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深夜,中京城南大营,宗翰的军帐中。
宗翰借着商议军情的名头,与宗望坐在了一起,一边饮酒,一边满腹牢骚。
“宗磐小儿,如今来这城南大营狐假虎威,气煞我也。”宗翰猛灌一杯酒,“他是大皇子不假,可是他寸功未建,每日要么吟诗作画,要么耍剑玩鸟。”
宗望不敢坐在椅子上,屁股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贤弟,为兄不这么看。”
宗翰端起一杯酒,听见宗望如此说,便问,“兄长怎么看?”
宗望眯着眼睛,眼角的皱纹刻画着岁月和苦难,还有无限的功勋,“贤弟,他在灭辽的时候,就是白衣使者,如今灭宋,又是他来当这个白衣使者。且不说他是嫡亲的大皇子,他一直在韬光养晦,陛下的这些皇子们,他算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他结交朝中的大臣,如今又来拉拢你我,一边打压,一边怀柔,刚柔并济,这是要……”他做了一个攥手的手势,有些话以防隔墙有耳,被皇帝的亲卫听见。
宗翰点点头,“这一点,我看出来了,今日我猪油蒙心,中了他的圈套,还被陛下当场撞见,吓得我险些破了胆。”
宗望也猛灌一口酒,“他应该不会未卜先知,但是你说过什么,到了他那里,都有可能会成为咱们自毁前程的火焰。他的母亲是当今皇后,他常常入宫,如今又送进去那个歌姬,焉知此女是不是他登天的阶梯啊。”
宗翰目光中闪烁着凶光,“如今陛下在营里,我们不好多做什么,宗磐今日说要议和,兄长怎么看?”
宗望点点头,“这就是宗磐的过人之处了。铁蹄固然可以毁灭一个国家,可是守卫一个国家不是靠铁蹄,而是靠政策怀柔,休养生息,还有权力的平衡,宗磐深谙其道。如果陛下……”他四下望了望,“他既有心拉拢咱们,不若咱们就顺着他得意,待到攻下东京之后,再做计较不迟。咱们千万不要步了宗干王叔的后尘,他就是一直与宗磐不睦,才会被削去军权,做了安乐翁的。”
宗翰点点头,“兄长所言甚是,宗翰记下了”
第二天清晨,金帝拽着娇滴滴的闻希从大帐里走出来时,宗磐、宗望、宗翰、宗弼等人纷纷跪地迎接,山呼万岁。
金帝满脸笑容,他对各位臣子们说,“众卿都平身吧,朕今日跟各位宣布一个事情。”
他示意身边的内官宣读自己的口谕,“民女闻氏,德昭淑慧,柔嘉表度,陶翕辟之和,生庆善之族,玉粹其度,渊靓而衷。着封为美人,赐号宁,愿卿长伴君侧,册封之礼,择日举行。”
众人立刻改了口径,“恭喜陛下,恭喜宁美人。”
然后金帝的内官又说,此宋金议和的事情,全权委托宗磐,并让宗翰宗望全权配合宗磐的计划。临别时,金帝搂着闻希的腰肢,对宗磐说,“朕和宁美人在中京城等你的好消息。”
送走金帝和闻希,宗磐脸上再无笑容,他指着中军大帐的方向,想宗望和宗翰曰,“两位元帅,请吧。”
他冲着斡阔递了一个眼色,斡阔便从众人视线消失了。
宗弼刚要退下,却被宗磐喊住了,“宗弼,你去本王府里准备车马,来这里候着,午饭过后,咱们出发回东京。”
宗弼点头,领了差使就退下了。
宗磐坐在中军大帐,冷冷地对两位元帅说,“二位王兄,此番小王有幸,代表父皇前去去宋王议和。其实,这是缓兵之计,小王希望二位王兄能在河间做出点大动静,好让小王议和的砝码多一些。这样一来,小王筹措到的军费也会多些。议和的想法,一定要让宋王先提出来,而不是咱们主动。不知,二位元帅,意下如何?”
