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阿诺依(十八)

透明小人儿雪名,在蝶西镇晃荡,寻找残片。

手腕处的红线飘着,轻轻地带着她,来到一处荒芜。

到了地方,红线围着她打转后,一骨碌消失。

是个小院,篱笆破了,花朵枯了,还有几截树枝压在了花草上。

雪名仰头瞧着,是株已不知死去多久的腐花,花茎枯竭,露出细丝般花杆,残片吊在根系。

渡城在泥土,东海在洞窟,绥梦山在灶膛,蝶西镇这倒是和花草扎堆了。

渡城那块铁疙瘩是混沌兽捡回来的,本是想吃掉,没咬动,见着雪名后记起了这是她的东西,便将此物给了。

时日如此之短,寻到的残片也有几块了。

冰霜凝结,腐花连根而起,残片落到手心。

雪名拂手而过,冷冽的残片上,出现‘降云’二字。

这时红线又飘了出来,灵活绕在虚空,转瞬间又一根红线不知从何处钻出,游动着缠到腐花根系,与之一同埋葬。

死,第四十九处,红线未断。

之前红线和残片尚未离得如此近,莫不是发生了何事,雪名瞧着镇中大槐树。

满镇荒废又光秃,如今的蝶西镇是不讨人喜的,不光她,远处破屋里几个小萝卜头也不喜,她们不想待在这里,想回烟霞山,想回扬刀山庄。

小圆脸的女孩,瘪着嘴,委屈得很,“师兄,嘟嘟饿,嘟嘟想吃回师门吃烧鸭,烧鹅,猪肘子。”

石山垂头丧气,“师兄也饿啊,外边享福回来,还没到山门口就堵镇子里了,也不知你们其他师兄师姐们怎样了?着实担心得很。”

想回山被阻,再遇不到人他们就要饿死了,不如他先死,让几个小萝卜头去分尸,个头这么大好歹也能饱腹几日,那可能也是条死路吧,这几个萝卜头一起都拖不动他,如何能将他洗涮干净下油锅炖了。

即便入门后学了点心法,体质有所增强,也还是拖不动他这个大师兄的。

此处待久了,石山心底也涌现污秽了。

阿貘正朝门缝外边看,“师兄,好像没怪物了,我们出去找吃的吧。”

这里只有他和师兄两个男儿,当然要挑起担子照顾师妹们,这是当仁不让之事。

“傻小子,它还在外边呢,”石山瞥了眼屋外某个方位,“你可给我轻手轻脚的,别给引过来,”

那些毒尸他倒是能打过,就是挂念这几个萝卜头,别还没发芽就给拔苗了。

好饿啊,能不能突然出现个菩萨,给他一口吃的,可太想念师门了,即便是受责罚那口饭也是给足了的,他还不是仙人,没到喝喝露水,吃吃果子就能舒坦过日的地步。

石山不停咽口水,想念扬刀山庄后厨的大猪蹄。

灰暗里,透了点光亮,门外有只蝴蝶。

“哇,好漂亮,是紫色小蝴蝶,”阿貘还没见过紫色的蝴蝶,一闪一闪,像他见过的扑棱蛾子,不过这个更好看,还闪着紫光。

紫色蝴蝶?石山一个激灵,健步如飞,将阿貘扯了过来,“闭眼别看,那是浊娥。”

蝶西镇都无活物,哪里还能飞进来一只蝴蝶。

不过还真就是一只蝴蝶飞了进来,他们都看到了。

石山都要抽刀了,却没成想蝴蝶变作透明小人儿,眼瞅着是个熟悉模样。

虽是红眸,但他见过,石山低声道,“雪名姑娘?”。

半年之久,这位大师兄早已忘了东海见人姑娘脸红之事,况且仙殿里那小姑娘和这位雪名姑娘不同,他能分辨得出,一时也没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多次来扬刀山庄买材料的百草门大师兄顾风,看他眼神都变了。

想等人笑话,竟是许久没见着。

小人儿点头,“刚在那边院子捡东西呢,发现你们在这,就过来瞧瞧。”

阿貘高兴地要跳起来,“师兄,外边真没大家伙了,我们快出去找吃的吧。”

石山一手按住他脑袋,制住萝卜头,“跟个猴一样,这位姐姐都是飞过来的,你有那本事飞出去?师兄的话也敢不听,当心出去那大怪物把你啃得渣都不剩。”

阿貘挣扎着,想将师兄手扒拉下去,“师兄是胆小鬼,你不去,我就和这位姐姐去,我会找回来吃的给你们。”

