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寒魄玉心(十八)

九楼,傀儡门一般接待各大宗门弟子。

独占整楼的房间,从门口都望不到通道的尽头,机关木甲守卫尽职尽责地站岗,见她到了,也只是左右转着脑袋打量她,并未攻击。

雪名走了一段,不打算往里再走,选了个顺眼的地方,瘫在椅上。

情绪来得反复又突然,杯水车薪般的劝慰有用,但依旧影响不到心底。

再庭兰几人面前,她都尽力隐藏,也没必要去影响他们,可这成日憋着也不是个事。

百花酿没了,十来日没喝了,烦闷越发藏不住。

远远地,宋锦屏就看到趴在桌上的人儿,他摘下手套,打开机关,去了密室。

出来时拎着两瓶百花酿,他来到跟前,“不爱看你这幅忧生忧死的模样,酒拿去。”

雪名抬起头,不接百花酿,反而撑着下巴看他。

又对他闹脾气,百花酿放到桌上,宋锦屏坐在她身旁,“说一句就对我气,倒是巧,整年积攒的烦意,全让我赶上了。”

轮椅是他一手做成,两人相识六年,由陌生到熟悉,像极一对异父异母的兄妹。

雪名侧过头,不看他,“我烦着呢。”

宋锦屏甚不在意地道,“你在我这烦闷时候还少吗,若不是百花酿对你还算有点用处,我都怕你拿刀捅我。”

身处混沌中久了,心中澄明一点点磨灭消散,个中滋味他体会不到,但也佩服她忍了六年,偶尔闹脾气也不会突发怒火,克制地很到位。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发担心,万事皆有界限,倘若日后突然生难,她又如何忍下。

窗外,机关鸟扇动翅膀飞过,优美地身姿,看着和真鸟并无分别。

雪名看着机关鸟,淡淡地道,“来时遇见位傻人,没那份力也想着帮忙,憨得可爱,眼也亮得灼心,躁动个不停,直叫我毁了他。”

似乎过了很久,又像过了一瞬。

宋锦屏又听到,她说,“好像不大对劲了。”

就算不为寻折棠,她也会出谷来渡城,来同他上说这些话,只是时候上不会这么赶。

这些年来宋锦屏是唯一,无论她怎么厌烦耍小性子,他都包容的一位友人,这些事她能告诉的人少之又少,除了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明明被丝带遮住,可他觉得那双望着的眼,此刻定是无悲无喜地。

不为过去,不动将来,淡漠地像位跌落红尘的仙人。

撇去最危险的境况,想来也还能多个几年,宋锦屏注视着金黑交织的蒙眼丝带,“等哪日百花酿没了,你再同我说这话也不迟。”

末了他转过眼,看着被扔在一旁的轮椅,“别过早对自己赐刑,只是个苗头而已,倘若真有那时,我会先下手将你锁在傀儡门,囚禁永生永世。”

雪名轻笑一声,极其嚣张,“打不过我,想得倒挺美。”

这得意劲上来,听着有些好笑,宋锦屏道,“双拳难敌四手,我帮手多,既不喊疼又不叫痛,锁住你还不是轻轻松松。”

傀儡门别的没有,就是机甲多,有些甚至高过她几个头,铜墙铁壁雨点般的拳头砸在敦实的机甲上,甚至都没留痕,结实度又上几层,也没白待傀儡门,他所有心血全都在这机甲上。

嘎吱嘎吱的机甲,摆着手臂,来回巡视九楼。

雪名提袖,倒一杯百花酿,明知故问,“不在金都待着,过来渡城帮忙?”。

傀儡门设在金都,门主也是一把生意的好手,短短几十年将生意遍布各大宗门。

宋锦屏:“逍遥派有凌烟阁帮忙,傀儡门不需去凑热闹,能租借的机甲又贵,凌烟阁逍遥派都不会舍得,只是门主趁着术法大会想多赚些,我就过来就看个地盘,并无正事在身。”

入口满是浓郁醉人的酒香,雪名轻缀一口,“那我还多心了,以为你专为我而来。”

话里明显的小得意,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

莫名地宋锦屏想起她那双眼,笑起时可不正有点像个狡猾狐狸,“你都来信告知出谷寻徒,这么明显的用意,我若不来渡城,你也会去金都寻我,与其你受这折腾,不如我替了省事。”

