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孤鸟离巢

---

“祝她幸福。”

那三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刀锋,裹挟着邢于笙心口淋漓的血肉,从她苍白干裂的唇间挤出,轻飘飘地砸在韩亦泽那间冰冷阔大的办公室里,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彻底凝固,只剩下座钟“嘀嗒”的声响,像倒计时的秒针,冰冷地切割着每一寸死寂。

指尖断裂的指甲边缘,那点刺目的殷红无声地洇开,在苍白的皮肤上凝结成一小颗绝望的血泪。邢于笙却毫无所觉。她维持着那个挺直的、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姿势,卷发凌乱地垂在眼前,遮住了那双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她不再看韩亦泽,目光穿透了那厚重的红木桌面,穿透了冰冷的落地窗,落向了窗外那片灰蒙蒙的、被阴云彻底吞噬的海天尽头。

那里,没有光。只有一片与她心湖深处同样死寂的、望不到边的虚无。

韩亦泽坐在办公桌后,身体依旧维持着掌控一切的姿态。邢于笙那句“祝福”和指尖那点刺目的红,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狠狠击中了他预设的防线。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反应——极致的痛苦和最终的“放弃”。这本应带来掌控全局的冷酷释然,然而此刻,看着邢于笙那如同被彻底摧毁、只剩下冰冷空壳的姿态,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种深沉的、仿佛失去了什么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过了他心头那刚刚构筑起的“胜利”堤坝。

他赢了?

似乎。

可为何心口沉甸甸的,没有丝毫快意?

“很好。”韩亦泽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语气刻意恢复了公事化的冰冷,试图用这层坚硬的外壳覆盖住内心那丝不该有的动摇,“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不再看邢于笙,目光转向窗外那片灰暗的风景,仿佛在驱赶一个无关紧要的尘埃,“安安需要新的生活,彻底摆脱过去。你……好自为之。”

最后四个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最终判决的意味。

邢于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这最后的驱逐令抽走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她没有回应。只是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僵硬,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没有再看韩亦泽一眼,也没有再看那张如同凝固鲜血般的刺目请柬。她只是转过身,挺直那根仿佛随时会断裂的背脊,一步一步,朝着那扇象征着隔绝与放逐的厚重办公室大门走去。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叩、叩”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心尖上。卷发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在顶灯下投下沉重而孤绝的影子。指尖那点未干的血迹,在惨白的光线下,无声地滴落了一滴在地板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暗红的圆点,随即被她离开的脚步无情地碾过、覆盖。

门开了,又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她与那个冰冷的世界,彻底隔绝。

办公室内,韩亦泽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邢于笙离去的脚步声在门外走廊里渐渐消失,最终归于一片死寂。他紧握的拳头几不可察地松开,掌心一片湿冷的汗意。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刺眼的红色请柬上,又扫过地板上那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痕迹……一股莫名的、混杂着烦躁和一丝极其细微的、被他强行压下的不安,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来。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冰冷:“张伯,准备车,回半山。”

---

半山别墅。暮色四合。

厚重的乌云如同铅块般低垂,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吞噬。别墅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如同墓穴般的冰冷死寂。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昂贵却毫无温度的光芒,将空旷的客厅映照得如同华丽的冰窖。

韩亦安蜷缩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旁一张单人沙发里。墨黑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她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羊绒毯,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艺术画册,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窗外那片被暮色和山影吞噬的花园里,没有焦距。画册精美的铜版纸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却无法在她眼底映出一丝波澜。

身体在调养中,但灵魂仿佛依旧被困在那片名为《墨色·烬》的深渊里,无法挣脱。哥哥傍晚突然回来,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只匆匆说了一句“晚上有应酬,不用等我吃饭”,便又离开了。偌大的别墅,只剩下她和几个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她的佣人。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在指针缓慢的移动中爬行。韩亦安的目光依旧空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册光滑的页面。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却无法唤醒她心底一丝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彻底被浓稠的夜色笼罩。别墅外车道传来由远及近的引擎声,车灯的光柱划破黑暗,随即熄灭。

