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你刚才说宗峻是嫡,那么朕就是旁系,就不那么名正言顺,是不是呢?”金帝拿起旁边的一只令箭,端详着,并没有抬眼去看宗翰。
宗翰浑身发抖,再次跪倒在地,几近匍匐,“陛下明鉴,微臣绝无此意,想当年......”
金帝不经意一笑,“想当年还是丞相与王兄力保,才有朕与磐儿的今日,朕要十分感念丞相的拥立之恩啊。”
宗磐嘴角一丝冷笑,他心知金帝是对宗翰这句起了厌弃之心了,说这么多,也是为了试探宗翰,看他是否有不臣之心。
宗翰吓得不敢抬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自己言语不慎,再次踏入金帝的“陷阱”。
宗磐在一旁“解围”,“父皇,您远道而来,来尝尝副帅营中的白头翁,冰鲜保存,可新鲜的很啊。”说罢,宗磐拍了两次手,闻希一身汉服,身姿窈窕地走了进来。她端着茶盘,虽然低眉顺眼,可是那眼角的风情是藏不住的,而且被金帝准确地捕捉到了。
闻希当下茶盘后,低头退出了大帐,金帝的眼神却没有收回来,他一直跟着闻希的身影望,金帝的表现被宗磐看在眼里。宗磐思忖着原来的计划是否需要变化。
宗磐假装咳嗽,“父皇,这茶七分烫,您不妨尝一尝。”
金帝这才把眼神收回来,他端起茶杯,“副帅常年在外奔波,这白头翁倒是保存得不错。朕记得今年天池水位很低,这白头翁较往年量少许多,今年没有赏与众臣啊,不知道副帅这白头翁,从何而来啊?”
那宗翰心中一惊,这是吉林将军私自给他的,只怪自己一时疏忽,被宗磐给撞见。如今金帝诘责,他满头是汗,不知如何作答。一旁的宗磐面色平静,心中却是十分得意,他等着宗翰出丑,然后自己适当帮助,以此来拿捏宗翰。
金帝品了一口茶,顿觉回味悠长,他脸上带着笑容,称呼也变得亲切起来,“宗翰,怎么还跪着?宗磐,赶紧给宗翰看座。你我在殿上是君臣,在此处就是一家人。今日我来此处,也是跟你和宗望闲话一下家常,仅此而已。”
宗磐再次拍手,喊来斡阔为宗翰准备座椅。宗翰哪敢起来,依旧匍匐在地,“陛下,臣惶恐。陛下屈尊来此,微臣……”
金帝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架势,“副帅起来吧,不用多礼,朕如果有心责难,早就发作了,何必等到现在。你且起来,朕想问一下伐宋的一些事宜,未知元帅可有什么计划?宗望呢?怎么不见他与副帅一起?”
宗翰刚要起身,被金帝这一问,又吓得跪在地上,“王兄,王兄因为约束手下不力,被大皇子小惩大诫了一下。”
金帝仿佛来了兴趣,他一边拨弄茶杯,一边问道,“哦,是吗?他的手下做了什么事?”
宗磐在一旁答话曰,“禀父皇,宗望的几个手下,枉顾军纪,训练时间竟然与几名掳掠来的汉人女子□□,甚至因为那档子丑事刀兵相向。儿臣认为,眼下宋金交战出于胶着时期,此时我军当励精图治,报效父皇。而不是做下此等败坏军纪,丑陋不堪的事情。于是,儿臣小惩大诫,将那几名汉人女子与为首的几个兵将处死,其他兵士军杖责罚。宗望,身为这些兵士的主将,理应重责,可是儿臣念及宗望率兵征讨劳苦功高,就罚他杖责三十。”
金帝闻言,轻叹一声,“这个宗望,真知道他有些功勋,可眼下汴城风景如画,朕却只能望洋兴叹。你们掳掠来美女珠宝,朕不反对你们自己享用,可如今,将士们寸功未建,就如此居功自傲,甚至败坏军纪,如果是朕在,也不会姑息。”
宗翰听到金帝如此说,更加惶恐,他赶忙磕头,“陛下教训的是,是臣等约束不力,臣愿自罚以正视听,明军纪。”
金帝又说,“宗翰,你起来吧,宗磐都把座椅给你搬来了。”
宗翰千恩万谢,起身挪动到座椅上,但是身子已然弓着。
见他坐定后,金帝转而又问,“宗翰,真听闻此次攻打十分不顺,那宋王的江山如铁桶一般?”
