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叶卿末,又在等我?

叶卿末走进满香坊,红纱垂落的回廊里,花娘倚栏轻笑,环佩叮当声混着胭脂香扑面而来。

包厢内琉璃灯朦胧摇曳,檀木桌上香炉青烟袅袅,白瓷碟盛着新鲜果子。

福妈妈膝下檀木地板沁着寒意,颤巍巍叩首时,鬓边银簪撞得叮当乱响:“不知郡主大驾光临,先前诸多冒犯,老身给您赔罪了!”

叶卿末倚着雕花梨木主位,指尖绕着绛红丝绦漫不经心道:“崔志鸿死了。”

福妈妈喉间发紧,枯槁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郡主这话……老身实在摸不着头脑。”

“崔志鸿不是你背后的主子吗。”叶卿末忽而抬眼,杏眸里映着摇曳烛火,明明是少女娇憨的神情,却叫人脊背生寒。

“老身不明白……”福妈妈猛地磕头,额角撞在楠木地板上发出闷响。

叶卿末歪着脑袋,眉眼弯弯似含春水:“不是吗……又猜错了。”话音未落,突然敛了笑意,冷声道,“那你也没什么用了,处置了吧。”

“奴婢遵命。”白芷已长剑出鞘,寒光堪堪抵住福妈妈颈间细纹。

鲜血顺着剑锋蜿蜒而下,福妈妈望着泛着冷光的剑刃,方才明白这不是恐吓,这位主儿是会动真格的!

“等等!郡主饶命!”福妈妈瘫软如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闷响,“原是老身糊涂了!我想起来了,县主府此前的确是满香坊的背后主使。”

白芷剑势微收,福妈妈瘫坐在地,止不住颤抖。

“小春娘——说说她和崔不疑之间的事。”叶卿末慢条斯理地转动着腕间玉镯,语调漫不经心,“若有虚言,你是知道下场的。”

福妈妈捂着渗血的脖颈,哆哆嗦嗦应了声“是”,心中暗自叫苦,只觉今日怕是难逃一劫。

福妈妈肥胖的手指绞着帕子,沙哑开口:“小春娘刚被送来时不过垂髫之年,生得粉雕玉琢,又比寻常女童高挑丰腴些……老身本想着先让她在坊里打杂,等及笄之年再……”她喉间滚动,“送她上花魁楼,由得贵客们竞逐,想着定能卖个好价钱。”

“竞逐?”叶卿末皱眉,直觉不是什么好词。

“回郡主的话,便是让妙龄处女立在锦台上,台下达官显贵举牌竞价。”福妈妈喉间滚动了两下,面上浮起几分惊惶,“可谁料有一日,崔少爷身边的书童小十来传话,三日后要求小春娘入府伺候。”

“她那种狡猾的小狐狸,定然不会乖乖去的。”叶卿末想起她耍手段使心机的模样,无意识笑了一下。

“是……那丫头性子倔,死也不肯去县主府,最后也没去成……”福妈妈额头沁出汗珠,偷觑着上位人的神色。

“既不愿意,自然是要上些手段的。”叶卿末将茶盏重重掼在梨花木案上,茶汤溅出些许,在桌布上洇开暗痕:“这段故事我很感兴趣,还请福妈妈不要撒谎才好。”

苍老的身躯剧烈颤抖,福妈妈“噗通”一声重重磕在地上,额角瞬间泛起青紫:“县主府的命令如山倒,我们也不敢不从呀……先是将那丫头关在柴房,滴水未进两日……”她声音渐弱,“毕竟养活这些贱命,都是要银钱的。”

“第三天呢?”叶卿末屈指叩击案几,节奏一下比一下重。

福妈妈喉间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抽噎,枯槁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崔少爷差人砸了三次场子,直言破身与否无妨,就要她这个人!”福妈妈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老身……老身也是没法子,想着叫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先折了她的性子,再往县主府送去。”

“沧州素称仁义之乡,却行这等腌臜事!”白芷气得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当女子是圈中牲畜不成?”

