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将启明高中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夏夏!快点!要迟到啦!”周晓薇风风火火地冲进高二(七)班教室,一把拽起还在整理书包的苏见夏。
“知道啦知道啦,晓薇你别拽,书包要散架了!”苏见夏被她拉得一个趔趄,脸上却带着无奈又纵容的笑。两人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教室,留下身后赵小胖哀怨的呼喊:“女神!明天英语笔记靠你了啊!”
“知道啦!”苏见夏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趴在桌上假寐的陆野,在苏见夏身影消失在门口时,缓缓睁开了眼。额角那道新鲜的擦伤在夕阳余晖下隐隐作痛,但更让他烦躁的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画面。
储物间里,那个叫苏见夏的优等生。
她递过纱布时的眼神——没有恐惧,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像是在处理一道再普通不过的数学题。那种平静,和他预想中的所有反应都背道而驰。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闷得慌。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她解开护腕时,小臂上那几道一闪而过的、刺目的紫红淤痕!虽然光线昏暗,时间也短,但他绝不会看错!那种形状、颜色……和他自己身上那些新旧交替的“勋章”,该死的相似!
这优等生,跟他妈一样,是个会装的?表面光鲜亮丽,学生代表发言滴水不漏,温柔得能掐出水……背地里,也藏着见不得人的伤?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上来,带着一种扭曲的、让他自己都唾弃的“同病相怜”感。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小心碰到额角的伤,痛得“嘶”了一声。
“喂,野哥,东街那几个孙子……”一个染着黄毛、流里流气的男生(张强)凑到陆野桌边,压低声音。
“滚。”陆野头也没抬,声音冷得像冰渣。
张强噎了一下,对上陆野那双阴沉得吓人的眼睛,瞬间怂了,麻溜地滚蛋。
陆野重新趴回桌上,脸埋在臂弯里。下午那场架打得莫名其妙,几个混混堵他,他心情正差,下手没轻重,自己也挂了彩。现在浑身骨头都叫嚣着疲惫和疼痛。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提醒着他储物间里那个荒谬的场景和她手臂上的淤青。
妈的,烦死了。他需要点甜的,或者……别的什么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
苏见夏和周晓薇的目的地是学校后门斜对面那条热闹的学生街。周晓薇熟门熟路地拉着苏见夏钻进一家招牌是可爱猫咪图案、名叫“喵呜茶语”的奶茶店。
“薇薇姐,见夏姐,你们来啦!”一个扎着双马尾、脸蛋圆圆、眼睛也圆圆的可爱女生林圆圆从收银台后探出头,笑容甜甜的。
“圆圆,今天生意怎么样?”周晓薇一边麻利地系上印着猫咪爪印的粉色围裙,一边问。
“超好!尤其是‘夏日青柠爆爆珠’,卖疯了!”林圆圆眼睛亮晶晶的。
苏见夏也系上围裙,动作利落地开始准备物料。她在这里兼职快一年了。笑容温婉、动作麻利、声音甜美的“喵呜茶语”招牌店员苏见夏,是很多学生放学后愿意绕路过来买杯奶茶的动力之一。只有在转身取高处杯子,不小心牵动到右小臂时,才会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一下眉。
“一杯珍珠奶茶,常温半糖!” “我要杨枝甘露,加双倍芒果!” “见夏学姐,我要你推荐的新品!”
小小的奶茶店很快被放学的学生挤满,充满了各种点单声、聊天声和吸管戳破塑料封膜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奶香、茶香和水果的甜香,充满了烟火气的青春活力。
“喂,夏夏,你看对面!”周晓薇一边摇着雪克杯,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苏见夏,压低声音,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奋,“‘移动冰山’又出现了!在游戏厅门口站岗呢!”
