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鱼吞象(八)

修行问道,是人是鬼都在一念之差,她能抗住断不能迈不过心魔这个槛,况且仙器压着,除了偶尔烦躁,也还算尚可。

几分调皮的模样,属实罕见,青蘅难得乐了,朝她眨眼,“不说这个,刚学了手算吉,给你来一卦。”

这几日在渡城她也不算白待,还是学了点新奇玩意儿,迫不及待地想要同她展示一番了。

雪名:“不要。”

不咸不淡的,还挺不信她,青蘅把小酒壶抛给她。

雪名稳稳接住,喝了口,味儿还行,也就比百花酿差了那么点,“我的命数你算不得,龟甲会烂掉,算小兰吧。”

半月不见关系见长啊,出谷前还没这般亲密呢,这就快超过她了。

千丝勾住桌腿,右旁桌子直接飞到青蘅面前,砰一声落地。

一旁的师弟师妹们本来都挺无聊的,瞧见她这架势,都留了神往这边,甚至有两位活泼的师妹,跑到面前看稀奇。

青蘅随手一甩,三片龟甲飞向半空,‘庭兰’二字浮现,绕着龟甲左右各转五圈,白皮儿似的字就跟跳进染缸里滚过一样,变得猩红,还带点尾色。

“噗呲”一声,龟甲冒烟了。

青蘅赶忙撤灵,三片龟甲坠落在桌,烟散去,龟甲上却烂了,针眼似的洞明晃晃在壳上。

青蘅:……

十银币买的三片龟甲,测一次就废,这些玩耍的小玩意儿真是越来越不货真价实了。

若是眼前的师妹造成的这般结果也就罢了,那个爱笑的外谷弟子也能有这么大能耐。

龟甲都破了,显然不是好卦,但雪名笑道,“师姐,卦象怎么说?”。

旁边的师弟师妹们很知情,也想看看辈分最高的师姐,学没学到玄天宫的一成底子。

青蘅瞥眼探头探脑的各位同门,“自损而毁是为凶兆,注意着些吧。”

这不等于没说,他们都长眼睛了,都坏了不是祸还能是福,那不大可能吧,但他们也没那个胆子说出心里话。

雪名就很敢,“师姐,你是抢了他们龟甲,拿了他们册子,翻了下就开始上手了。”

“我留了钱,怎么叫抢,”青蘅不满她这话,手一摊,“酒还我。”

她才喝两口,酒又回到师姐手里,龟甲也被嫌弃,连同木桌一起被放到角落。

师姐师妹之间的玩闹落场,就有弟子来报,凌烟阁来人了。

这里青蘅主事,她咽下酒,收起腿,立马从咸鱼精变成内谷大师姐,“带他们进来。”

凌江珩亲自前来,还带着水清霏,刚才还热闹的主厅,转眼只剩下四人。

两人没料到雪名也在,倒也没露出异样,更没有因为有过一面之缘就挺庆幸,这次借的灵晶多达千枚,云中谷或许也不会同意。

青蘅知晓他们的来意后,微楞后,全是骇然。

四象阵要破了?!

这金都是吃白饭的吗,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提前查出来通知各派,术法大会都选在此地,擂台都修好了,这一巴掌拍过来谁受得了。

雪名倒没太惊讶,来渡城的那日,她碰到城墙腐砖时就已经知晓,只是有这般严重么,竟需千枚灵晶去补阵。

“是我们失职,才摸清状况,”凌江珩也不推脱,直接将所有责任揽到身上。

青蘅回过神来,说,“同为修士,你没必要赔罪,我也不是谷内那些长老,骂得狗血淋头舒坦后才慢悠悠跟你扯,‘浮木牌’传回去,回信也快,要不赶时间就在这等等。”