是哥哥回来了。

韩亦安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外面世界的任何声响,都与她无关。

沉重的橡木大门被推开。韩亦泽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雪茄味,脸色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眉宇间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或者说是某种计划完成后的紧绷后的松弛。

他脱下外套递给迎上来的佣人,目光扫过客厅,精准地落在了窗边那个蜷缩的、如同凝固剪影般的妹妹身上。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似乎在调整情绪,随即迈步走了过去。

“安安。”韩亦泽的声音刻意放得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在韩亦安身边的沙发坐下。

韩亦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墨黑的眼眸依旧空洞,如同蒙着灰尘的琉璃,静静地落在韩亦泽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韩亦泽看着妹妹这副毫无生气的样子,心头那丝刚刚升起的“轻松”瞬间被更深的烦闷取代。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分享一个“好消息”:

“刚和林家那边通了电话。”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韩亦安的反应。然而,那张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他说的只是天气预报。“启明对你印象非常好,林家那边对订婚的安排也完全尊重我们的意见。新加坡那边的环境很好,远离这里的……是非。等一切稳定下来,对你的身体和创作都……”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韩亦安空洞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指针般,从韩亦泽的脸上,移开了。重新落回了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仿佛他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她死寂的心湖,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韩亦泽准备好的、关于船王家族如何显赫、林启明如何青年才俊、未来如何光明的说辞,瞬间哽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妹妹那副油盐不进、彻底将自己隔绝在外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一股被无视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

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自从邢于笙离开,她就彻底把自己锁进了这个冰冷的壳里!他用尽手段,甚至不惜用那个残酷的试炼逼走了邢于笙,为她铺好了“光明正大”的路!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韩亦安!”韩亦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兄长式的绝对权威,在空旷的客厅里炸响!“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我在为你安排未来!最好的未来!你到底还要沉溺在那个……”

“哥。”韩亦安突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长时间沉默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切断了韩亦泽即将爆发的咆哮。

她依旧没有看韩亦泽,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黑暗里。墨黑的眼眸深处,那片死寂的灰烬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像冰层下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点火星。

“我累了。”她极其缓慢地说完这三个字,然后,在韩亦泽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掀开身上的羊绒毯,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背影瘦削、挺直,却透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疏离和决绝。

“安安!”韩亦泽猛地站起身,对着妹妹的背影低吼,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一种被彻底忽视的愤怒!

韩亦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甚至没有回头。墨黑的长发随着她僵硬的步伐微微晃动,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客厅里只剩下韩亦泽一人。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冰冷的光芒,将他孤零零的身影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他烦躁地耙了一下头发,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挫败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的洪流,在他胸腔里疯狂翻涌、咆哮!

他猛地抓起茶几上一个昂贵的玉石摆件,想要狠狠砸出去发泄!手臂高高扬起,却在落下的瞬间硬生生停住!他看到了自己倒映在玉石光滑表面上的、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毁灭的冲动。玉石被重重地放回原位,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颓然地坐回沙发里,双手捂住了脸。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

二楼走廊。光线昏暗。

韩亦安赤着脚,踩在厚实冰凉的地毯上,无声地走着。刚才在楼下强行维持的平静假象,在踏入这片相对私密空间的瞬间,如同脆弱的冰壳般寸寸碎裂。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窒息感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思念,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邢于笙……邢于笙……

那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唯一的救赎,在她死寂的心湖里疯狂翻涌、撞击!哥哥那番关于新加坡、关于船王之子的“未来规划”,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早已伤痕累累的灵魂上!那不是她的未来!那是哥哥精心打造的、一座没有邢于笙的、冰冷的黄金囚笼!

她需要她!她疯狂地需要她!需要她的体温,需要她卷发扫过颈侧的微痒,需要她带着侵略性的眼神和那别扭却滚烫的守护!需要她在那个冰冷雨夜,吻去她泪水时留下的、带着血腥味的誓言!