况且他也有私心,始终对她有些放心不下。

距离上次相见已过一年,平时就靠机关鸟联系,他本以为会收到很多书信,结果六年来,那些书信十根手指头都数得清,至于所写那更是随意到没边。

品着百花酿,雪名染上微醺醉意,“唤你来也没要紧事,就是想同你说说话。”

宋锦屏很不给面子地走掉,将桌上手套戴上,拖过轮椅检查。

匣盒里的工具一应俱全,布料轻轻擦拭桑木,他动作轻柔,就好似轮椅是一个活人,而不是死物。

雪名对他这幅样子见怪不怪,凡是他经手出去的东西都是这般态度,连机关鸟都不放过。

傀儡门机关守卫木甲也没少受到这等待遇,浑身上下都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连块灰都不曾有。

一瓶百花酿,半刻没到,就被喝了个干净。

雪名收好剩下那瓶,微醺酒气中,吃下一颗清味丸,又想起徒弟,“你说折棠会去哪儿?”。

宋锦屏专注于眼前事,“你们师徒的事,别问我,问了我也不知。”

最初做轮椅时他住过云中谷一段时日,那些弟子和睦有爱有一派风范,但在他看来却是有趣,分内外两谷,只要心法五层就可成内谷弟子,随之而来的待遇,占地,收徒,和更多的灵材,这些在修行时很平常也不足为怪。

但云中谷有趣的是,在于年岁毫无界定。

别的门派和宗门都尚有规定,师父不能太年轻,反而云中谷内没有这条,只要心法有成,即便徒弟比你大上些许,谷内不会有闲言碎语,更不会觉丝毫异样。

不仅如此,徒弟心法一旦到五层,就可出师重立山头收徒。

所以云中谷内这师徒关系都掰扯不清,各位师兄师姐一开始还很认真,到后边越来越敷衍,到最后大多都是收着徒弟玩,反正出师后也会以师兄妹相称,收徒就别太认真了,心法秘技一给,自己玩去吧。

折棠五岁进谷,到现在十七,五层心法早已学会,他反而成了清醒堆里的糊涂蛋,偏要守着霜雪居。

雪名不大记得起两人缘何相识,就觉很像一场梦,万千日夜后回神,他就已伴左右。

记忆里不大笑的少年,如今依旧是何事都冷着性子,变得内敛,邪祟伤人,爹娘遇害留下的孩童,要时常揣着笑才是最难的吧。

她做了那么多蠢事,他才没哭,如今这般也算是情有可原。

这些年下来他想通了,开始顶嘴,同她吵闹,反倒是自己开始绕进去了,这死结只有她知道有多难解。

原是劝人易,感同难,耳畔吱呀作响的声儿,雪名回过神来。

宋锦屏翻转轮椅,调回正面放好,“桑木作为高品,还能撑百八十年。”

勾动千丝,轮椅来到跟前,锃亮的表面映出她面容,“倘若我先不在,这轮椅活那么久也无用。”

又说丧话,看样子忘了他这的规矩。

宋锦屏拿过长条,“伸手。”

许久未见,忘记他最不喜她说这话。

雪名很不情愿,捏着手,半晌没往外伸。

宋锦屏拿着长条,不催促也不敲桌硬来,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眼前的姑娘向来吃软不吃硬。

犹豫着伸出手,她偏过头去,“你打吧。”

在他面前惯会做样子讨可怜,可惜这一点上,他从来不会心软。

长条抽手心,适度的力道,不轻不重都训出来了。

长条挂回墙上,宋锦屏缓着步子,来到她面前道,“有何事你说就是,要帮忙我也尽力,任何事我都不会有半分犹豫,偏生这点同你说过多回,就是嘴碎也不听,非要搁我眼前讲惹我生气,是你翅膀硬了想上天,还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好,觉着自己才是老大。”

每冒出一句,雪名气势就弱了许多,最后低着头小声道,“训什么,我不说了就是。”

回回认错,哪次又认真听了,宋锦屏头疼得很。

半晌,他道,“密室里百花酿还有十几瓶,我去拿来。”

雪名偷瞄他离开的身影,见他走了,轻踹一脚轮椅,“就你话多。”

扶手上鞋印子都没留下,她转过头去,又回头看刚刚踹过的地方,拿过布料,擦拭几遍。

估摸着他快出来了,雪名赶忙将布料折叠,放回匣盒。

百花酿的存货全给了,她终是开心了。

宋锦屏松口气,心下放心不少,若是这般都不行,那还真没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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