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期而遇的创可贴

初秋的晨光带着未散的暑气,懒洋洋铺满启明高中的操场。湛蓝天幕下,国旗舒展,主席台上“启明高中新学年开学典礼”的横幅被风鼓起,猎猎作响。

苏见夏站在主席台侧翼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捻过演讲稿边缘,那里已被汗水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湿痕。台下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无数道目光汇聚,带着审视、好奇,还有对新任学生代表的挑剔。空气里混杂着塑胶跑道的焦灼、新课本的油墨味,以及少年少女身上蓬勃躁动的青春气息,喧嚣而滚烫。

“下面,有请高二(七)班苏见夏同学,代表全体学生发言!”教导主任略带沙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操场,激起一阵礼貌但不算热烈的掌声。

苏见夏深吸一口气,指尖的微潮迅速褪去。她挺直脊背,脸上漾开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步履从容地走到麦克风前。阳光倾泻而下,将她纤瘦的身影拉得清晰而规矩,仿佛连每一根发丝都写着“优秀”与“妥帖”。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

她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流淌出来,清晰、平稳,带着山涧清泉般的柔和,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她感谢着学校的培养,诉说着新学年的憧憬,表达着对师长的感恩。前排老师频频点头,后排的同学却开始骚动——交头接耳,打着哈欠,目光飘向远方。

在这片温软得体的演讲声浪中,苏见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台下高二(七)班的位置。

一个身影,格格不入地钉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

陆野。

他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坚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深色校服外套大敞,露出里面皱巴巴的T恤,一条长腿蛮横地伸在过道上,另一只脚踩着前排椅子的横杠。浓密的黑发凌乱地遮住大半前额,只露出线条凌厉、绷得死紧的下颌线。他微微低着头,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近乎实质的烦躁和不耐,仿佛被强行按在座位上的困兽,每一秒都在积蓄着撕裂牢笼的力量。

苏见夏脸上的笑容温婉依旧,声音平稳柔和地继续着关于“青春梦想”的段落。那惊鸿一瞥,仿佛只是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荒芜。

冗长的典礼终于结束。“散会”二字尾音未落,操场瞬间化作沸腾的海洋。刺耳的椅子摩擦声、兴奋的喧哗声、书本拍打书包的噼啪声,汇成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向教学楼。

苏见夏没有立刻汇入人流。脸上那层完美的面具,在离开主席台强光的瞬间悄然剥落。唇角微不可察地下撇,一丝疲惫取代了所有温度。阳光依旧明亮,落在皮肤上却激起一阵燥热的不适。

脚步下意识地加快,带着一种隐秘的逃离感,她拐进了通往高一教学楼后那条人迹罕至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头、废弃纸张和淡淡铁锈混合的气味,与操场的喧嚣彻底隔绝。

推开一扇漆皮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狭小的储物间光线昏暗,只有高处的气窗投下几缕微光,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废弃的体操垫、歪倒的鞍马、蒙尘的球类胡乱堆叠。

反手带上门,隔绝最后一丝嘈杂。后背抵上冰凉粗糙的门板,紧绷的神经才敢松懈。她抬起左手,动作熟练地解开右手小臂上那截略显宽大的米白色针织护腕。

织物滑落,暴露出的皮肤在昏暗中白得晃眼。然而,就在那白皙的手腕上方,靠近小臂内侧的位置,赫然印着几道紫红色的淤痕!指印轮廓狰狞,边缘肿胀,如同几条盘踞的毒虫,无声地诉说着暴力的痕迹。

指尖轻轻拂过,尖锐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快速扫过杂物,精准地落在角落一个积灰的半旧急救箱上——校运会的遗物。

取出消毒喷雾、棉签和干净纱布。冰冷的喷雾触及皮肤,带来更剧烈的刺痛,身体本能瑟缩,牙关却咬得死紧,未泄露一丝声响。棉签蘸着药水,小心擦拭,然后一圈圈缠绕纱布,平整、牢固。

整个过程,她的表情异常平静。只有那双专注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冷漠的沉寂。仿佛这皮肉之苦,不过是每日清单上一项令人厌烦却又不得不完成的琐事。

就在纱布快要缠好,指尖捏着胶带准备固定的一刹那——

“砰!!!”

一声巨响如同炸弹般炸开!