这股巨大的思念和恐慌,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筑起的、名为“平静”的脆弱堤坝!她不再像木偶般行走,而是猛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向了走廊尽头——那间曾经短暂属于邢于笙的客房!

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她最后的气息!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邢于笙有关的浮木!

“砰!”

房门被她用肩膀粗暴地撞开!身体因为惯性向前冲了几步,才勉强扶住门框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房间里一片漆黑。冰冷,空旷,死寂。

浓重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家具长时间封闭后特有的、淡淡的霉味。窗帘紧闭,没有一丝光线。曾经属于邢于笙的那一点点清冽淡香,早已被这冰冷死寂的空气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去楼空。这四个字,带着冰冷的现实,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韩亦安的心上!

“呃……”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挤压出来。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像是溺水的人失去了最后的浮木,身体靠着冰冷的门框,缓缓滑落,跌坐在门口的地毯上。

不行!不能就这样!她不能消失!不能!

一股近乎偏执的疯狂念头瞬间攫住了韩亦安!她猛地抬起头,墨黑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不顾一切的光芒!她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墙边,摸索着,“啪”地一声按下了顶灯的开关!

刺目的白光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房间!

空!除了最基本的家具,空得令人心慌!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衣柜门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仿佛那个人,从未在这里停留过!

韩亦安的目光如同最疯狂的探照灯,在房间里每一个角落疯狂扫视!梳妆台!床头柜!书架!椅子底下!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赤着脚在冰冷的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搜寻!手指颤抖着拂过每一寸冰冷的桌面,拉开每一个空荡荡的抽屉!

没有!什么都没有!属于邢于笙的一切痕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如同被一场无情的风暴彻底抹去!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扶着冰冷的衣柜门,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墨黑的眼眸中那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正在急速熄灭,重新被深不见底的灰暗吞噬……

就在她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衣柜最底层那个不起眼的、被推到了最里面的抽屉上!

那个抽屉……似乎没有被完全推紧?露出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一股莫名的直觉,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韩亦安!她几乎是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颤抖的手指死死抠住那个抽屉微小的金属拉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外一拉!

“哐当!”

抽屉被粗暴地拉开!巨大的惯性让她身体猛地向后一仰!

抽屉里,并非完全空荡!

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极其普通的、深棕色的、硬皮文件袋!

文件袋看起来有些旧了,边角磨损,带着灰尘。它被随意地塞在抽屉最深处,仿佛主人离开时太过匆忙,或是……根本不在意它的去留。

韩亦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喘息着,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巨大的恐慌,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落满灰尘的文件袋。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拿了出来。文件袋很轻,没什么分量。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是什么?邢于笙留下的?她为什么会把这个单独留在这里?

无数个念头在韩亦安脑中疯狂闪过!她跪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衣柜,手指因为紧张而冰冷僵硬。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颤抖着解开了文件袋上那简陋的绕线扣。

袋口被打开。

她将手伸了进去。

指尖触碰到一种……粗糙而脆弱的纸张质感。

她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瞬间!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到极致!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几张边缘已经微微泛黄、带着明显岁月痕迹的纸张。纸张的抬头,是法文和英文并列的、极其正式的法律文书格式。

最上面一页,居中印着加粗的标题:

**「Pacte de Mariage」(婚姻协议)**

下方,是双方的名字:

**?poux(丈夫):Robert Dubois**

**?pouse(妻子):Xing Feng (邢于笙)**

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协议正文中一个用加粗下划线特别标注的条款上!条款的标题是:

**「Clause de Non-Consommation」(无性婚姻条款)**

下方是清晰的法文和英文阐述:

「Les parties conviennent expressément que ce mariage est conclu à des fins spécifiques et exclusives d’obtention de titre de séjour pour l’épouse, et qu’il ne comportera AUCUNE relation intime ou conjugale de quelque nature que ce soit. Toute violation de cette clause fondamentale entra?nera la nullité immédiate du présent pacte et des obligations financières y afférentes.」

(双方明确同意,缔结本婚姻的唯一特定目的是为妻子获取居留身份,且婚姻期间不包含任何形式的亲密或夫妻关系。违反此根本条款将导致本协议及相关财务义务立即失效。)

冰冷、精确、毫无感情的法律条文,像一把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韩亦安的眼底!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讽刺!

