然后看见李诏令也捧着一个一样大小的河灯跟在听风身后。

她满脸疑惑地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也放这么大的河灯。”

而且别人的都有字，就她俩的灯一个字都没有，干干净净。

李诏令冷淡的嗓音轻声说道：“因为好看。”

“……”

好敷衍的敷衍。

放完河灯，听风心不在焉地站起身来，刚想往回走又被人撞了一下，要不是李诏令眼疾手快伸手揽住她的腰，她就被直接撞进河里了。

抬头一看，又是下午撞到花瓶那个人。

单身狗写别人亲亲真的会有点破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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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