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阿诺依(十七)

江临初醒来时,外边依旧不见天日,殿内尚且安宁,卷轴躺在身边,不见裂痕,也不似之前分裂的两半,完好无损,恢复如初。

打开卷轴,绥梦山水尽收眼底,好好的呢,不佳的心绪尚且有了点开心,几日烦闷之中,也算有了件好事,只要之后想出法子,此地之事就都能解决了吧。

“之前捡到的竹笛,它想吃,我便给了,”雪名似是玩乐般,双指不断勾勒,说着卷轴完好的缘由。

江临初迷茫了一瞬,指着卷轴,“它想吃?”。

雪名颔首,“嗯,亲口说得。”

“可它不是活物啊,”江临初翻来覆去地瞧卷轴,不住地嘀咕,“也没长嘴,怎么开口的。”

灵池泡过,也是多了些的灵,讲话怕是差远了,难不成是因着这里尚未散去的仙气儿。

未缓过神来的闲医,似乎忘了,她没问苏枕玉,雪名究竟是何物。

“我虽落魄,但到底是柄仙剑,”雪名看着指间冒出的紫光,似乎有用,“想要知晓它的心思,不难。”

仙剑,江临初眼神微黯,收起卷轴,“置自身于苦痛,你要做之事,当真没有转圜余地?哪怕只是个缝隙,也足以得见天光。”

即使遍体鳞伤,也好过你这般绝情,对自身不留一点余地。

紫光消散,雪名愣住,这是在替她难过吗?难过她将自己当做无关紧要,无足轻重之人来对待。

虚幻的呼声又撞进耳中,这一刻,她不觉孤独。

啪嗒,眼泪掉在衣裙,如水珠绽开。

雪名哭了,哭得像融化的雪,无声又无息。

江临初愣了,这姑娘哭起来跟她不一样,她哭得无助,哭得难过,可这张脸是没表情的,像似冰雕化作了人,连眼泪都是从冰中凝结而出。

“姑娘?”苏枕玉轻声唤着。

虽是哭,那脸依旧是冷的,不见丝毫悲伤。

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滴眼泪,那张面皮上都找不出哭过的痕迹。

江临初好像有些懂了,并非是眼前女子不为自己着想,而是那道想法,已经随着她的生机一道没了。

这般想着,她连人要做何事都不敢深思,那定是捅破天之事,才能让人舍弃生机,断了念头,又将自己锁住。

手指微屈,从眼下划过,雪名有些茫然,“我哭了?”。

“世间难舍便是感情,虽非你意,可也有了点表象,”苏枕玉蹲下身,如同年长的哥哥,安慰着锦帐上的姑娘,“她不想你命丧于此,我也一样,可还有其他法子?” 。

怕是真没辙了,江临初就那么看着她。

两道目光注视之下,雪名轻呼一口气,摊开左手。

纤手间冒着黑气,扑腾着往上,张牙舞爪地,不断变幻之间尽数是扭曲面孔,嘶吼着,咆哮着,又在短短瞬息之间变作黑气。

是魔,江临初后退一步,是坏种,那些面孔她见过,全都是蝶西镇里的姑娘,何其残忍,鲜花似的姑娘染了魔气,尸骨无存。

苏枕玉微屈五指,握紧成拳,骨头处咔巴响了,真是该死,死后都要让人受尽折磨。

愠怒之下,两人没发觉不是黑气缠着她,而是她禁锢着魔。

“醒来后就见它们在我这,”雪名一戳,冰霜凝结黑气,结成了一片雪花,“本是企图让我入魔,却未料碰见了铁骨,算计不成,又想将你们吞了,便将它们都留下了。”

“这些东西拿我没辙,”说这话时,两人甚至能看到姑娘笑着,但笑意慢慢没了,“有些事情注定逃不掉,我所能承受的分量,便是如此。”

他们当然明白,她所说何事。

“以身镇魔,”江临初喃喃着,心神都不禁晃动。

以往的大能前辈们穷途末路时,都用过极端术法,百草门弟子听闻过,门里前辈们也那般做过,可蝶西镇尚未到如此险境,该是用不着禁术。

前辈们是绝境,而今却不是,他们是没用,可掌门和长老修为都在六体心魔之上,总会有法子的,也不用她整个人都赔进去。

不入轮回,不渡此生,身死道消,人间无门,凡是以身镇魔的前辈,都化作尘沙,归了天地。

这般‘戳骨扬灰’,没有归处,亦无前路,只剩了宗门那几块木牌。

尘土洒落,大殿摇晃了下。

唐小珂扑了满脸灰,噗一声吐出泥土,睁眼的小姑娘,看到了穹顶的树根。

她瞪大了眼,“阿也姐姐!”。

尽管黑乎乎,小姑娘还是认出了那张面容,小时常给自己糖果的姐姐,腼腆笑意,不善言辞的姐姐,对待她时给尽了温暖。

只看一眼,双目便被遮去,雪名给她绑好,轻声叮嘱,“一会儿记得听话。”

瞧不见了,唐小珂还想扯下丝带,想起之前的事,她又不想当个坏孩子。

小姑娘乖巧点头,“我会听姐姐话,不给姐姐添麻烦。”