苏见夏正专注地在林圆圆强烈要求下,给一杯奶茶的奶盖上画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闻言,她握着奶油枪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小猫的耳朵瞬间变成了抽象派。她抬眼看向对面。
马路对面,游戏厅闪烁的霓虹灯牌下,陆野高大的身影半倚着墙。他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T恤,额角那道擦伤在变幻的光线下时隐时现,嘴角的淤青在阴影里更显阴沉。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像一层无形的屏障,让嬉闹的学生都自动绕开他方圆几米。
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苏见夏的心头掠过一丝疑惑。他时不时会抬眼,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喵呜茶语”明亮的店门。那眼神不像寻衅,倒像是在……观察?确认?
苏见夏收回目光,努力把小猫的尾巴画得圆润一点。但储物间里那双凶狠又错愕的眼睛,和他手臂上可能存在的、与自己相似的伤痕,像细小的钩子,时不时在她脑海里闪现。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右小臂被护腕盖住的地方。一种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
“你说他是不是在等人?还是……踩点?”周晓薇脑洞大开,“看他那伤,下午肯定又干架了!啧啧,真够野的。”
“别瞎猜了,快干活吧,圆圆一个人忙不过来了。”苏见夏压下心绪,把画好的“抽象派小猫”奶茶递给顾客,脸上重新挂起温婉的笑容。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天色彻底暗沉下来,路灯亮起橘黄的光晕,学生街的人流渐渐稀疏。
“呼!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林圆圆瘫在椅子上,揉着发酸的小腿,“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圆圆,把门口的灯牌关了吧,准备打烊了。”周晓薇指挥着,打了个哈欠。
苏见夏正在清理操作台,用干净的抹布仔细擦拭着不锈钢台面残留的水渍和糖浆,动作一丝不苟。
就在这时,奶茶店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略显突兀的“叮铃”声。
有人推门进来。
“欢迎光……”林圆圆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声音却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她圆溜溜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写满了惊恐,下意识地抓紧了周晓薇的围裙。
周晓薇也猛地转过身,看清来人时,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门口站着的,是陆野。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门口的光线,带着一身从外面带进来的、微凉的夜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自身的、如同困兽般的躁郁气息。额角的伤口在店内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边缘红肿,似乎还沾着点灰尘,嘴角的淤青也清晰可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扫过店内时,带来的压迫感让空气瞬间凝滞。他径直走向收银台,脚步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踏在每个人心跳上的沉重感。
林圆圆吓得往周晓薇身后缩了缩,小脸煞白。周晓薇强作镇定,弯腰捡起抹布,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你要买什么?” 她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社会新闻标题:《奶茶店惊现校霸勒索!》《柔弱少女勇斗恶势力?》……手悄悄摸向旁边的扫把。
陆野的目光掠过如临大敌的周晓薇和瑟瑟发抖的林圆圆,最后落在了背对着他们、依旧在专注擦拭操作台的苏见夏身上。她擦拭的动作似乎比刚才更慢了一点,也更用力了一点,仿佛要把不锈钢台面擦出光来。
他走到收银台前,没有看琳琅满目的菜单,视线直直地落在苏见夏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上。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比下午在教室时更低沉沙哑,带着点干涩和一种强装出来的、生硬的不耐烦,打破了店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喂,优等生。”
苏见夏的动作彻底停住。她握着抹布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几秒钟后,她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得体的神情,只是清澈的眼眸深处,带着一丝询问和不易察觉的探究,平静地迎上陆野那双依旧带着凶光、此刻却显得有些……局促和别扭的眼睛。
陆野似乎被她平静的目光看得更加不自在,浓黑的眉毛烦躁地拧紧,眼神飞快地扫过她严严实实盖住小臂的护腕,又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移开,落回她脸上。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给自己鼓劲,随即又凶巴巴地瞪回来,像是在掩饰什么。他抬起那只骨节分明、指关节处还残留着浅淡疤痕和一点新结痂痕迹(正是储物间那次留下的“纪念”)的右手,有些僵硬地、带着点不耐烦地指了指操作台的方向——或者说,是指了指苏见夏本人。
他的语气生硬,带着一股命令式的口吻,却又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近乎笨拙的……求助意味?