浮木牌沾过仙涌,和传信符比,那是快得没边了。

此时最急,凌江珩自是也想早些知道结果,这样的话最好不过。

她这一走,屋里又只剩下三人了。

三人也不认识,连话都没说过,这氛围怎么看怎么死寂。

水清霏虽很想说句话,但又不知陇溪做没做过糗事,这条话线基本白搭,没有还好,有的话那更尴尬。

凌江珩没太大感觉,等着就等着呗,喝喝茶,吃吃点心,等就好,就是这心不太安分,没太把握的事情,随着青蘅一走更加七上八下。

不过也巧,侯府这时也来了下人,带了件东西给雪名。

她拿到时难免疑虑,去都没去过侯府,八竿子打不着……

咕咚一声,血迹斑斑的一颗软石,落在桌上。

以为只是送礼的雪名,压根没多想,直接拆了。

这气氛更加不对了,凌江珩和水清霏都感觉到了,桌椅在抖,墙上挂画在飘,木窗在疯狂摇摆,连脚下踩着的那块地都在震颤。

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息之间就已停止。

凌江珩喝口茶压惊,心想着这修为得往九窍之上了吧,八步,还是七分,或者更大胆些,六体……

雪名没有料到,这辛辛苦苦带大的弟子胆比天高,敢反过来叫板了。

留下标记的方法,是她教的。

如今徒弟活学活用,还把事实大喇喇地摊开,明摆着告诉她,蝉蛹的事儿他知道了,不仅发现,他还去找寻法子要解开。

折棠出谷的缘由是清楚了,就是有点可惜,这弟子虽想法挺好就是结果早已定了,是个死结,费心费力也无用。

看来只有赶快把他逮住,锁回谷里,他才会听话,不会乱跑出去闯祸。

噬血,一个简单术式,沾上的鲜血会鲜色如初,不管过了多久都会是最初的模样,就像她骨血里之中的蝉蛹,看着毫无变化,不过是蒙了一层表象,内里如何,她看不清但是依他的性子,定是动了手脚,至于做了甚,雪名也不清楚。

思及此,她很头疼。

个子长了,容貌变了,就是这臭脾气死性不改非要折腾,好好待着也不愿,非得出去证明一下他长大了。

无端轻笑的两声,凌江珩和水清霏莫名背脊发凉,坐立难安。

这感觉怎么跟邪祟入体似的,难受又害怕。

是夜,雪名找到小弟,问他去不去侯府。

秦敛当然是跟着了,他问起玉佩的事,她也没瞒着说给他听。

秦敛惊讶,“给玄天宫传信,你也能收到?”。

相处没几日,他也渐渐不喊老大了,可见这心里压根就没当她是头头,雪名倒也不介意,只是越发想不太通,身旁的人就算一开始念着年岁,相处之后,好似在不经意间,就把这事给忘了,甚至在她还觉得,在他们眼里,她压根就不是年长的那方。

雪名:“学过玄天宫术法都能收到,他不止传了一枚,侯府又没大动静,估计除了我,其他人都没收到。”

修行之事错综复杂,他也没想着小光的事情就是侯府做的,又听到洛风霆病了,还需要寒魄玉心,这给是不给,是个问题。

白给吧又没赚头,不给吧那又是条人命。

洛风霆以往的事情他没什么兴趣,这人没做对不起百草门的事,就冲这点这寒魄玉心是要给的。

闹心,一子不得就送出去,好歹也花了力气救了李炳,这也不是凭白得来,他也有付出的。

他盯着寒魄玉心,唉声叹气。

这番动作,雪名哪能不知,他又掉钱眼子里了,“你要想趁机捞点就捞点,白要他也不肯,占点便宜有何不可。”

侯府令牌啪嗒一声,落到桌上,秦敛扭捏说,“那老人家都给我这东西了,要是再贪那多不好。”

“噗咳咳咳,”百花酿呛着雪名了。

秦敛刚伸手想帮忙,她就没咳了,他又缩回来,“他是个病人,我趁机捞取就觉得是不义之财,拿着也不安心。”