树根来势汹汹,定是吞了不少血肉,江临初蹙眉,走到殿内,拔掉红绸,将白瓷瓶放到他们鼻息下,晃了两晃。

待他们起身,惊恐地看向大殿周围时,苏枕玉给几人喂了药丸,将锦帐都收回了储物戒。

百草门的弟子真是些聪明的,连带安抚人心的药丸都能做出来,虽没几味料,但也能派上用处,他们是挺爱惜药材,每株都想物尽其用。

来到那位妇人跟前时,熟睡的面容带着笑意,江临初还没见她这么笑过,若非脸色不对,她也定是极为开心的。

面目全黑,七窍流血。

木木滑到跟前,头顶有个护身符,它撞了下主人。

护身符是妇人在镇子里求得,本是想给女儿岁春,却未能再见上一面,生死垂危之际,留给了一直在照顾自己的江姑娘。

收了白瓷瓶,护身符放入袖中,灵种盘旋,双指勾灵。

朵朵杏花将妇人包裹,转眼消散。

愿你此去,得生净土。

不过片刻,剩下的五位病人就已聚在一处,大殿也摇晃的更加厉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只能冲出去,好在大殿没有面向大槐树,还有机会逃出去。

只是这般想着,大殿已然开始崩塌。

雪名拉着唐小珂,将她给了江临初,还不忘嘱咐,“记得拉住江姐姐,别松开。”

苏枕玉顿觉不妙,却已然迟了,他动不了。

江临初也是如此,像个木偶,由着唐小珂拉住手,动弹不得。

木木还在地上眨巴着眼,雪名将它放到江临初肩上。

木木动了两下,它没被困住,小蝴蝶飞向雪名,停在唇上,一触即分,又飞了回去。

“多谢,”女子笑得好看,“我不难过。”

不如意之事十之**,她这一生没有不如意之处,过得很好,未受生离死别之苦,就是活得有些悄无声息,蝶西镇她也喜欢,葬在此处挺好,唯一的遗憾就是未曾见过大雪飘洒之时。

香炉翻滚,石柱砸落,大殿倒塌,却未伤到任何一人。

玉拨仙主久居之地毁去,没了庇护,遮天蔽日的树根笼罩此地。

“可惜啊,”双手点在虚空,一团紫光出现,雪名望了眼灰暗的天穹,“要是下雪就好了。”

紫光快速游动,转瞬间变幻,勾勒出传送阵。

所剩之力不多,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一行人背对,只能瞧见魔气滔天的树根和无尽苍穹上那棵大槐树。

千丝尽出,拽着他们进入传送阵。

江临初最后一眼,是女子立于漫天剑影下,斩向苍穹。

书籍翻飞,刷刷作响,定格在一页素纸上。

九天有剑,霜雪为名,听风为客,万剑飘零,亦有归期。

仙剑,雪名。

是她,九重仙界处,一柄霜雪剑。

江临初能动了,伸出去的手,却抓向了虚处,“雪名!”。

耳畔重叠的两声呼唤,仿若跨越万古,来到面前。

大槐树之上出现了一座仙殿,宫门大开。

她踩上天梯,剑影横飞,树根断裂,雪名走得很快,奔向仙殿,到最后直接化作雪白长剑,飞向玉拨宫。

殿门‘咣’地一声合拢,随即下沉,有如千斤坠,将大槐树压向地面。

“喜欢玉拨宫吗?”降云坐在殿门前,问着身旁小姑娘。

雪名托着脸,一双眼滴溜溜转着,她最喜欢文姬宫,那里花花草草多,还有小月和她玩,不过她也喜欢和玉拨仙主待在一块。

降云笑眯眯地,又问了一次,“喜欢吗?”。

雪名回首,一望无垠的长道,九十九道门上系着飘带和风铃,一起风,便会叮当作响。

她回头,看着眼前人,“自是喜的,可我更喜欢仙主。”

眼儿清澈,话也实诚。

“就没有你不喜欢的仙主,”降云也学她托着脸,“我把玉拨宫送你如何?”。

“我不要,”雪名摇头,又伸头瞧了殿外,“仙主莫要胡言乱,浮心仙主听见会生气的。”

“由着他闹便是,这是我的仙殿,我说了算,”降云可不管苍澜那家伙,不管不顾小雪名也就罢了,还老说些他不爱听的。

雪名还是摇头,“我不要。”

“为何不要?你不是喜欢吗?”,降云依旧对小姑娘笑着,“难得的机会,我只问这一次,以后可就不问了。”

玉拨仙主向来说一不二,他说没有下次,那便是真没了。

雪名想了想,“若是给我了,仙主怎么办?都没处躺了。”

“原是担心这个啊,”降云笑得直乐,“我可没说让你把它揣着带走,苍澜之后会下界,到时定是带着你的,我跟你又不在一处,若是想了,就见一见玉拨宫。”

雪名歪头,那也还是见不着仙主啊,小姑娘没将此话脱口,不过要是玉拨仙主想如此做,那她也觉着不错。

想着,她点头,“要是想了,我会见的。”

瞧她同意,降云折扇一点,搁在她手心,“两声为号,一声唤,两声引,不论何时,它都会出现。”

昏迷之时,魂灵飘荡而出,是一唤。

素纸上,字迹消失,为二引。

循声而动的仙殿,本该唤作‘降云’,却变做‘雪名’。

仙主,您是否忘了告诉我,您也曾算计天机,将这两声呼唤埋入人世,于蝶西镇,埋了万年。

问:怎么能认出真身的?

答: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苏枕玉:我是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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