“再给块纱布呗?”他粗声粗气地说,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自己额角的伤口,又迅速移开,仿佛在说:看,证据在这,老子不是无理取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晓薇:“……”
林圆圆:“???”
苏见夏:“……”
周晓薇手里的扫把“哐当”一声又掉在了地上。她嘴巴张成了O型,看看凶神恶煞却说着“要纱布”的陆野,又看看一脸平静仿佛对方只是要杯珍珠奶茶的苏见夏,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这什么魔幻剧情?校霸深夜闯奶茶店……只为一块纱布?!
林圆圆则完全懵了,小脑袋瓜彻底宕机,只剩下一个念头:见夏姐……是卖奶茶的,还是……卖纱布的?
苏见夏看着陆野那张写满“老子很凶老子不好惹老子只是来拿块纱布”的别扭脸,再看看他额角那道在明亮灯光下显得格外狼狈和刺眼的伤口,心中那根微妙的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一丝了然、甚至还有一点点……想笑的冲动涌了上来。
她没说话,只是平静地转过身,走到角落那个放私人物品的小柜子前,打开。里面除了她的书包,果然还放着一个家用的小型急救包——这是她长期养成的习惯。她利索地从里面拿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碘伏消毒棉片和几片印着小熊图案的防水创可贴(林圆圆之前硬塞给她的)。
然后,在周晓薇和林圆圆目瞪口呆、宛如看外星生物降临的目光中,在陆野强装凶狠实则浑身紧绷的注视下,苏见夏走到他面前,没有递给他,而是直接撕开了碘伏棉片的包装。
“坐下。”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指了指旁边一张供客人休息的高脚凳。
陆野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瞬间僵硬,像一头被冒犯了领地的野兽,下意识地想要龇牙低吼拒绝。但苏见夏已经抬起了手,指尖捏着那片浸润着浅棕色消毒液的棉片,目标明确地指向他额角的伤口。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眼神清澈而专注,仿佛只是在处理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那种平静到近乎“专业”的态度,奇异地压制住了陆野本能的反抗。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凶狠地瞪着苏见夏,仿佛要用目光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僵持了大约三秒,在苏见夏平静如水的目光注视下,他最终极其不情愿地、动作僵硬地、带着一种“老子不是听你的老子只是累了”的别扭感,重重地坐到了那张对他来说有点矮的高脚凳上。
坐下后,他依旧梗着脖子,脸偏向一边,下颌线绷得像石头,浑身散发着“老子不爽别碰老子”的气息,只有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和不自在。额角那道伤口,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脆弱。
苏见夏仿佛没看到他的抗拒,微微倾身,动作轻柔却利落地用碘伏棉片擦拭他额角的伤口。冰凉的触感和消毒液轻微的刺痛感让陆野身体猛地一僵,差点弹起来,但他死死忍住了,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极其压抑的抽气声。
周晓薇和林圆圆已经完全石化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凶名在外的校霸陆野,像只被顺毛(虽然毛是炸着的)的大型犬,乖乖(?)坐在高脚凳上,任由温柔学霸苏见夏给他处理伤口?!这绝对是启明高中本年度最玄幻新闻!