无性婚姻……唯一目的……获取居留身份……

巴黎那个雨夜!那扇紧闭的、冰冷的公寓门!门外蜷缩在绝望中的自己!门内……那个所谓的“丈夫”!

原来……真相是这样?!

那个她以为的背叛!那个将她推入地狱的“已婚”事实!那个让她痛不欲生、恨入骨髓的标签……竟然……竟然只是一场冰冷的、**裸的交易?!一场为了换取一张绿卡而签下的、屈辱的……卖身契?!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韩亦安!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捏着文件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这时!

几张更小的、边缘极其不规则的硬质碎片,从她颤抖的手指间滑落,无声地飘落在她跪坐的腿边深色的地毯上。

韩亦安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些碎片。

那是……深绿色的硬塑料碎片。边缘锐利,像是被什么东西暴力撕扯下来的。其中稍大的一片上,残留着几个模糊不清的烫金英文字母:

**「…RESIDEN…」**

绿卡!

是那张象征着邢于笙屈辱交易成果的绿卡!

但……它被裁成了碎片?!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韩亦安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猛地低下头!手指颤抖着,近乎疯狂地将散落在腿边的碎片拢到一起!她一片一片地捡起,拼凑!动作急切而笨拙!

深绿色的碎片在她冰冷颤抖的掌心被强行拼凑出一个残缺不全的形状——那正是美国永久居民卡的轮廓!然而,卡片上代表持有人身份信息的关键区域,包括姓名、照片、卡号……所有能证明邢于笙与那个屈辱交易关联的部分,都被极其粗暴地、用利器(很可能是剪刀)彻底裁掉了!只留下边缘冰冷的、锐利的切口!仿佛要将那段不堪的过去,连同这张屈辱的凭证,一起彻底粉碎、抹杀!

被裁掉的……是她自己!

邢于笙裁掉了绿卡上……属于她自己的部分!

她宁可将这张代表着“合法身份”的凭证毁掉!也要彻底斩断与那段屈辱交易的关联!也要……抹去那个作为“交易品”存在的自己!

“轰——!”

巨大的真相如同核弹在韩亦安脑中轰然炸开!将她所有的认知、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怨恨……瞬间炸得粉碎!

她以为的背叛……是邢于笙为了绿卡出卖自己、抛弃她!

可真相是……邢于笙为了生存,签下了一份冰冷屈辱的卖身契!一份将她自己作为交易品的契约!

她以为的紧闭房门、冷眼旁观……是邢于笙的绝情!

可真相是……邢于笙根本不在那个“家”!那个雨夜,门里只有那个恶心的“丈夫”和他卑劣的偷拍者!

她以为邢于笙卑劣、不配爱……

可邢于笙……在获得自由后,第一时间撕碎了这张象征屈辱的绿卡!用最决绝的方式,试图抹去那段肮脏的过去!只为了……能以稍微“干净”一点的身份……回到她身边?

而她……她做了什么?!

她在重逢时用染黑的头发竖起尖刺!

她在邢于笙试图靠近时一次次用周承言作为武器!

她在邢于笙笨拙讨好哥哥时默许却心怀疑虑!

她在那个雨夜……在哥哥暴怒的驱逐下……眼睁睁看着邢于笙带着那句“你值得光明正大的爱”……消失在冰冷的暴雨里!

巨大的悔恨!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穿透了韩亦安的四肢百骸!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她的灵魂!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如同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尖啸,猛地从韩亦安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冲破了死寂的别墅!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韩亦安蜷缩在地板上,身体剧烈地、如同濒死般抽搐着!墨黑的长发彻底散乱,如同海藻般铺散开,遮住了她惨白扭曲的脸!她死死攥着那几张泛黄的协议和掌心那些冰冷锐利的绿卡碎片!指甲因为极度的用力,深深嵌入了那些锋利的塑料边缘!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她无法抑制地张开口!一小口鲜红的血沫,混着无法吞咽的绝望和悔恨,喷溅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刺目惊心的、绝望的暗红!