紫色蝴蝶变做小人,几个小姑娘觉得有趣,一时忘了还饿着,就盯着雪名看。

好漂亮,像穿了精致衣裙的布娃娃。

石山手下更有劲了,“瞎胡闹,三天两头听你娘念叨要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就全用在这,顶撞你师兄来了。”

雪名看着几位小姑娘,眼瞧着是饿了,小时在霜雪居,映霜师姐都做了什么来着。

她拿了本册子出来,念道,“芙蓉糕,桂花糕,白露羹,煎豆腐,小炒青菜,葫芦叫花鸡,清蒸鲈鱼。”

一长串的菜名后,石山没再按着阿貘脑袋,反同他一起,都眼巴巴地看着。

瞩目之下,雪名合上册子,“不巧,这些都没有。”

石山大失所望,却还抱着一丝期盼,“肉、肉干?”。

雪名掰起指头细数,“炊饼,炸鱼干,还有几壶五莲泉和一些小糖果。”

石山深吸一口气,“那也足是仙品了。”

眼下饿极,即便她说只有碗大米饭,放到跟前也是美味佳肴。

吃饱喝足,嘟嘟,阿貘和其他三个孩子抱成一团睡觉。

石山坐在破屋门槛,擦拭刀身,“之前收到高师弟传信符,他也来了蝶西镇,姑娘可知他们情况?”。

蝶西镇在解剑湖旁,离山脚半日路程,这处遭难,也会波及到门内,听高师弟传信说师弟师妹们忘了许多事。

“蹦跶着呢,就是脑子不大灵光了,”雪名倒一杯百花酿。

“此话怎讲?”石山疑惑,“他们又聚众喝酒了?”。

师弟们看似没心没肺,那也只是他们心眼儿里就装了陨铁,别的也不大多想,眼下大事当前,他们当分得清轻重缓急,要说脑子不大灵光,就只有醉酒后,一月之前还在冰炎谷睡了一宿。

雪名点了下远处,“喏,她吹了几口风,又绕着转了几圈,你师弟师妹们没能受得住。”

石山沿着她手指处看去,是那棵大槐树,他望了眼遥远处,竟是寻烟霞山去了,“坐南朝北,方位不对,她同师门有仇?”。

这西北风何时也能吹进烟霞山了。

“没仇,只是离得近了,”大槐树中即将成形的女子,雪名一眼就瞧清了模样,“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已经疯了。”

完全成了朵魔花,连往日清明都不复存在,未附人身,选了蝶西镇里的大槐树,只因它能瞧见降云仙主在人世间的住处。

“疯魔的仙子,倒是稀奇,”石山见过沉星仙主,披星载月,雷霆手段,只剩执念都能随手将他们揉捏,这位来者不善的仙子,毁了蝶西镇,吞了那些姑娘,所作所为确实疯魔。

“由爱生嗔,由爱生恨,由爱生痴,由爱生念,”雪名喝下百花酿,垂眸看着酒杯,“还是个魔念,只能毁了。”

兰亭仙子爱慕玉拨仙主,石山有在门里听到一些师妹说起过,修行弟子们一笑而过时,顶多也是好奇这位仙子为何偏爱那位冷面仙主,世事无常,如今不仅能有幸见到这位仙子,还见识到了她的可怖,吹一口气就能扰乱心智。

那些树枝垂落处,遍地姑娘衣裳,他多瞧了几眼,“是留不得。”

豆蔻年华之际,永远留在了蝶西镇。

雪名眼尾扫过扬刀山庄大师兄,“不恨?”。

听他说话时,都不见丝毫怒意。

石山翻过刀身,擦拭起背面,“恨若有用,我自会恨上十分,见过许多事后,一个个都插在了心上,还淌着血,就是想恨也没力气了。”

一夕之变,爹娘惨死,兄长横尸,年少入了烟霞山。

那时便恨,怨天,怨神,怨仙,怨佛,扬刀山庄哪处都不得他喜欢,可烟霞山进来的那些弟子里多得是聪慧之人,叶子衣便是其中之一。

她温柔似水,时常看着人面容时,他都只觉是扬刀山庄接引人骗来的,分明是去素音坊的好料,却来了烟霞山。

和蒋坤不同,比起那难听的笛声,叶子衣吹响时能引得几只百灵鸟驻足。

笛声,姑娘,一个不落地敲在了那段日子。

他开始同叶子衣讲话,同她亲近,连带心中的愤懑之事也说出口,石山不大记得清了,但大抵都是爹娘惨死一事,足足诉说了一年之久。

如果那时叶子衣转身离去,扬刀山庄不会多一位大师兄,只会多一具尸骨。

后来他不怨了,努力修行许久,成了扬刀山庄大师兄,带出山的人永远比带回山的人少些,他便知恨无用,恼无用,唯一能做得就是尽全力。

雪名:“听沉星仙主说,你挑了摘星符?”。

吞虹在沉星宫数星星时,跟她提了一句,符宗大师姐薛言,百草门大师兄顾风,还有她大师兄风敲竹选了‘坠星符’,他和清虚子萧胭选了摘星符。

石山点头,“‘我本也中意‘坠星’,可想着师弟师妹们便选了‘摘星’,如今看也是对得,至少他们不会早早就丧了命。”

