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洞仙锁(四十)

周溥死了,就死在他们面前,还死得很憋屈,无人说话,连方泽都沉默着,似乎是在思量是继续对着干,还是让他们进去。

折棠却不等了,古剑再次对准护族大阵,他说的出就做得到。

一拳就要了周溥命,这柄古剑虽看着人畜无害,若他搭上剑柄,怕是真能毁了护族大阵,但不妨他再试探下。

裂笛入手,康疑吹奏猎魂曲,整个笛身刹那染红,从笛孔之中蔓延出的音律,响彻整个灵渊阁,但并未波及护族大阵之中的那些弟子。

姜蕖和苏枕玉几乎是同时出手,拨动琴弦。

素音五技,怡神。

两人身后的修士们,猎魂曲仅是听了刹那就没了声响,只有亘古的一道琴音,响彻悠悠,安抚着身后各门各派弟子们的魂灵。

捂着脑袋的闵逐,当即清醒,低声咒骂,“老不死的。”

南玄受教训那幕还在呢,虽没成功但不妨碍指点下师弟,青蘅提醒他,“别学玄天宫,待会被打师姐救不了你。”

闵逐垮脸,“大师姐,你好没用啊,师弟最想逞威风时,你除了泼我凉水毫无大用。”

青蘅冷哼,“对面不是阿猫阿狗,真当你大师姐在这欺负弱小呢。”

站他们前面的大师兄风敲竹,惊声,“我铃铛没了!刚还在呢,怪哉。”

他想多琢磨下师妹给的这件奇物,便没有放进储物戒中,搁在了袖中,这也让它给跑了不成。

音泠是跟他们站在一处的,她指指前方身影,“喏,他那儿呢。”

青蘅抬眼看去,金铃正安分地在折棠手中,她好奇地道,“师兄,这是你在沉星宫得的奖励?”。

“非也,是雪名师妹给我的报酬,我帮了她忙,”眼见宝贝没丢,风敲竹提着的心放下了,“吓我呢,还以为长腿跑了。”

青蘅不着痕迹瞄了眼手背的雪花印记,她有这个,师兄有金铃,师妹莫非依着她这层关系,故意给他俩好处吗。

金铃到了折棠手中,他刚到这时就已在大师兄身上发现了它,这东西有灵性,心念一动间就听话的过来了,是件稀罕物,此前应当是个仙器,如今还能剩几成之力就不知了。

此时,他眼中一切皆变,灵渊阁不在,东海那群讨厌的人也不在,身后的修士也消失了去,只身一人在了另处天地,前方是巨大金铃,摇摆着身子转圈,它挡了猎魂曲,还有着改天换地的能力。

他仰头看去,“金铃喈喈,我言幽幽,血月之下,无尽轮回。”

这十六字刻在铃身,随着金铃转动让他看得清清楚楚,这时金铃旁出现了道虚幻的人影,黑发红衣。

折棠认得,是浮心仙主,苍澜。

他好似站了万年,就等着何人前来,却又只看了他一眼,便已不见。

不是看他,是在看他身后之人,折棠转身,只见漫天落下的胭缨花瓣,消散在金铃之中。

他忽地弯腰咳血,头也疼得很,一幕幕一幅幅,涌现许许多多的记忆。

青山绿水间,少年跟在女子身后,“师姐,我想跟你一道出谷。”

“这便是你这几日闷在心里,想对我所说之话?”女子声音略显平淡,但其中藏着些许无奈,似是不大应付得来少年。

少年:“师兄们说,渡城附近邪派的魔修这几日到处滋事,别派弟子丢命不少,你一人独行我担心。”

女子:“此次接下的任务是去寻几样材料,不在无量宫附近,你不必担忧。”

少年沉声,“不必瞒我,我已去过任务处,知道那些材料在何处能寻着,五层之后的心法我可以慢慢攒了去换,师姐不必为我劳心劳神。”

女子偏头,“不是为着你,我托了百草门炼些药丸,此次回来便能换取药方,你的心法是顺道,刚好换完,仅此而已。”

认识一月,师姐总在对他说谎,寻的药材放到他门前,说是别的师兄给的,炼制的灵器说是多余剩下,与其丢掉不如给他,连平日给他的衣裳也说是家中多做的。

他知这都是她随着自己心意想给的,就是说得像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独行惯了她也不知该和别人相处,便成了这别扭性子。