宗翰拜揖,“启禀陛下,那黄河边上的河间守将曹彬,与臣的军队交过手,他们有一种神奇的兵器,类似短弩,围在黄河浮桥之上,可万箭齐发;还有高炮,弹丸填充后,架在船上,可攻可守……”
金帝有些不耐烦,“宗翰,朕此番前来,不是听你说那宋将的兵器谱。朕问你,可有破敌良策?”
宗翰低下头,神色黯淡。
一旁的宗磐拜揖,“启禀父皇,儿臣有一些浅薄的见解。”
紧急饮下一口茶,“但说无妨。”
宗磐禀报曰,“儿臣连日来,在东京卧底,发现宋人重文轻武。宋王不但昏聩,而且多疑,儿臣可想办法贿赂几名佞臣,让他们进言,替换了黄河沿岸的守军将领。另外,这军费也不是难事。宋王有的是金银珠宝,让他给咱们送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宗翰心中冷笑,他十分不齿宗磐的所谓怀柔之术,更不齿利用小道消息来作为军机情报。他的不齿和不屑显露在眼里,被金帝斜睨到了。“宗翰,宗磐的建议,你怎么看?”
宗翰再次拜揖,“陛下,大皇子此言甚妙,只是那宋人如今受敌,恨毒了咱们,又怎么会听信咱们的言辞,撤换将领,还给咱们金银珠宝?”
宗磐原地不动,“副帅做不到,不代表小王做不到啊。小王正想奏明父皇,与宋军议和。”
金帝一听“议和”,脸色骤变,不过瞬间恢复了,“朕刚封了你一个宋王,你就来给宋王说情,议和,这是唱的哪出啊?”
宗翰在椅子上,表情也有些许揶揄,等着宗磐怎么应对。
宗磐不慌不忙,看了一眼宗翰,又望着金帝,“启禀父皇,这宋王的确昏聩,如果咱们一味进攻,他们要是一心抗金,哀兵必胜,对咱们战局是大不利。可如果,我们议和,宋王就会放松警惕。本来,朝里就有主和派,也有主战派,闹得不可开交。咱们这一把橄榄枝递过去,让那几个主和的在宋王的耳根子前灌一灌,罢免了前线的几个将领,换上几个酒囊饭袋。”宗磐顿了一下,继续说,“只要咱们议和,那宋王速来软弱,咱们再要个百万两岁贡,千百名美女来孝敬父皇,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咱们花在那些佞臣身上的,一分不少,还得赚足副帅的军费。”
金帝并说话,而是摆弄手里的茶杯。
宗翰看到金帝不说话,微微一笑,“大皇子所言不虚,宋王的确昏聩。可是您在变量的身份一旦暴露,如何还能在东京立足?难不成,就一锤子买卖,再也没有下文了?”
宗磐转过头来,一脸诡异笑容望着宗翰,“这议和只是表面功夫,以来给副帅讨要个军粮的钱,二来呢,也是让副帅整顿军务,再去前线。等那宋王换将,不知道您有没有信心,中秋节后围城东京呢?小王这一锤子买卖,就没想过以后还在那里立足。”
这时,金帝脸上露出了笑容,“怎么?宗翰有没有信心?”