福妈妈瘫坐在地,涕泪横流:“老身也是身不由己啊!这勾栏院里,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哪还敢奢望尊严?我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呀……”

叶卿末屈指弹落茶盏浮沫,眸光似淬了冰:“继续说下去。”

“谁知这丫头是个刚烈性子,她誓死不从!”福妈妈苍老的面庞浮起惊悸之色,开始回忆往昔……

福妈妈叉腰而立,珠翠头饰随着动作乱晃,尖着嗓子道:“都听仔细了!崔少爷金口玉言,便是玉皇大帝亲临,也救不得这贱蹄子!”

小春娘反手握刀,指节泛白,刀刃映着天边残阳:“好啊!那大家就一起去死!我倒要看看还有没有王法了!”她脖颈青筋暴起,分明是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

福妈妈嘴角勾起一抹阴鸷冷笑,绢帕轻掩唇畔:“既这般不识抬举,便让他们教教你,在这满香坊该守的规矩!”说罢,她余光睨向身后几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眼中闪过算计。

几个壮汉已搓着粗糙的手掌,喉间发出阵阵低笑,迫不及待地往前挪步。

小春娘面色如霜,手中短刀泛着森冷寒光,刀刃微颤,似是随时要出鞘饮血,她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众人,眼神中满是决绝与狠厉,周身散发着玉石俱焚的气势。

正僵持间,银铃声由远及近,贺永瞳站在门口:“好热闹!这是唱的哪出戏?”

福妈妈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旋即堆起笑来:“贺小姐金枝玉叶,何苦瞧这等腌臜事儿?不过是教训个不听话的丫头。”

贺永瞳柳眉微蹙,向前走了几步:“据我所知,满香坊的花娘都是自愿为娼的,如今这是强扭花枝?”

“冤枉啊!”福妈妈忽地一拍大腿,“这孽障本就是我坊中人,不过是犯了规矩,老身正替她长记性呢。”她忽地屈膝半跪,声音带了哭腔:“贺小姐,教训自家姑娘……也不可以吗?”

这么说起来,的确是贺永瞳在多管闲事了。

众人正僵持时,小春娘突然暴起,寒光一闪已到贺永瞳身前。

“我清清白白女儿身,岂容奸人折辱!”她血泪交加,刀锋直直没入心口,“今日若要强逼,唯有以死明志!”

贺永瞳本能后退半步,素色襦裙溅上点点猩红。

到底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虽面色煞白,却仍梗着脖子,颤声喝道:“还杵着作甚?速去请大夫啊!”

福妈妈却不慌不忙整了整鬓角:“贺小姐可知她闯了多大祸?崔少爷点名要她,我满香坊是担待不起的……”她忽地叩首在地,“若崔少爷问起是何人带走她,老身也只能是实话实说了……”

“你这是在要挟本小姐?”贺永瞳瞳孔骤缩,攥着染血帕子的手微微发颤。

小春娘一开始就是看出贺永瞳略带犹豫的眼神,才刻意倒在她怀里自刀,让她无法狠心转身就走。

福妈妈忙不迭伏地叩首,鬓边金钗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老身岂敢!只是崔少爷性子您也知晓,若追问起来......”她忽地抬起头,眼角挤出两滴泪,“老身这把老骨头横竖是个死,就怕连累贺小姐......还望您慈悲,饶过满香坊上下啊!”

循声而来的陈世才拨开人群,玄色锦袍带起凛冽罡风,他冷眼扫过满地狼藉,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撞出清响:“怎么?什么时候县主府能只手遮天了?”

贺永瞳腕间银镯晃动,快步上前拽住他袖口:“陈二哥!你来了就好办了!”

陈世才浓眉一蹙,蹲身探了探小春娘鼻息,沉声道:“速去请大夫,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话音如金石落地,震得周遭人下意识挺直脊背。

福妈妈绞着帕子,颤巍巍开口:“可是,崔少爷那边若是问话......”

“照实说。”陈世才霍然起身,腰间佩剑随着动作发出龙吟般的轻鸣,“我说了,带她去疗伤,还要我重复第三遍吗?”

到底是少年将军,冷脸时周身腾起的肃杀之气,惊得众人后退半步。

小厮们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奔出巷口,只余福妈妈惨白的脸色,和满地未干的血迹在风中泛着腥甜。

叶卿末轻叩茶盏,眉间凝起淡淡霜色:“如此说来,先前满香坊尚非贺氏产业?”