谷中师兄师姐们也并非不喜她,只是靠近时涌起的冷意,能把他们骨头冻碎了,便是一秒不敢多待,他是不怕的,第一眼看见师姐时,他就已经生了心思,要跟在她身后。

少年低下头,“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女子柔声说 “没有,我喜欢你跟着,这一月没独行,便已是我最好的日子。”

略显平稳的语调,让他听出了喜意,“那为何不要我跟你出谷?”。

女子看着身旁少年,“你我并非同路人,你的路很长,我所能为你做的,惟此。”

他固执地道,“我说了,五层心法不需要师姐为我去换,我自己能行。”

难得见他这般模样,女子轻声道,“我不瞒你,出谷后我回不来,贡献也就没了用处,你若不要我便给其他同门。”

回不来,她怎么能对他说回不来。

少年红了双眼,整个人都在翻江倒海,他难受弯腰,又无助踏地。

半晌,抬起头,颤着声,“能不去吗?”。

女子不答,像往常一样,冲他笑了笑。

少年终是没忍住哭了,他哑着声,“为什么?”。

为什么同他做不成同路人,为什么要在这时告诉他回不来,为什么这时不撒谎骗他。

少年没有长开的身子同她一般高,女子靠近他,“许多事没有缘由,你问的,我也不曾知晓,上天给我的命数就这么短。”

少年哭了半刻,似是哭尽了半生,但他想明白了。

他哽咽道,“那我替你活着,我、我不想知你死期,但更不想你死去后我毫无所知。”

女子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拖两日让他晚些时日知情,“今日你还没去静修台,时辰不早了,快过去吧。”

少年胡乱两袖子擦了泪,还带着哭腔,“好。”

山河倒转,日落月升,折棠还没缓过劲,记忆又如潮水般涌来。

热闹市集中,少女拿着两串糖葫芦开心转圈,眼见摊贩上的枣糕,又冲了过去。

摊贩笑道,“姑娘,要几个?”。

站在摊子前的男子,快一步给了钱,“五个,麻烦老板包好。”

眼前有人给钱,摊贩中气十足,眉眼都是带笑,“好勒。”

少女更是笑得开心,“师兄,你怎么来了?”。

男子接过老板麻溜包好的枣糕,递到她跟前,“你玩得疯不回谷,还不许我来寻你了。”

少女一口一个,吃了俩,“那过了这街,我就跟你回去吧。”

说完,她走向另处摊子,全然不顾他手中还剩的三个枣糕。

男子叹口气,自觉吃起甜腻的糕点。

面具摊前,少女拨动着一个面具转圈,“师兄,你瞧,鬼神面。”

好甜,果真不管多少次,他依旧讨厌这糕点,“喜欢就买下。”

少女没有拿鬼神面,反而拿了另张面具,“我喜欢傩神面,听说只要向它许愿,死后就会记得今生之事,能做个明白的孤魂野鬼。”

枣糕也没有甜进心里,“有我护着,你不会死。”

少女晃着傩神面具,戴到脸上,“无亲无故,师兄为什么护我?”。

男子包起最后一块枣糕,“说不清,只是觉你我冥冥之中该是如此,便护你了。”

少女摘下面具,冲他笑,“师兄,你并非依着感情做事之人,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违心一次,不来寻我。”

他确实这么想过,本来也觉着这么想也没什么,而今从她口中听到就觉几分愧疚,她这般明悟怕也发觉了他的束缚感。

少女:“师兄,觉着我说得如何?”。

男子看着她的笑脸,未曾回话。

师弟师姐,师兄师妹,下一个是什么?

红烛喜服,天为证,地为席,两人三叩,结为夫妻。

无只字片语,也看不清他们模样,折棠却认出来了,他咳得越发厉害,直不起身。

金铃回到手中,不顾自身这个吐血样,折棠摇动金铃。

到此为止吧,他不想知道更多了。

金铃之下不分敌我,康疑笛碎人亡,东海五族的家主们和三十几位洞主第一时刻就撑起的防御,用了大半灵才堪堪挡住。

护族大阵晃动两下归于平静,但阵内弟子们惊吓不小,往后缩了几尺。

而萧胭这方,一道金色符文正挡在众人面前,未让他们有任何受伤。

风敲竹冲它道,“符老爷,您别学那铃铛别到处跑啊,要是贵体伤着,我怎么跟雪名师妹交待。”