宗翰宗望面面相觑,并不说话。
宗磐冷笑一声,“二位元帅,这是要跟小王玩阳奉阴违这一套,是吧?趁着父皇的车驾还未走远,不如二位快马加鞭追上去,就说小王何德何能……”
宗望知道宗磐的曲折心肠,赶忙拜揖,“大皇子说笑,宗望会全权配合大皇子的议和计划。至于攻陷河间的事情,宗望还需要和副帅商议一下。”
宗翰被宗磐摆了一道,害得他在金帝面前险些失宠,他思忖之后,赶忙附和,“宗翰也会全力配合大皇子的议和计划。您处处为臣等着想,臣等感激不尽。”
宗磐改了语重心长的语气,“二位副帅,小王带兵打仗,的确不如二位,可如今家国社稷的事情,我们应该精诚团结,同仇敌忾,争取早日实现父皇的宏图大志。无论二位多么不待见小王,都不要紧,只要咱们终有一日可以将大宋的千里沃野,万里河山划入咱们大金的版图,这才是我们的共同目标。小王在此,希望二位副帅不计前嫌,鼎力相助。攻下东京之日,就是咱们庆功之时。”
宗翰宗望赶忙应答,“臣等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宗磐摆摆手,“鞠躬尽瘁就不比了,小王听说副帅扣押了一对父子。小王既然卖了二位一个大大的人情,那么也请副帅卖我一个人情。”
宗翰马上明白了,他心里更加觉得,这沈家父子与宗磐的关系一定不简单。如今他拿金帝的圣旨压着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一个商人,对自己来说的确没有什么用处。这宗磐,看上去温文尔雅,其实心冷如铁。看他处理那些兵士的手段就看出来了。那闻希,可是他贴身侍奉的,如今拱手献给了金帝。自己不如听从宗望的建议,卖他一个人情,以后在朝堂上,他还有可能会帮自己美言几句。宗磐如此直言不讳,自己再驳了他的意,撕破脸皮,对于以后自己的仕途也不是好事。
打定主意之后,宗翰说,“一介行商而已,也是从那贼匪手里救下来。末将看那老翁像是受惊不小,本来想留他们在营里歇息几日,再送回去的。”
宗磐冷笑一声,“别的我就不说了,那几万两赎身银,本王就不会说与第四人知晓了。这几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小王听说,前都尉大人,贪墨了三万两,就被父王给处死了。副帅虽然功高盖世,可父王也颇为忌讳,再加上贪墨这一条,不知道父皇会作何感想。”
宗翰闻此言,赶忙拜揖,“大皇子,那银子……”
宗磐手里拿着一卷文书,攥在了手里,“银子你既吞了,也就吞了,可再扣押人,就是你的不对了。本王听说,你是从赵知事大人那里抢的人,他可是这中京的父母官啊。带兵的将领不涉内政,你这样做,是不是干预地方行政了呢?”
宗翰心中不忿,在他统治的地方,他就是土皇帝,生杀予夺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如今金帝加强中央集权,他的政权控制力才被削弱了些。如今他剿匪救人,怎么倒成了他的不是了?只是宗磐看上去淡薄一切,实则野心勃勃,如今他借着金帝的手来打压自己,现在又借着给自己筹军粮的名义,让自己全权配合。宗翰转念又想,宗磐终究是大皇子,自己提起宗峻已经是犯了大忌,不如虚与委蛇,先顺着宗磐的意思。等到攻陷东京之后,再做计较。那个沈家老翁,不过就是捕风捉影的一点,做不得数。宗磐不是多情的,那个闻希爱慕他的情况,他早有耳闻,如今还不是拱手送给了金帝。这样的冷心之人,怎么可能会爱慕女人,更可能还是一个汉女。
“大皇子,您惯爱取笑微臣。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干涉内政。那两个平民,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出现在中京的家中,大皇子尽可放心。”
宗磐脸上阴沉着,“不劳副帅费心了,斡阔已经去办了。”
宗翰赶忙应声,“大皇子如此心焦这对父子,莫非?”
宗望拉了一下宗翰的衣袖,宗翰却依旧坚持自己。
宗磐的脸色一直没有转晴,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来到宗翰面前,“副帅刚才说什么?”他故意拿出一只玉佩,在宗翰面前晃了一下。
宗翰看到那玉佩,惊了一身汗,那是自己年少时,与未进宫的颖嫔的定情信物。这金帝最如果知道自己的妃子与自己的爱将有一腿,不知道会不会对宗翰动了杀心。
宗翰马上改口,“微臣昨日没睡好,今日有些糊涂了,没什么,没什么。”
宗磐这才冷笑一声,“既没睡好,那就下去吧,休息好了,认真想想怎么突破河间!”
