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阿诺依(一)

雪名一睡,便到了寒冬腊月时节。

绥梦山依旧满山披绿,若不是弟子们添了带毛的衣裳,光是这楼阁山水,也瞧不出是这么个冷得打哆嗦的气节。

天冷了,修士们也安分许多,平日拥挤的医阁里没躺几个人。

水珑溪正发愤图强地看书,他此次能变成这伤残人士的鬼样,全是因为这山里头的一朵灵花咬了他,脚背肿得老高,拄着拐杖走路都不成,只能躺在床上吊着脚。

他不过就是想摸下,谁知花苞里全是红长舌,一口便麻痹全身,姐姐寄信来时就拿这事笑,让在百草门住些日子。

小敛说要放毒却几日不见人影,把他晾在这,他闲得慌,就讨银朱姐姐找了几本书看,要多认认山里的灵草灵花们,以后才知谁是黑心花,谁是贴心草。

他瞄眼对面躺着的雪名,深叹口气,东海回来,睡了半年没醒呢,这几月里他来得不多,一月就过来绥梦山一次瞧瞧,上月来时就见她变小了,回到了七八岁。

青蘅前辈过来时,把松掉的蒙眼丝带收走,如今呀,就是浮心宫里那时的模样,白白净净,俏生生。

坐在一旁同样看书的折棠,比他守规矩多了,没有看书睡着过,也没有拿反过,还很认真地写批注。

瞧在他眼里,着实跟那个敢对魔神出手的少年大相径庭,甚至称得上乖巧,雪名睡了半年,他便在医阁守了半年,住附近药楼里,除了修行看书,偶尔还去小敛的菜园子转转,里头的大白萝卜他吃了一半,也教小敛一些术法,指点下秘技。

折棠面前那些秘技术法一看就懂,就跟带皮的白心儿萝卜,不用掰都知里头究竟,他们有时也懂,就是一时转不过弯绕,需要他多言几句。

他和庭兰完全不同,却又都很遭人喜欢,雪名如今也小小一个,看着就可爱。

记得苍离岛,南玄和莫贤秋那俩货知道雪名是沉星宫那位小姑娘时眼都绿了,他们感应到宝物就在她身上,什么宝物,她就是宝物,浮心宫里仙剑她排首,当然她就是老大了嘛,可真厉害,比乌灵弓强多了。

银朱端着饭菜进来时,床上少年虚晃地看书,魂也跟着飞得没边。

不见之前的胆小,她能好好地同人说话,不紧张也不害怕了,“写四个时辰了,吃点吧。”

秦敛回山后没多久,云中谷便送了雪名过来,那些弟子说谷里没半点救死扶伤样,天天吵闹得很,给她寻个清净处,绥梦山就很合适。

药香围着转,说不定还能早日醒来,便连折棠也一起送来,总得有个人守着,他作为名义上的徒弟,这事非他不可。

修行之外便帮着写药集批注,换取玉清玄明丹的方子,这事是秦敛偶然提及,说之前雪名也打算来绥梦山找药方,他在药典楼六层看到了翻阅条件,基本跟摘月一个难度,也不是完不成,就是花得时日长。

后来东海的事传开,掌门司晴便做了主,让写一百篇药集批注就可,实则是因为掌门太懒,门里弟子早就要求的批注迟迟没有兑现,大师兄师姐们又互相谦让说门里事多不肯揽这事,有时就跟瞧天书似的头晕,如今来了个顺眼的云中谷弟子,自当好好用。

折棠放下笔,“多谢。”

绥梦山的厨子都是山外村民,靠着这些闲医没病没痛,便自发地来做吃食,变着法地给他们尝鲜,也往医阁里送些清淡粥食,不少勤劳修行的弟子都说,曾在子时看到掌门从后厨离开,即便司晴从不承认这事。

这几日因着给水珑溪送吃食,便也多带了份给折棠,天冷了谁还愿啃萝卜。

银朱来到水珑溪床前,下拉吊珠,木板拼凑的小饭桌从天而降,这是宋锦屛过来瞧雪名时,顺带给他做了个暂时用膳的地方。

她放好饭菜,便见他魂不守舍,“陇溪,吃饭了。”

水珑溪回神,吭哧吭哧挪个身,勉强够着筷子,把饭往嘴里塞。

银朱将古月锦袍放到床尾,“山中寒气重,万缕斋送来御寒衣裳,我依着秦师兄的尺寸多要了两身,你记得换上。”

她挺喜欢这个少年,浑身带着活泼劲,看着便欢喜,还有着讨人喜欢的性子。

水珑溪双眼发亮地看着那身新衣服,“还有我的份呢,万缕斋今年送衣裳挺早啊。”

银朱想起绣娘来时的话,“这不是玄天宫有喜事,她们提早做了衣裳,清虚子前辈的赤锦裳都得需要半月,有的忙呢。”

苍澜和萧胭即将成为道侣,婚期定在冬至。

热乎地鸭肉下肚,水珑溪满足地喝口汤,“一晃眼上仙和前辈都要成婚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哪里是日子快,是回到金都后,姐夫凌江珩和姐姐水清霏给他来了特训,整日不是在凌烟阁的木桩堆里,就是在自家的箭靶场,要不是这次负伤了,他不会在绥梦山这么躺着。

银朱笑道,“早定下的事,只是选个日子而已。”

水珑溪一口吃下热乎大萝卜,“银朱姐姐以后也会和喜欢的人这般吗?”。

喜欢的人.....沈砚吗......