“邢于笙……邢于笙……”她破碎地呜咽着,声音嘶哑扭曲,如同泣血的杜鹃,充满了灭顶的痛苦和无尽的悔恨!眼泪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混着嘴角的血丝,汹涌地滑落,浸湿了散乱的长发和冰冷的地毯。

她错了!她错得离谱!错得彻骨!她用最深的怨恨,刺伤了那个为她承受了最多屈辱、用最惨烈方式爱着她的人!

而那个人……带着她给的伤痕和那句绝望的“祝她幸福”……去了哪里?!

悔恨如同毒火,疯狂地焚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冲出去,想要不顾一切地找到邢于笙!告诉她……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她错了!

然而,身体却如同被千斤巨石压住,动弹不得!巨大的情绪冲击和身体透支带来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噬!意识在剧烈的痛苦和悔恨中,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

---

“安安——!!!”

一声惊骇欲绝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走廊里响起!

刚刚处理完烦躁心绪、走上二楼的韩亦泽,被那声凄厉的尖啸和随后的撞击声惊得肝胆俱裂!他几步冲到那间敞开的客房门口!

眼前的景象,如同最残酷的炼狱,瞬间撞入他的眼帘!

他的妹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一片刺目的青紫!墨黑的长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惨白如纸、沾满泪水和……血污的脸!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嘴角还残留着刺目的血沫!而她那只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的手,指缝间正不断有鲜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和她刚才喷出的那口血沫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安安!”韩亦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几步冲进房间,不顾一切地扑到韩亦安身边!

“医生!快叫医生!”他对着门外惊慌失措的佣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同时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将妹妹抱起来!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韩亦安身体的瞬间——

韩亦安那只紧攥着的、不断渗血的手,猛地抬了起来!

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和意识,死死地、用那双被悔恨和痛苦烧红的墨黑眼眸,死死地瞪向扑过来的韩亦泽!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控诉、无尽的痛苦和一种……被至亲彻底欺骗、背叛的绝望!

她的手指痉挛般地张开!

“哗啦——”

几张泛黄的、带着折痕的法文文件,和一把冰冷锐利的、沾着鲜血的深绿色塑料碎片,如同控诉的罪证,狠狠地、劈头盖脸地砸在了韩亦泽惊骇的脸上!

纸张冰冷的触感和碎片锐利的边缘刮过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韩亦泽的动作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几张飘落的纸张。

目光,在惊魂未定中,扫向了手中抓着的文件——

**「Pacte de Mariage」**

**「Clause de Non-Consommation」**

冰冷而刺眼的法文标题和条款,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撞入他的眼底!

而地上散落的那些深绿色碎片……那被粗暴裁掉的绿卡残骸……以及妹妹掌心不断渗出的、刺目的鲜血……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真相!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韩亦泽被巨大恐惧和震惊充斥的脑海中,瞬间拼凑出了一个完整而残酷的图景!

巴黎雨夜的真相!

邢于笙承受的屈辱!

以及……他昨夜那个自以为是的、冷酷的……终极试炼!

“轰——!”

一股灭顶的寒意,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从韩亦泽的脚底窜上头顶!将他整个人彻底冻结在原地!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比韩亦安更加惨白!那双总是锐利、总是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目睹世界末日般的……巨大惊骇和……灭顶的悔恨!

他以为他在保护她……

他以为他在考验那个“人渣”……

他以为他铺好了“光明正大”的路……

原来……他才是那个最残忍的刽子手!他亲手!用最冷酷的谎言和自以为是的“保护”!将妹妹和那个真正爱她、为她承受一切的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呃……”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呜咽从韩亦泽喉咙里挤压出来。他高大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看着地上蜷缩抽搐、嘴角染血的妹妹,看着自己手中那几张如同烧红烙铁般的屈辱协议……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他的喉头!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