宗翰赶忙站起身,双手抱拳,稽首拜揖,“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厉兵秣马,打得那宋军溃不成军,让陛下早日在那紫宸殿看万里江山花红。”
金帝摆摆手,“罢了罢了,就按照宗磐说的办,他打仗不行,但是运筹帷幄,朕都不及他。”他站起身,“宗磐,以后你就是宗翰的大参谋,也是朕的大参谋。今天,朕说了这么会子话,也乏了,去安排休息吧。”
宗磐恭敬地将金帝迎了起来,宗翰慌忙起身,二人拥着金帝走出了中军帅张,宗磐朝着斡阔递了一个颜色,斡阔马上领会,悄悄下去了。
宗磐宗翰拥着金帝来到了金帝休息的大帐,便停下了脚步。
宗磐恭敬地拜揖,“父皇,您进去休息吧,里面都预备好了。”
金帝点点头,跟宗翰摆摆手就走进了大帐。
宗翰不知道宗磐在搞什么鬼,可是看到金帝在此地休憩,也不敢多想。他恭敬的离开金帝的大帐,说是要研读军事经略。宗磐不置可否,微笑地看着他离开了。
看宗翰离开之后,斡阔才围了上来,“爷,闻希那边,都安排好了。”
宗磐点点头,边走边对斡阔说,“且看父王对闻希的印象吧,希望她不要让本王失望。”
“爷,还有个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您说一下。”斡阔脸色有些凝重。
“你说。”宗磐继续往前走,看到宗弼走了过来。
“宗弼,陛下这次来,没有带亲卫,我派人在周围保护,你也去找几个得力的,四处巡查,确保陛下的安全。”
宗弼拜揖,领了命令下去了。
“你刚才想说什么?”宗磐询问斡阔。
斡阔左右看了一下,悄悄在宗磐耳边说,“玥儿姑娘来中京了,眼下已经到了沈家的货栈。”
宗磐愣了一下,“她怎么来了?还真是救父心切。你给他们传递个消息,就说沈翁父子现在在城外有事耽搁,不日即可回到货栈。另外,你派人暗中保护玥儿,但是不要表露身份,也不要让他们看到你。等我把沈家父子救出去之后,你派得力人手,暗中护送他们回东京。”
斡阔领了命令,着手下去布置了。
放下宗磐这里不表,且说到达沈家货栈的沈明玥主仆与何子敬。
子敬护送明玥主仆来到货栈外,瞧了一下货栈的门面,虽然不似开封府那里气势恢宏,但也是头脸齐整。一排整齐的青砖瓦房,大理石柱脚,还有一副黑檀木的对联,鎏金大字的对联,上面也是吉祥话-“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货栈的大门却是紧闭的,门板关得死死的。
何子敬指着这门庭,对明玥说,“你看这……”
玥儿带着他们离开货栈,绕到货栈的后门,从角门处开始敲门。出来开门的是邵掌柜,他瞧着左右没人,将几个人迎了进来。
“玥小姐,您怎么来了?”邵掌柜一边迎着他们,一边问,满脸担忧的神色。
玥儿一路风尘,“吴先生,东京一别,也有五六年了。哥哥比我先来,这前前后后都快一个月了,还没有消息。我听说您与父亲一道被擒,如今您回来了,我父亲呢?”
邵掌柜把玥儿引进正堂,招呼下人给玥儿几位净手,奉茶,待他们都坐定之后,邵掌柜这才说,“不瞒小姐,小老儿的确与老爷一道被擒。三天前,那活阎王回来,他带兵去剿匪,把满江红的老窝给端了。之后,活阎王的手下把我驱赶,我问他们老爷和少爷在哪里,他们说被那个活阎王请到军中做客了。”
一旁的子敬面有疑色,“活阎王是谁?”
邵掌柜这才注意到一并赶来的子敬,他刚以为是家里的护院。玥儿赶忙介绍,“吴叔,你看,我忘了介绍,这是何子敬,是开封府尹的公子。这是吴叔,货栈的账房先生。对了,我来这里许久,怎么不见吴先生?”