没看出来,还这么有良心,跟病扯上关系,百草门弟子就善心大发,舍不得图点,往常也就病好之后,那些修士送上门硬塞点,他们才难为情地收下。

雪名慢悠悠道,“他是病人,也是侯爷,后院几砖几瓦就够你还债,要真不图,那你别去了,寒魄玉心给我,我自己去。”

秦敛两眼发直,“此话当真?”。

这么有钱,早跟他说啊,那他还去摆什么摊啊,直接拿寒魄玉心去换就是。

雪名:“比黄金都真,你把小喵也带上,我们一快去。”

他微楞,“不是去给那位侯爷治病,带小喵干嘛啊,他去了也无用。”

几个人混在一块,都被庭兰影响了,她怎么分人也都一块那么喊了。

雪名:“听过‘嫁蛊拘灵’?”。

两字说起时,屋内吹起一股阴风,凉得秦敛手脚冰凉,全身发冷。

他慢吞吞地,颤着牙关,吐出字,“听过。”

这是一种阴损的术式,向来都是邪派再用,这种蛊虫向来损人害己,饲养时会净身吃素,向妖邪祷告,求得十二种毒虫,会飞的不要,四脚会跑的不要,十二种连同最初的蛊虫放于瓮内,连续五日,早晚祈祷,最后留下来的蛊虫,名唤‘沙’。

将沙装于灵器,放于路旁,听凭别人带走,这叫做嫁蛊。

转接沙的修士,因为蛊虫带有妖邪之力,只要碰到就会牵引魂灵,进入里世界,而他也会变成痴儿,一生飘荡。

“他很幸运,见过驭兽山传人,那人施了术让他留着神智,就是寻常人无法同他说话,”雪名说道。

窗户撞开,萧轻离跳了进来,蹲到桌上,他晃荡回来了。

绿眼绿皮猫出现,把正胡思乱想的秦敛吓了一跳。

他把猫头乱揉一通,“说说你是哪家弟子,这么不长心眼,掉地上的破烂货你也敢捡。”

萧轻离恼怒给他一爪子,“喵!”。

手背有了五道抓痕,秦敛缩手哼声,“就他这傻样,肯定不是百草门的。”

雪名看眼萧轻离,“确实不是,他地位比你高多了,该是你们好朋友符宗哪位长老的儿子”。

“噗咳咳咳咳!”这下轮到秦敛被吓到,他茶都不敢喝了,“符宗!”。

满心满眼的不信,两眼睛就烙在萧轻离身上,“怎么看出来的,符宗那一堆都人精,没想到还出了个傻子。”

萧轻离呲牙,恶狠狠地喵了声。

雪名伸手到他面前,他收起凶狠模样,乖巧提起爪子,放到她手心。

猫爪翻过来,秦敛看到了符咒,差点闪瞎他的眼。

就这比符文高一等的内宗符咒亮出来,谁敢不信他是符宗弟子。

现在秦敛只有一种感受,失望,就是很失望,这二百五的弟子还真是对家符宗的。

庭兰提他变身为猫的那日,雪名就看到了符咒,一闪而逝虽很微弱,但也足够注意到这个异象。

秦敛看眼萧轻离,“拘走的灵听说是七零八落的,也不好找,要不这次别带他,换个时机再好好寻。”

寻灵负担过大,有洛风霆这位病人了,再加上萧轻离会吃不消。

萧轻离伸出爪子,也拍了拍她手背,毛茸茸,软乎乎。

雪名捉住他小手晃晃,“渡城快变天了,早点解决,你也好去寻同门。”

秦敛轻喃出声,“变天。”

只是听她这般静静说上一句,他浑身都快起鸡皮疙瘩了,这种灾祸就要降临的感觉真他娘的不好受。

雪名只得同他们说出实情,“四象阵快撑不住了,阵核在侯府,洛风霆的情况只会更糟,这地底埋着的浊物也快重见天日,这城留不得。”