坠星主杀伐,摘星主防守,就是那位兰亭仙子也破不了仙符。

可除了她和沉星仙主外,无人知晓‘摘星符’出自她手,剑身的点点碎雪勾勒成了摘星符,吞虹起初并不想要,他不想拿人小姑娘的东西,可看她闹腾样又收下了。

殿门贴符,殿门画符,吃光异果,喝光仙酿,吞虹在宝座上,看了许久星光坠落。

等到殿门雷声大响,小姑娘又来时,殿内‘坠星符’旁已然多了一道仙符,名曰,摘星。

雪名突然想起一事,冲他道,“忘了同你说,炊饼,小鱼干还有糖果是叶姑娘给得,知我半盏茶的功夫能到,便让我带了给你,她随百草门一道来,过几日就到蝶西镇。”

刀身入鞘,石山手有些抖,“姑娘不是忘了,是故意藏着不说与我知吧。”

之前就听百草门弟子讲她在绥梦山醒来后,就揣着坏心思,拿着月笼草的绿叶满山晃,让他们眼馋肚饱。

雪名眼都不眨,“错怪了,我只是一时忘了。”

“半盏茶的功夫,绥梦山到蝶西镇,”石山回头瞧了眼睡着的小萝卜头们,“姑娘可否将阿貘他们送回烟霞山?”。

进了蝶西镇,他就将小萝卜头们关进了屋子,多一眼都不让他们往外瞧得,正没法子将人送走,赶巧来了仙人。

“你师弟们同周闲医在破庙里,”雪名收起百花酿,“去见见?听周闲医说前日丑时他们找过你,回来都带了伤。”

周季要进去躺会儿,都不忘同她说这事,兴许是那几人惹他不快了,也想着蝶西镇困不住她,要是“恰巧”遇上扬刀山庄大师兄,这事还可说一说,也可让这位大师兄知他的师弟们是惦记人的。

石山背起‘血岚刀’,“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们了,怪想得紧,劳烦姑娘了。”

破庙酣睡的高元四人,睡得正香。

忽然,巨大身影出现,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光亮。

“谁啊,扰人清梦,”韩均揉着眼,一骨碌爬起来,还打个酒嗝,“就蹭了点小酒喝,怎地都眼花看见大师兄了?难道这是他的鬼魂!”。

前日没找着人,他就怕生了变故,莫不是周闲医给得魂灵出窍酒,他这会也是魂灵,还找到大师兄了!

韩均喝得最多,压根记不得之前周季说过的话。

梁文酒品稍差,脑袋晃成了拨浪鼓,吐出一连串嘟嘟声,“看、看多了吧,没想到这酒后劲这么足,都睡到半宿了。”

凉如冰锥的声儿传了过来,咬牙切齿地,“哦?要不再仔细瞧瞧?”。

高元醒来后神清气爽,伤也不觉疼了,看清来人,他扑过去,“大师兄!”。

“受伤还喝酒,想死不成,”石山臭着脸,推开师弟,“净会给闲医找事。”

蒋坤从背后偷袭,圈住大师兄,“这酒是周闲医给得,说是大师姐托人捎过来,云萝姑娘亲手酿造,别无分家。”

闲医的酒里头也都是补药,叶子衣每每喝药都不好受,钱云萝见过几次后就开始琢磨,历经几年,出来了一壶酒。

清酿太淡,药丸太浓,只有这壶酒还算称心。

“还以为都变做痴傻了,所幸还记得我这个大师兄”石山心底的担忧散了些,适才没见着人,这心里头也不安稳。

“哪能呐,我还记得大师兄下山去了呢,”韩均酒也醒了,笑开了花,朝他周围看去,“几个萝卜头呢,怎么没见着?”。

石山瞅着他们,“过来前已经让雪名姑娘送回烟霞山了。”

雪名姑娘?云中谷那位仙人啊,他们怎么没见着呢。

“怎么没打起来呢,”周季叹气。

几人朝他看去,就见雪名在他右肩,轻吸一口气,“好香。”

破庙里,醒着的弟子们呆若木鸡,那股香气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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