邵掌柜长叹一声,“这是咱们货栈的耻辱啊。”
邵掌柜说了吴先生勾结满江红,绑架沈翁的事情。如今邵掌柜回来,直接命人把他捆了,丢在后院的拆房,派人轮流看守,防止他寻了短见。等沈佳飞回来,再计较如何处置。
玥儿气得跺脚,“原来这吴先生竟是中山狼,父亲待他一向极好,没想到这厮竟然恩将仇报。”
邵掌柜一边哀叹,一边转身对着何子敬躬身,“何少爷,这活阎王啊,就是完颜宗翰,只要是他的大军经过的地方,不留一个活口,不留一片草根树叶,手段极其残忍,所以被叫做活阎王。”
何子敬也跟着叹息,“我们这一路北上,也看到了很多流离失散的平台百姓。君王从未见早朝,琴棋书画皆工整。江河日下金贼恶,温柔乡是帝王冢。”
玥儿听到子敬如此说,慌忙打岔,“吴叔,别听这个纨绔子弟的话,他也是感慨时局,没有旁的意思。”
邵掌柜看上去是个忠厚老实的,“无妨无妨,这是在自己家里,这里的话不会传出去。”
正在他们想着沈翁父子下落的时候,知事赵大人派人送信,说是要交给沈家人一封信。吴叔接下来信札,随手给了那送信人一点碎银子。
玥儿接过来信件,拆开来看,拿着信纸的手开始颤抖,玥儿的脸色也开始变得暗淡,她不禁开始咬唇。一旁的子敬赶忙接过来信纸,和初桃一起扶玥儿坐下。
原来是赵大人通知沈家,说沈翁父子被完颜宗翰给扣下了,二人性命无虞,还说有贵人相助,不日沈家福气即可回还。
“那个活阎王扣下沈翁父子做什么?要是图财,早就来下票了。”子敬把这信递给邵掌柜。
玥儿慌着神,“邵伯,父亲可是得罪过那活阎王?”
邵掌柜摇摇头,“咱们沈家货栈在这中京城一向本分,这次被贼匪盯上,也是无奈。可是咱们货栈从来不走北国官家的路,都是民间交易。”
“那这完颜宗翰扣下父兄是为何啊?”
子敬摇摇头,“看这信上的意思,沈伯父和明轩兄应该不会不安全,但是那赎身银子,很可能啊,已经被这活阎王吞了。玥儿,你不要慌,今天时间晚了,明天白天,我去,我去蟒山看看。”
晚上休息的时候,初桃一边帮玥儿收拾床铺,一边说,“小姐,您还记得那山水先生吗?他不是说来中京帮咱们周旋老爷的事情吗?”
玥儿洗了一把脸,来到梳妆台前,“人家帮咱们是情分,不帮咱们是本分。再说了,他就是一个画师,能撼得动土匪吗?周旋得过这活阎王吗?”
初桃转过身来点点头,“小姐说的也是,那山水先生就是一个画师,画师怎么能有通天的本事呢?”
“这说起来画师啊,咱们的万岁爷也是咱大宋国一顶一的画师。那一手的好字,一手的好画,唉,只可惜啊……”
“嘘!小姐,咱们莫谈国事,还是想想怎么救老爷和少爷出来吧。”
玥儿也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忙说,“没事没事,以后不说了,就咱们俩,你可不许说与外人听。”
初桃认真地点头,“小姐,连日赶路累了,现在总算到目的地了,您早点歇息吧。”
玥儿右手托腮,望着镜中的自己,满脸愁容,“我怎么睡得着?如今父兄安危未卜,想那活阎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不知道多少黎民百姓惨遭那厮的贼手,也不知道多少大宋将士,成了那贼子的刀下亡魂啊。”
初桃长叹一声,“是啊,如今宋金交战,我也听说书的说起过这个活阎王,当年开封围城,他就是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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