待宗翰退出之后,他转而看着宗望,手里递过去一个金色药瓶,“王兄,您如今有伤在身,这是我从父皇那里讨的上号金疮药,给王兄疗伤使用。”
他握住宗望的手,“王兄,小王知道下面的人喊您菩萨太子,大家都知道您仁德。您一直主张节制宋王,这一点与小王的想法不谋而合。小王听说您钻研佛道。”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串翠玉佛珠,“这是东京城大相国寺天一主持开过光的,送给王兄,愿此珠保佑王兄平安顺遂。”
宗望接过来那穿佛珠的手,有些颤颤巍巍,“微臣多谢大皇子记挂。”
宗磐拍拍宗望的肩膀,“王兄,您下去休息吧,一会儿宗弼过来,我也就出发回东京了。希望能够与您精诚合作,共图大业。”
说罢,宗磐走出了大帐。
另一边,斡阔在宗磐示意之后,带了宗磐的卫队,将沈翁父子救了出来。斡阔蒙着面纱,对沈翁父子抱拳曰,“我家主人不方便与那宗翰见面,才使得沈翁和沈公子耽搁了时间,在这里受了些惊吓,实在是抱歉。”
沈翁赶忙回礼,“壮士少礼,您和您家主人两次救我沈家父子,老夫实在无以为报。”言罢,竟然想要下跪拜谢。
斡阔赶忙搀扶着,“沈翁不必多礼,您已经赠予后学一枚价值连城的指环了。此处不是安全之所,他日,我与主人有幸去那繁华的东京城游览,一定会拜会沈翁。”
沈翁感激涕零,“老夫愿结草衔环,以报壮士与你家主人救命之恩。”
斡阔将二人带到大营外面,转手将一张银票递给沈翁,“这是我家主人为二位讨回来的赎身银,二位尽快回去吧,一路多加小心。”
沈翁颤抖着双手,接过来那银票,“多谢壮士,大恩不言谢,他日若莱东京,我沈万里一定箪食壶浆,迎接壮士。”
斡阔跟几位卫士说,“你们几个,暗中保护沈家,一直到他们平安抵达东京沈园之后,再去山水画廊与爷汇合。”
斡阔亲自驾车,带着沈家父子,从答应处罚,一路朝着中京城方向奔去。那几个卫士领了斡阔的命令,策马而动,跟着那马车的方向飞奔去了。
且说沈翁父子在马车里,不敢多话,一路来到了位于崇德门外的沈家货栈后门。那驾车的斡阔说了一声,“沈翁,沈公子,到了沈家货栈了,您二人可以宽心了。”
沈翁父子下车之后,只觉得恍如隔世一般,眼角竟然有些湿润。沈明轩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在斡阔手里,“多谢壮士一路风尘护佑。”
斡阔谢绝了银两,“沈公子不必客气,二位平安就好。”
沈翁拜会道,“壮士不肯留下姓名,这银两是老朽的一点心意,希望壮士不要嫌弃,务必收下才是。”
斡阔再次摇头,“神翁不必如此,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二位赶紧进去吧。”
神翁看到斡阔一直拒绝,也就不再坚持,“好吧,大恩不言谢,那就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斡阔点点头,目送二人敲门进院,这才离去。
神翁父子进院之后,邵掌柜十分激动,赶紧插好门,将他们迎进了大厅。此时,子敬刚刚出去探听消息,玥儿主仆正在大厅徘徊,焦急地等待。
看到父兄进来之后,玥儿与初桃扑到神翁面前跪下,涕泪纵横,悲喜交加,“父亲,兄长,你们可算回来了。”
沈翁再见玥儿,也只觉得好像经年一般,眼中满满都是泪水,“玥儿,你个傻丫头,你来这凶险的地方作甚,你哥哥一个人来,还不够啊。”
一家人抱做一团,哭了良久才松开。
一旁的邵掌柜忙说,“老爷和少爷回来,这是开心事。”
沈翁这才转头看着邵掌柜,“老邵,此番你陪我吃了不少苦头啊。”
沈翁听说了吴先生的事后,心态也很坦然,“老夫很是愤怒,可是这厮勾结土匪算计我,害得我差点丢了性命不说,还给那贼寇软禁了几日。我不想再见那厮,你去处理,报官吧,交给知事大人处理,这通匪的罪名,也够他消受些时日了。”
邵掌柜询问沈翁,“这货栈,老爷还要开下去吗?”
初桃端上来热茶几杯,给沈翁父子压惊。
沈翁端起茶水,“这货栈,还是需要存在的,宋金交战,这也是咱们在北地的一个据点吧。只是以后低调行事,再招募伙计的时候,一定严加盘查,吴先生这样的,不能再出第二个了。”
邵掌柜点点头,“咱们在这里的钱庄生意还好,只是咱们不做官场生意,也算太平。”
沈翁拿出那三万两银子的银票,“老邵,这是货栈给凑的钱,你处理一下吧。我和明轩商议过了,我们今日回来实属不易,不宜在中京久留,明日一早,我就和玥儿,明轩回东京去了,以防生变。”
邵掌柜接了银票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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