没一个省心东西,都吐成那样了还逞强护着他们,身为云中谷大师兄,这件事得严重对待,他非得好好说下师妹这徒弟。

青蘅见他面色深沉地从旁走出,手中还拿着药瓶,就知他要过去,刚想也给瓶让他带去,就见一位少年已出现在他身前。

月笼草点在折棠眉心,给他疗伤,才几道仙力进去,就被推开。

折棠:“别费力了,没用。”

此事皆因他碰了仙锁,灵草虽蜕变但也不是何伤都能治,他吐血也只是头疼,并非之前那般心口痛,还疼得厉害。

雪名不会骗他,剜心之痛呢,为何没了。

月笼草见他突然慌乱,轻声说,“你怎么了?还是痛的吧,我给你仙露,能让你好受些。”

折棠闭了闭眼,“我不用仙露,你安静些,我要想想。”

疗伤时他吃得丹丸是自己身上的,没问雪名要,丹丸是无事的,荧界出来两人分开走了,雪名说去找东西,也引走了‘滕简’。

她没去不老洞,若动手脚便只能是在他疗伤之时,那时雪名做了什么,能让他毫无所觉。

月笼草:“你很难受,我还是给你几滴仙露吧。”

“用不着,”折棠倒出十来颗丹丸,一把吞下,“轮回之事,你有几分知晓?”。

他气息是降云仙主的,却并不是仙主的轮回,月笼草道,“仙主们只有执念,没有轮回。”

他也想文姬仙主留下,但轮回之事对于仙主们是无用的,没了便不会再重现世间。

折棠:“我不是问这,是说雪名。”

月笼草:“她亦没有。”

没有轮回,那他看到的是何。

折棠迷茫一瞬,又恢复清明,“你知道牵魂蛊吧,它在我身上,之前没在意身上所受之伤好得极快,如今想来不止因着她给的炼体之术,还有着它原本的功劳。”

“牵魂蛊,鬼面仙主所创,治十鬼之术,死气可重塑根源,所受之伤皆会转移至种蛊之人,”月笼草忆起过往,劝慰道,“你不必担心雪名姐姐,她是仙剑之身,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便是他最不想听到之话,这四字不是雪名任性的缘由,也不该是她为所欲为就对他做出这事的借口。

所受之伤,剜心之痛,因着牵魂蛊都会转移,而他下的秘术雪名可能已经察觉,他要做最坏的打算。

折棠问,“怎么解?”。

发觉他平静面容下的怒意,月笼草心里嘀咕这跟降云仙主似的臭脾气,“身死蛊解,任何一方死亡都可。”

听到此言,折棠气得头晕,又吞下几颗丹丸。

他站起身,没看调息的东海五族,径自走向护族大阵机关处。

方泽以及四族之主不敢拦他,他们的灵觉感知只要敢有所动,下场会比康疑和周溥更惨。

萧胭带着众人进了护族大阵,各派弟子们给同门包扎伤口,分发药丸丹丸,好处没在东海捞着,反倒受一身伤,他们此时越看那些洞主越不顺眼。

一两百年的人了,敢情都叫这岛迷了眼蒙了心,祸害自家弟子不够,拉着他们也往死里去。

方泓远给妹妹喂下丹丸后便闭目养神,之前家主之话并未让他心乱,储物戒里心法秘技也都有了,之后何去何从,他得考虑下。

方翎沉默坐在各门各派弟子的边角,有着方家主绝情之言,其它几派也并未打扰。

方麟不知如何安慰妹妹,便并未多言。

倒是高元,鬼鬼祟祟猫着身子过来,递给她一个布娃娃,“这个给你,别伤心了。”

布娃娃叉着腰,头戴一朵大红花,这粗壮的手脚比她见过的都大,咧嘴的笑在缝合之下又丑又可爱。

方琳捏着软软布娃娃,难过心绪缓解。

她道,“谢谢。”

高元就算矮着也比其他人高,挪动身子时没注意到石山的目光。

这位大师兄心想真是怪勒,师弟会哄人了,该不是吃人姑娘丹丸了吧。

师妹这徒弟深藏不露,都比他修为高了,就是不知在哪个槛。

风敲竹拎着金铃,“折棠师弟,天地已现异象,雪名师妹何时回来?”。

风搅云动,雷鸣闪烁,已不似他们来这时的清明,异象之下压得人发慌,似是要对准他们而来,他莫名有些担忧这护族大阵,别到时被劈了吧。

风动长发,折棠看着异象,“这阵护不住你们,更护不住她。”

风敲竹和青蘅彼此相顾无言,敢情所做一番白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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