可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觉得喜欢便要与对方厮守一生的姑娘,连心里的那份喜欢都不会宣之于口。

银朱笑了笑,“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世间之事都难得,相知相守到最后自是圆满,可谓变数太多,做好眼前之事就可。”

世间之事都难得,折棠以为几月以来已经静心了,却还是想起了金铃之中那些记忆,他看到的不过冰山一角,雪名都落了个身死下场,唯一圆满是他在荧界里看到的那次,寿终正寝而亡。

这么一次次死去,她就是金骨铁心也会给磨得不成人样。

折棠吃完,继续抄写药集批注,他要还是小时那个别扭性子,玉清玄明丹倒还有用,如今用不着了。

他没有活在过去,往后也会一直守着霜雪居。

雪名既有过那个心,他便帮着做了,或许以后谷里的同门用得上。

秦敛过来医阁时满面春风,水珑溪直瞧他,“这么开心,修为也没突破啊。”

秦闲医敲敲他缠着绷带的右腿,“告诉你件喜事,我是内门弟子了,‘百药诀’心法和绥梦秘技全都到手了。”

水珑溪直夸道,“不错,长进了,不枉我吊着腿等你几日。”

秦敛扔给他一瓶药丸,“吃三颗,不可多食。”

水珑溪吃下药丸,当即皱起一张脸,“闻着挺香,咋没味儿啊。”

“没味儿就对了,苦的你不乐意吃,弄不出来甜的,只能给你尝几个没味的,别太得寸进尺啊,”秦敛放下他吊着的腿,解绷带。

水珑溪眯着一只眼,朝瓶里瞅,“这是凝血丸吧,你给我吃这个做什么,它又不化毒。”

只是颗受小伤吃得药丸,跟毒不沾边。

秦敛抽走绷带,才过三日,他整个右脚都膨胀了,难怪刚看着大了些,“下针放毒,怕你流血过多没命。”

水珑溪好奇道,“不就划一刀嘛,还要动针?”。

放毒嘛小事一桩,划破口子流出毒血不就好了,长这么大,爹都是这么做的。

秦敛挽袖,“‘行泽’一刀下去能了事,还用多此一举给你用‘涣毒针’,没事找事,我吃饱了撑的?”。

水珑溪只觉后背一股凉意,忙揣好药丸,摆正躺着的身子,“此伤但凭秦闲医做主,我绝不再多嘴一句。”

其实他更想让小月给滴垂露,可这毒不算重伤,着实小题大做,杀鸡用牛刀了。

半时辰不到就放完毒,秦敛端着盆黑水出去,水珑溪双目涣散,不多时睡去,医阁一时只剩了折棠的落笔声。

月上梢头,日落西沉。

雪名听到清脆鸟叫,风过树叶,花枝颤动,泉水叮咚。

似乎不在云中谷,这是何处,反复徘徊间这些声音时强时弱,大多时候她什么都听不到,就那么处在黑暗里。

后来又有了一道极小的沙沙声,是谁在写字,挂笔,拾纸。

浑浑噩噩中不知春秋,有人匆匆而过,有人缓步而行,还有人悄无声息靠近,她听到了极轻的呼吸,能离如此近瞧得,只有青蘅。

这次沉睡和以往不同,她不再是毫无所知,知道有许多人来过又离去,唯一不变的是那道写字声,总能听到。

再次在从黑暗中醒来,她睁眼,清晰瞧见了屋子,没了灰暗,是六年前看到过的光景。

这....有猫腻。

暖阳透过木窗,打在手心,雪名坐起身,愣愣地看着这双小手。

倒不是因着手小,而是手上若隐若现的红色鱼鳞,小鲤鱼的鳞片,这是变鱼了不成。

绿眼,绿皮灰黑猫,爬窗进来,“喵。”

萧轻离四爪一蹬,跳到锦床上,他这运气属实好,初次来瞧人便醒了。

雪名摸摸猫咪,“闻着味过来的?赶这么巧。”

她这是在百草门的医阁,空荡荡地,倒是清净。

萧轻离嗅了嗅鱼鳞,“喵。”

雪名看眼红色鳞片,“我也发懵,不知怎么回事,或许天性如此。”

‘磔红’,小鲤鱼,这不都红色儿的,一山还不容二虎呢,小鲤鱼占个高处也是在理的。

话一口出去,她回过神来就直接躺下,不愿再说。

萧轻离跑到她跟前,“喵。”

猫咪一双竖瞳,骨碌碌地看她,不大明白她怎么突然如此。

半晌,雪名道,“不喜欢这声儿,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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