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心宫前，水陇溪猫着身子，偷偷摸摸到处看。

这里人可真多啊，小敛他们也不在这，敢情就自己一个人来这了，不过他看到了师兄，还是太陵门里最凶的那一位。

他身子哆嗦了下，千万别给师兄给看到，他不想挨打。

水珑溪正欲往人多的地方躲躲，谁知被看个正着。

李无涯只一眼就能认出他是谁，本来还想着小师弟会不会乖乖露面过来，谁知他藏了心思，竟想躲他。

该不是来这东海后，闯了祸。

忽然间挡住的人，水珑溪吓得都不敢迈步，他险些窒息，“师、师兄。”

还没藏呢，怎么就盯上了。

李无涯：“你跑什么？”。

水珑溪心里咯噔一下，小声地道，“我、我没跑啊。”

他这亏心事一个没做，但现在十足就很理亏。

李无涯冷声，“闯祸了？”。

“没有，我没闯祸，”水珑溪慌忙摆手，“还没到东海几天呢，哪有时间去惹事。”

光在一个小岛上瞎磨蹭时候了，还没淘出几样好东西，这罪名他可不认。

李无涯道，“那你心虚什么，看见了也不过来。”

这位小师弟眼神好得很，刚才指定是看见自己才想着躲，难道不知这里同行要好得多。

水珑溪嘀咕道，“我这不是怕师兄没收到信，又想抓我回去。”

太陵门的师兄一个比一个护的紧，况且这次去渡城他也没跟门里的师兄们说，晃荡几月也没写信回去，还是那日小敛传信，他才也想着报个平安。

“你这心野的很，若没收到来信，我倒想把你装进袋子提回去，”李无涯瞥了眼广场上各门各派的弟子们，“既没惹是生非，就好好待在我几尺之内。”

东海的方家的本家旁系这会打起来了，这小师弟还想着躲他，不知是故意还是心大。

水珑溪转下眼，也朝方家弟子看去，打得正酣。

他不禁感叹，“师兄，他们关系没我们的好啊。”

之前同他们打也就罢了，现在都是一家的，也都次次下狠手，活像要分出生死。

李无涯难得愿意同他多说几句，“一块点心都给本家吃了，落到地上的渣末才轮得到旁系去捡，师门若是这样待你，你当如何？”。

水珑溪笑嘻嘻地道，“那我就不待太陵门了，去找雪名玩，岂不更乐哉。”

虽是带笑，倒也能听出这位小师弟说得真话。

“你是心好，没想着取人性命，”李无涯看着那些渐渐落入下风的旁系弟子，“出于岛，困于岛，仙涌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就算得不到那些宝物，也想着寻仇，就足以见得他们逼的有多狠。”

见不着希望的日子里，若不是这渺茫的仙涌，他们是连半丝机会都无，死在仙涌里也好过此生都困在岛上，可悲却也可怜。

水珑溪：“方家，挺不是东西。”

若是他在这东海，落入在了旁系之中，下场不见得比这么弟子好，前几日在蔷薇列岛，也是因为看清了他们眼中的疯狂，晃神间才受了伤。

李无涯无声一叹，“不是东西也在这东海了千年，想要易主换新，只凭仙涌的挣扎，是不可能之事。”

萤火之光照不亮东海，也驱不尽黑暗。

水珑溪想起黏虫，他微妙地道，“要是掺了别的呢。”

李无涯一愣，念头迅速转动，“你是指何？”。

那些旁系弟子是不对劲，莫不是沾了魔。

话语刚落，广场之中就爆发出响动，围观的各派弟子们看到了黑雾，看到了黏虫，甚至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旁系弟子，在他们面前活生生变成了浊兽。