苏见夏仔细清理掉伤口周围的灰尘和干涸的血迹,动作快速而专业。然后,她撕开一张印着憨态可掬小熊的防水创可贴,“啪”地一下,稳稳地贴在了他额角的伤口上。
粉蓝色的小熊,歪着脑袋,傻乎乎地贴在陆野那张线条冷硬、写满“生人勿近”的脸上,形成了一种极致诡异的反差萌。
苏见夏做完这一切,退后一步,将剩下的碘伏棉片和小熊创可贴塞到陆野那只僵硬地放在膝盖上的大手里。她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了。”她声音清浅,指了指他手里的小熊创可贴,“伤口不大,这个就行。下次……打架注意点。”
说完,她不再看陆野瞬间变得五彩纷呈(羞恼、震惊、窘迫)的脸色,转身走回收银台,拿起抹布,继续擦拭那个已经光可鉴人的不锈钢台面,仿佛刚才那个给校霸贴小熊创可贴的人不是她。
店内一片死寂。
陆野僵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捏着那几片轻飘飘的、带着小熊图案的创可贴,额角还残留着碘伏的冰凉和小熊创可贴的异物感。他能感觉到周晓薇和林圆圆那两道仿佛探照灯一样的、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目光。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窘迫感像岩浆一样轰地冲上头顶,烧得他耳朵尖都红了!
“你……!”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翻高脚凳,凶狠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苏见夏的背影,想放几句狠话找回场子,比如“谁他妈让你贴这鬼东西!”“老子不用你管!”之类的。
但话到嘴边,对上苏见夏那副平静擦拭台面、仿佛一切都没发生的侧影,再看看手里那几片傻乎乎的小熊创可贴……他所有的狠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憋得他胸口发闷。
最终,他只能恶狠狠地瞪了苏见夏的后脑勺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浓浓羞愤和别扭的字,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纱布精!”
然后,他像被火烧了尾巴的狼,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冲天而起的尴尬,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奶茶店,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那扇玻璃门被他撞得哐当作响。
“噗——”
“噗嗤——”
直到陆野的身影彻底消失,周晓薇和林圆圆才像是解除了石化魔法,猛地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纱布精?!他叫你纱布精?!”周晓薇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的妈呀!陆野!他居然会脸红?!还会跑?!还贴着小熊创可贴跑?!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林圆圆也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见夏姐!你太勇了!你居然……居然给他贴小熊!哈哈哈!他那个表情……哈哈哈哈!”
苏见夏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两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给陆野处理伤口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他皮肤灼热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她轻轻抿了抿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悄悄溜出了唇畔,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极浅的涟漪。
“好了,别笑了,快收拾打烊吧。”她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陆野消失的方向。
夜色渐浓,路灯的光晕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那个别扭的、暴躁的、带着小熊创可贴逃跑的少年身影,似乎给这个寻常的打工夜晚,染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青春独有的荒诞与鲜活色彩。
陆野那句带着浓浓羞愤和别扭的“纱布精”,以及他同手同脚、贴着小熊创可贴狼狈逃离的背影,成了周晓薇和林圆圆接下来几天私底下津津乐道的“绝密笑料”。
“夏夏,你看到没?他耳朵尖都红了!我的天,陆野居然会脸红!”午休时,周晓薇扒拉着饭盒,压低声音,笑得肩膀直抖,“‘纱布精’!哈哈哈,这什么小学生级别的绰号!他是不是词汇量匮乏啊?”
林圆圆也捂着嘴偷笑:“见夏姐,你当时怎么那么淡定啊?我吓得腿都软了!你居然还命令他‘坐下’!他居然……真坐了!”她模仿着陆野当时僵硬别扭的坐姿,又是一阵闷笑。
苏见夏小口吃着自带的简单午餐,闻言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绪。那晚陆野冲出去后,她在收拾时,发现高脚凳旁的地上,掉落了一小片没拆封的小熊创可贴。她默默捡起来,放回了自己的急救包。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皮肤灼热的温度和那细微的颤抖,一种奇异的、混杂着荒谬和一丝了然的感觉,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这个暴躁孤狼般的少年,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极其笨拙别扭的另一面。
日子在粉笔灰、试卷和奶茶的甜香中平稳滑过。苏见夏依旧是那个温婉优秀的学生代表,只是高二(七)班的同学们渐渐发现,他们温柔的女神,似乎在某些事情上有着近乎执拗的坚持。
比如,英语演讲比赛。
“见夏,你真的要参加市里的‘未来之声’?”这天午休,周晓薇看着苏见夏摊开在课桌上写满密密麻麻英文批注的稿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灭绝师太的数学竞赛还不够你忙的吗?还有奶茶店的兼职!你这是要燃烧生命啊姐妹!你看你这黑眼圈!”