福妈妈垂首答礼:“正是,经此一事,贺少爷方才将满香坊纳入麾下。”

“那崔不疑那边,最终如何了断?”叶卿末指尖摩挲着杯沿,神色凝重。

“春娘子……自入县主府,主动委身于崔少爷。”福妈妈喉间哽咽,声若蚊蝇,“她毕竟曾经是我们坊里的花魁,床上会的新花样可不少。”

她颤巍巍望向叶卿末,泪水在眼眶打转:“最后却被人扔在大街上……双腿如枯枝般反折,脖颈生生扭转,下身更是……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人形,分明是被恶鬼折辱过的!”

话音未落,屋内二人皆变了脸色。

叶卿末攥紧帕子,沉声道:“崔不疑不是说非小春娘不可吗?”

“啊,是……但是崔少爷那日直接把春娘子扔在大街上,行事太过张狂……”福妈妈叹息着摇头,“最后陈小将军出面解决,崔县主才将此事按压下来。”

随着这几日的信息,一桩桩隐秘渐渐拼凑成形——只是刺杀小十之人究竟是谁,怕只有深陷局中的小春娘与贺永瞳知晓了。

然观眼下线索脉络,叶卿末为朝堂计,亦只得暂断此事乃贺永瞳所为。

边陲战事胶着,叶卿末需要这场仗作为她回京城的第一步棋。

……

青石长街熙来攘往,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混着炊饼香气扑面而来。

叶卿末执乌木镶玉折扇缓行,绛紫色裙裾扫过青石板,忽听得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

白芷小跑着追上来,鬓边珠花随着动作轻颤:“小姐,陈大少爷遣人传话,盼能与您一见。”

叶卿末驻足转身,折扇轻敲掌心:“云蘅可还在贺府上?”

白芷垂眸福身:“正是,自那日登门便未曾离去。”

叶卿末摩挲着扇骨上的螭纹,沉吟片刻:“回了陈大少爷,让他明日未时再来。”

话音未落,她忽而压低声音:“宫中来人可有消息?”

白芷警惕地环视四周,凑近低语:“已过城西驿馆。太子殿下密信说,此番恐有隐秘差事,嘱咱们万事小心。”

叶卿末指尖摩挲着扇骨螭龙纹,沉吟片刻:“届时我亲自与舅父舅母去迎接,顺道派人去请云蘅同往。”

她又侧目看向白芷,眉眼含笑,“你说,若本郡主领兵出征,当得否?”

白芷慌忙屈膝行礼,鬓边银簪晃出细碎流光:“小姐乃金枝玉叶的平乐郡主,又是皇后娘娘钦定的太子良配,这沙场浴血之事......过于抛头露面,会不会不合身份?”

虽说叶卿末平日里武艺高强,但到底没上过战场,没见过漫山遍野的尸体。

“傻丫头,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叶卿末轻叩扇柄,眼波流转间尽是冷意,“离京一日,那道懿旨便算不得数。”

“待三年之后,我定要他们亲迎归朝。”

白芷咬着唇福了福身,面上泛起讨好的笑:“小姐自有主张!您做什么都是极对的,奴婢只管听令便是。”

叶卿末望着街边抱着幼子躲避车马的农妇,轻叹一声,眼底泛起忧色:“自古兵祸起,受苦的终是百姓。沧州好不容易安生的两年,只怕又要不好过了……”

话音未落,她已抬手轻抚鬓边步摇,那点翠翎羽在风中轻轻颤动。

白芷就像是没听见她话一样,突然拍手欢呼,杏眼亮晶晶:“小姐,我想起来了!主街新开的‘悦香斋’,听说他家的桃花酥酥皮能叠出十八层,玫瑰糕里还裹着晨露腌的花瓣!咱们去买些回府尝尝?”

叶卿末被她拽得踉跄,嗔怪地瞥了一眼:“馋嘴丫头,你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走回府。”

“遵命!”白芷像只灵巧的燕子,眨眼便没入熙攘的人潮,发髻上的红珊瑚坠子随着跑动,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金芒。

“郡主,好巧。你这次也是在等我吗?”一道清婉女声带着笑意袭来。

叶卿末转身,见来人着烟青色襦裙,鬓边斜簪白玉兰,眉眼盈盈。

她微蹙黛眉:“也?你在等我吗?”

那人款步上前,掩唇轻笑:“自然从何说起——我方才站在街角,可将郡主的一举一动都瞧得真切,可不就是在等我么?”

叶卿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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