扩散的余波打翻了一些弟子，他们爬起来却觉手脚发凉，这些人体内不是没有修为，就这般硬生生变成了浊兽，魔好生可怕。

广场之中那只最大的浊兽，张着血盆大口，咬断本家弟子的四肢，生吞吃进了肚里。

刚刚还落入下风的旁系和本家的弟子都已然不见，只剩满地血迹和这宫殿前的百只浊兽。

他们，都是来到这浮心宫前的旁系弟子。

水陇溪攥着乌灵弓，指间泛白。

他说不清心里出现的情绪是悲凉或是恨意，这不该是他们的宿命，也不该是他们的结局，就算要死，那也要死在古战场之上，死在灭浊之路中，该是带着满身坚韧的意志，去不后悔每一次的拼杀，而不是在绝望之中，变成眼前这幅模样。

屠狼箭浮现手中，李无涯搭弓，“你现在要做得，是射穿它们脑袋。”

从变成浊兽的那刻起，就不该再怀任何悲悯之情。

水珑溪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摒弃心中杂念，坚定地道，“是，师兄。”

他知如何去做，也不会忘记师门教导。

江临初身为百草门弟子，最想去的是文姬宫，但都来了浮心宫，又遇到了这事，总是要出手的。

青蘅懒懒散散地站在她几尺之外，向来对东海之事无感的云中谷弟子，这次变了心思，灵器已经出现手中。

绫罗带，倦寻芳，莲舞心。

这个灵器质量算不上最好，但用着最是称心，绫罗长带能随着她控制随心所欲使出秘技，这次最好能在浮心宫寻到上好材料，回去还能捣鼓捣鼓，让这灵器更好用。

音泠走动间，铃铛声悦耳清脆，她看着那些浊兽，甩出葬魂刺，打了出去。

青蘅一眼瞥去之时，就看见金色圆轮飞过，在浊兽间划过一圈，回手时八个尖刺都已带血。

这位明艳的大美人，一出手倒是干净利落。

灵种盘旋，江临初双指奇状，勾灵而出。

绥梦四技，白露杏花。

漫天之间，杏花落到了李无涯肩上，他瞥了眼浊兽群间又是另番模样的食人花。

眼见一只浊兽出现在她背后，他拉开弓弦。

太陵一技，北射天狼。

火红的天狼包裹箭矢，飞射而出。

眼见飞来的方向，江临初躲得很快，斜了下身，不止躲过面前的浊兽爪子，也与这支屠狼箭擦身而过。

一串俩，不仅眼前，背后想要袭击的那只浊兽也都已然死去。

好家伙，这背后还有个呢。

她微微颔首，以表谢意，转身间几道藤蔓飞出，绞向袭来的浊兽。

绫罗飞舞，葬魂突过，还有不时穿梭而出的箭矢，加之各门各派跟来的弟子们，不到半刻，浮心宫的浊兽就全数死去。

乌灵箭回到主人手中，水珑溪擦掉箭上血迹，收回储物戒。

师兄的屠狼箭比他快，杀得浊兽也比他多，有意无意间还专门抢了他箭尖所向，这是怕自己杀多了难受不成。

他道，“师兄，我其实没那么脆弱。”

回魂都见了，刚才之事虽难受，却也能抗着。

李无涯拍了拍他，“巧了，我也没觉着你弱，师兄修为比你高，多杀几个还不服了”。

明明就有这份心思在里头，做了还不承认，水珑溪忽然觉得师兄挺可爱的，拐着弯的对师弟好，事后还要寻个理由同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说道。

各派里，有些弟子受了轻伤也不严重，水珑溪闻着味儿时，觉得有些熟悉。

走着走着，他就到了青蘅跟前。

她正嚼糖果似的吃丹丸，“你也想吃？”。

这太陵门的弟子是狗鼻子吗，又不止她再吃丹丸，还能闻着味过来。

水珑溪摇头，“我不吃，味道熟悉，就过来看看。”

那日他受伤吃得丹丸，便是这个味道。

想着他们之前也在千丝斋待过，雪名定是要随手给的。

青蘅倒出两颗，“喏，给你尝尝。”

水珑溪吞了吞口水，拼命让自己忍住，“我没受伤。”