苏见夏正用荧光笔在稿子上划重点,闻言抬起头,窗外的阳光落在她清澈的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坚定:“嗯,想试试。晓薇,你不觉得能用语言去表达想法,去影响和连接不同的人,是件很酷的事情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那是她藏在温顺外表下,对更大世界和更广阔表达的渴望。右小臂的护腕下,前几天被继母拧出的淤痕已经变成淡青色,但偶尔用力时还是会隐隐作痛。
“酷是酷……”赵小胖凑过来,一脸苦相,“但一想到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叽里呱啦讲英文,我就腿肚子转筋!女神,你真是吾辈楷模!不过……”他压低声音,“我听说三班的秦璐也报名了,她爸可是教育局的,而且她口语超强,去年就拿过奖,请的还是外教特训……”
“那又怎样?”周晓薇一拍桌子,豪气干云,“我们夏夏靠的是实力!对吧,陈默?”
正在整理错题本的陈默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理性的光:“从客观数据看,苏见夏同学上学期期末英语单科年级第一,口语课平均分也是最高。秦璐同学综合排名略高,但英语单科上次是第二。胜率在五五之间。”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前提是,苏见夏同学能平衡好备赛时间与现有学业、兼职的压力,以及……来自家庭环境的干扰。”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见夏被护腕遮盖的小臂方向。
苏见夏心中一暖,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我会尽力安排好时间的。” 她知道陈默话里的深意,那个“家”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负担,更是精神上的消耗。
然而,平衡谈何容易。继母李美玲对她参加这种“不务正业”的比赛嗤之以鼻。
“哟,还‘未来之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晚饭时,李美玲把碗筷摔得乒乓响,斜睨着苏见夏,“有那闲工夫不如多洗几个碗!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读书读傻了,净想些没用的!能当饭吃?”
父亲苏建国只是闷头扒饭,一声不吭。
苏见夏默默吃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早已学会在这种时刻屏蔽掉那些刺耳的声音,只在心底一遍遍默诵着演讲稿的片段,用那字句间蕴含的力量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深夜,当苏见夏终于结束奶茶店的兼职,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那个冰冷压抑的“家”,等待她的往往是一水池油腻的碗碟和客厅里故意留下的满地狼藉。李美玲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丢下一句“明早我要用干净的地板放瑜伽垫”,便砰地关上了门。
苏见夏咬着牙,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冲刷着碗碟,也刺激着她手臂上尚未消退的淤青,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疼痛,加快动作。时间!她需要时间!等终于收拾完一切,回到自己狭小冰冷的房间,墙上挂钟的指针已无情地指向凌晨一点半。
窗外月色清冷,万籁俱寂。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异常亢奋。演讲稿还有最后一段情感需要打磨。
她悄悄披上外套,像一只夜行的猫,熟门熟路地溜出家门。初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衫。她裹紧外套,缩着脖子,快步走向学校体育馆后面那间废弃的体操房。这里远离宿舍区,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透过高窗投下微弱的光线,是她能找到的最安静、最不会打扰别人的练习场所。
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她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有力的声音,带着一点因寒冷和疲惫而产生的微哑:
“We stand at the crossroads of possibility, not as passive bystanders, but as active shapers holding the chisel of choice…” (我们站在可能性的十字路口,不是被动的旁观者,而是手握选择之凿的主动塑造者…)
她对着冰冷的墙壁,一遍遍调整着语速、重音和面部表情。手臂因为寒冷和持续的疼痛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暗夜寒星,执着地燃烧着。
她没有注意到,体操房外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停驻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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