单薄破旧的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撞开!门板重重砸在墙上又猛地弹回,发出濒死的呻吟,整个小屋都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刺目的光线和操场残留的喧嚣瞬间涌入,撕裂了室内的昏暗与死寂。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剧烈喘息着,胸膛起伏如同濒临绝境的凶兽。

是陆野。

他额角汗湿的黑发凌乱黏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阴沉得能滴下水,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充满戾气的直线。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

骨节分明的手紧攥成拳,指关节的皮肤完全破裂,血肉模糊!深红的鲜血正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滴滴答答砸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绽开一朵朵粘稠暗红的小花。浓烈的铁锈腥气瞬间盖过了所有霉味。

他显然没料到有人。

撞开门的一瞬,他充血的眼睛如同冰锥,带着被冒犯的凶悍和毫不掩饰的敌意,狠狠剜向角落里握着纱布、动作凝固的苏见夏!

死寂。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血滴落地的嗒嗒声,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空气。

下一秒,冰冷的敌意化为实质的威胁。

“看什么看?!”他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骇人的压迫感,瞬间将门口的光线吞噬,阴影完全笼罩了苏见夏。嘶哑低沉的声音裹挟着冰渣般的恶意,从牙缝里狠狠挤出。

“不想惹麻烦,就给老子把嘴闭紧!”他晃了晃那只滴血的拳头,粘稠的血珠甩开,在空气中划出短促的红线。“敢他妈说出去半个字——”

他染血的手指猛地指向苏见夏的脸,距离近得能感受到那指尖灼热的愤怒和浓重的血腥气。

“——老子弄死你!”

最后四个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狠戾和不管不顾的疯狂,如同重锤砸下,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时间凝固。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撞击,冰冷的寒意瞬间爬满脊椎。那**裸的威胁和血腥味带来的冲击真实而凛冽。

然而,那寒意肆虐不到一秒。

苏见夏甚至没有后退。

视线极快地扫过他那只滴血、骨节狰狞、沾满灰尘砂砾的手。伤口很深,颜色暗红,暴露在这种环境下……后果远比疼痛麻烦。

威胁的话语还在空气中残留着窒息的重量。

她没有看他暴怒扭曲的脸,目光平静地落在他受伤的手上。然后,在陆野凶戾的逼视下,做了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动作。

微微侧身,将手里那卷刚刚打开的干净纱布,连同旁边那瓶尚未收起的消毒喷雾,稳稳地递了过去。

动作没有丝毫颤抖。

“先止血。”她的声音响起,不高,轻缓,却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奇异地穿透了血腥与紧张。语调平铺直叙,没有恐惧,没有安抚,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伤口感染,”她顿了顿,目光第一次真正抬起,迎上他那双充满错愕和未消凶光的眼睛,清晰地补充道,“会更麻烦。”

那双凶狠的眼睛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纯粹的暴戾被猝不及防的惊愕覆盖。尖叫?哭泣?沉默?他设想过无数种反应,唯独没料到会是眼前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和这匪夷所思的“援助”。

他死死盯着她,又看看递到面前的纱布和喷雾,眼神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意图。

几滴温热的血沿着他垂下的指尖坠落,砸在地上,晕开新的暗痕,“嗒”的一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终于,他紧抿的唇线极其僵硬地、极其不情愿地动了一下。那根带着杀伐之气指向她的手指,缓慢而僵硬地收了回去。

他没有接。眼神依旧凶狠地剐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平静的面孔刻进骨头里。但那凶狠深处,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哼!”一声短促冰冷的嗤笑从他鼻腔挤出,充满了不屑和嘲弄,像是在嘲笑她的多管闲事,又像是在掩盖某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下一秒,他猛地转身。

高大的背影裹挟着未散的戾气和一丝狼狈的仓促,像一阵血腥风暴,再次狠狠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门板在他身后剧烈晃动,呻吟着,最终缓缓合拢,重新隔绝了光线与喧嚣。

狭小的储物间重归昏暗寂静。

空气里,消毒水的刺鼻与血的腥甜混合,形成一种古怪而沉重的气息。

苏见夏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几点刺眼的暗红血渍上。

又移回自己递出纱布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冰凉的、狂暴气场的余韵。

右手小臂上,新缠好的白色纱布在昏暗中格外醒目。那下面,是几道同样青紫的指痕,正随着心跳,传来一阵阵熟悉而沉闷的抽痛。

狭小的储物间重归昏暗寂静。

空气里,消毒水的刺鼻与血的腥甜混合,形成一种古怪而沉重的气息。

苏见夏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几点刺眼的暗红血渍上,又移回自己递出纱布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冰凉的、狂暴气场的余韵。