一旦染了浊气这城算是废了,只有引十方雷霆轰个干净。

万年前的渡城已历经一次,如今轮回又得再来一次,几度轮转还是最初的命运,不过一块焦土罢了,沧海桑田后苍老的渡城上建造起的一方净土,终究还是躲不过。

秦敛冷静下来,“我给师兄传信,让他们早做准备。”

这术法大会没了,钱也赚不到,只能让侯府捞他一把了。

雪名又道,“师姐用‘浮木牌’传过消息,你们师门也收到了,不用太过担心。”

“喔,仙器啊,”刚起身的秦敛,又傻坐回去。

心慌了,门派有仙器这事儿都忘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秦敛转过眼去,只一眼,他惊声,“小兰?!”。

早间出去还是干干净净的女孩,这会披头散发,浑身散发怪味,步履颠簸,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而‘她’抬起头发来时,他更是楞在原地,难以呼吸。

那是一张无皮脸,鼻子眼睛嘴巴活生生地没了,两只耳朵倒是异常地大,吱着声,朝雪名而来。

边走还边转着圈,朝三人怪笑,刺耳又难听。

还有着寸许时,似乎还嫌不够恶心,她的身子里钻出一团团烂肉,掉在地上,变成一个个浊虫,在她身后重新聚成甲蟲,猖狂摆动身子。

房内夜明珠之下,这幅场面骇人心神。

有足,有尾,一等浊物,秦敛不知东西,眼瞅着地上那几团烂肉重复变为浊虫,窸窸窣窣爬满堆着一层又一层。

似是嘲笑,又似是讽刺,就一直让庭兰站在中间,在大家面前表演这四不象的舞蹈。

萧轻离不知何时跳到了他的肩上,瞪着圆圆的一双眼睛,凶狠呲牙。

缓走几步,她又冲雪名怪笑,“姑、娘,我、是、小、兰、呀。”

好似钢铁磨木桩,这声刺心又刺身。

木桌应声而裂,雪名挥袖,秦敛骇然瞪大双眼,他感觉自己身子轻飘飘的,穿墙而出,到了红尘客栈外。

这怎么还出来了呢,都落出战场外了。

送走弱小的,盯住庭兰体内的‘浊牙’,雪名很没耐心,“从她身上滚下去。”

四象阵还没破呢,这些怪玩意儿就被邪派弄出来拿来害人,旁的也就罢了,还挑到庭兰身上。

她越气,‘浊牙’越乐呵,有了意识的浊物不同于寻常浊兽,它们知道先挑人弱点下手。

比如此刻,那张无皮脸上重新现出庭兰的面容,还十分痛苦。

巡夜的水陇溪,来到红尘客栈,一脚踹开天乙房,“大胆邪祟,敢再此放肆,看我不收了你。”

气势汹汹,稍有长进的太陵门弟子,下一刻就被臭气熏天的味儿干趴下,他捂住鼻子,屏住呼吸。

这灌进嘴里的味儿是要死人的。

“何方邪祟!这么眼熟!”水珑溪塞住鼻子,忍不住发问。

他这脑袋还是好使的,只要是相识之人都会记得很清楚,尽管没看见正面但感觉很熟悉。

‘浊牙’好心转过来,“陇、溪。”

水珑溪被吓得一个趔趄,这个声音他竟听出来了,“小兰!”。

顶着庭兰的面貌,还唤她姑娘,今天就让它死个明白。

雪名虚空一握,乌灵弓出现在她手里,弓弦大开。

本是无箭的弓,随着幅度的撑开,绚丽的金色长箭渐渐出现,拖着迤逦尾端,凌厉十足,瞄准庭兰右肩。

就算浊牙在躯体穿梭,她还是能看透它的本体所在。

而随着这柄金色长箭出现,不光天乙房,这十楼所有的天字房应声而炸,犹如平底响雷,惊天动地。

水珑溪又成了倒霉催的,这下不光他,红尘客栈的所有修士,包括商清影,全部都惊着了。

夜深了,又搞什么幺蛾子,还让不让人调息修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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