还挺老实，青蘅放他手里，“谁说只能受伤吃，平日吃着也强身健体，平心静气。”

他那点异样，可不止那位好师兄注意到了，她也瞧了个正着。

水珑溪听出弦外之音，也不在矫情，吞下丹丸，“谢谢。”

他环顾四周弟子们，又看着浮心宫，道，“仙主们的宫殿，都会有人吗？”。

以往来过东海的门主里，有的去过文姬宫，有的去过悬梦洞，也不是个个都能来到心中所念的浮心宫里。

青蘅轻轻摇头，“并非所有仙主的宫殿都会开启，玉拨宫万年未开，窥不见真目，这次想来也是如此。”

水珑溪双眼一亮，顿时兴奋，“那不是里边的宝贝，比这浮心宫还多呢！”。

话落就挨了一记拍头，力道很轻，敢打他头的，也就只有碰到的李师兄。

他摸摸脑袋，挺委屈，“师兄，打我做什么？”。

李无涯：“让你没事少做梦，玉拨宫没什么好东西，仙主有的只是一身骨，陨落后便是座空殿。”

水珑溪反而更是满眼期待，伸长脖子，看向涌动的仙气之外，似乎已然见到了玉拨宫。

他道，“不挑的，放我进去捡两块，那可是仙骨。”

一身仙骨，身无一物，那不是更厉害了，别的仙主家可样样都是仙器，只有玉拨仙主这么与众不同，不傍身何物，却是仙主之首。

江临初过来，便听见这话，忍不住笑道，“可别乱说话，浮心仙主和玉拨仙主关系好得很，当心得不到仙器。”

音泠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听着几人闲聊。

水珑溪再度望向浮心宫，忽地想起雪名，想起玄天宫那位。

他疑惑地道，“上仙的名字和浮心仙主一样，是有何渊源不成？”。

正在倒丹丸的青蘅，收起瓷瓶，“听玄天宫的弟子说过，上仙之名是天赐，他们一派占卦玄乎的很，能得这么个名想来有所牵绊。”

玄天宫一代代传下去，就出了这么一位上仙，他的修为能与创派祖师比肩，这一代掌门虽与之出自同门，却不大亲近，能陪之左右的，也只有清虚子萧胭一人。

水珑溪：“雪名也是由上仙得来，莫不是也有缘由？”。

他没提浮心宫，别真像百草门大师姐所说，若再多言，这宫殿就该容不下自己，给扔出去了。

青蘅忽地叹气，垂首不言。

她之前不是没深思过，不想来东海也是有这点缘由，若是哪天雪名不再是她的师妹，变成和上仙一样高在天上之人，她所要面对之事就不再是那般简单，以她现在的修为而言，到时就连帮忙都要变成一份奢念。

强大，寂寥，不该去由师妹去承受，要真所选也该是她或者风敲竹才对。

江临初轻轻拍了拍她，“别多想，现在她还是你师妹。”

同为大师姐，倒也能猜到这位云中谷弟子所想，倘若那日换做秦敛或者顾风，她也会是同样的心思。

音泠垂下眼，看着衣裳上所绣之物，那样一位如同明月的女子，是不是也和它一般，所属天，不属凡尘。

几人不言不语，他好像不该开这个口。

水珑溪看眼三人，悄悄地道，“师兄，我说错话了吗？”。

李无涯：......

没点眼色，这你也好意思问出口，说没说错你不都看出来了，还多嘴多舌问出来做什么。

鉴于小师弟这么不懂事，他这个当师兄的，只好抓着水珑溪，去旁边站着。

先打坐调戏，还要进去浮心宫，门主们里那几个进过浮心宫的，整日都见不着面，后去问起时，也只说每次仙涌便都是一次全新考验，就算说了也无用，只能自求多福，希望仙主别太为难他们。

李无涯望了眼广场上，不知何时消失的血迹，只觉这次会比以往都难。

东海已然出事，仙主就算陨落，留下的一切对于天地间的大势还是会有所感知。

只希望，不会比预想之中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