右手小臂上,新缠好的白色纱布在昏暗中格外醒目。那下面,是几道同样青紫的指痕,正随着心跳,传来一阵阵沉闷而熟悉的抽痛。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光中凝成一团短暂的白雾。弯腰,将散落的消毒喷雾和棉签仔细收回那个积灰的急救箱,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风暴从未发生过。只是重新戴上那截米白色针织护腕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护腕的边缘严丝合缝地盖住了纱布的痕迹。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操场的喧嚣早已散尽,午休前的校园呈现出一种短暂的、懒洋洋的宁静。她理了理校服裙摆,脸上那层温婉得体的神情如同潮水般重新覆盖上来,脚步轻盈地走向教学楼。

高二(七)班的教室在走廊尽头。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阵阵夸张的哀嚎和拍桌子的声音。

“天要亡我!灭绝师太的数学作业我一个字没动啊!”一个圆头圆脑、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后来苏见夏知道了他叫赵小胖)正把脑袋往课桌上磕,发出“咚咚”的闷响。

“胖儿,省省吧,磕傻了灭绝师太也不会心软的。”旁边一个扎着高马尾、眉眼明艳张扬的女生周晓薇正对着小镜子涂润唇膏,闻言翻了个白眼,语气毒舌又精准,“你不如想想怎么用你的脂肪贿赂一下课代表?”

被点名的课代表陈默,一个瘦高清秀、永远穿着熨帖校服的男生,正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刚收上来的作业本,头也不抬地推了推眼镜:“贿赂无效。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未交名单我会准时上报。”声音平静无波,却让赵小胖瞬间面如死灰。

苏见夏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走进教室。

“见夏!女神!救命!”赵小胖如同看到救世主,一个滑跪扑到苏见夏课桌旁,双手合十,“数学作业!借我‘参考’一下!江湖救急!”

“赵小胖同学,‘参考’和‘抄’是有本质区别的。”苏见夏声音温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从书包里拿出工整的作业本,“不过,下不为例哦。”她把本子递过去,眼神清澈真诚,让人生不出半点被说教的厌烦。

“女神!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的光!我的……”赵小胖激动得语无伦次。

“打住!再肉麻下去,午饭都要吐出来了。”周晓薇收起小镜子,凑过来一把勾住苏见夏的脖子,动作亲昵自然,“我们夏夏就是心太软,才总被你这懒虫占便宜。”她凑近苏见夏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不过,刚才典礼上,你看到最后一排那个‘移动冰山’没?新来的?那气场,啧,方圆十米寸草不生啊!叫陆野是吧?听说开学第一天就在校外跟人干架了,猛人一个!”

苏见夏的心跳几不可察地漏了一拍,储物间里那双凶狠的眼睛和滴血的拳头瞬间闪过脑海。她面上笑容不变,轻轻拍了拍周晓薇的手:“别乱打听,专心准备下午的课吧。”语气自然地将话题带过。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刻意压低的惊呼。

“我去……他怎么来了?”

“脸上……挂彩了?”

“嘘!小声点!别惹他!”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苏见夏和周晓薇,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门口。

陆野出现了。

他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里面的T恤领口歪斜。额角靠近眉骨的位置,赫然多了一道新鲜的擦伤,边缘红肿,渗着一点血丝,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嘴角也有一小块淤青。他阴沉着脸,眼神像淬了冰渣的刀子,扫过之处,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赵小胖吓得立刻缩回自己座位,假装埋头苦读(其实是研究桌面的木纹)。周晓薇也下意识地松开了勾着苏见夏的手,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好奇。

陆野对这片死寂毫不在意,或者说,这正是他想要的。他径直走向教室最后一排那个靠窗、仿佛天然属于他的、孤零零的座位,动作间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拉椅子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重重地坐下,身体后仰靠在墙上,一条长腿伸到过道,另一条腿屈起踩在椅子横杠上。他闭上眼,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烦躁和疲惫,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极其消耗的恶战。额角那道新鲜的伤口,随着他皱眉的动作,似乎又渗出了一点血色。

没有人敢说话。只有陈默整理作业本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显得异常清晰。

苏见夏的目光,隔着大半个教室,静静地落在陆野身上。那道新鲜的伤口,远比储物间里他手上的伤更显眼,也更靠近要害。她想起急救箱里还有没用完的碘伏棉片和创可贴。指尖在课桌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但最终,她只是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翻开下午要用的英语课本。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温顺垂下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有些界限,现在还不是跨越的时候。她拿起笔,在崭新的书页上写下名字——苏见夏。字迹清秀工整,带着一种安静的韧性。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