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紫微

1.

天会八年三月,宗弼引兵伐黄天荡,督战船头,背中流矢。卧两日,张榜得一盲医,须发花白,年逾六十。遂开一方,有犀角、生地、赤芍、丹皮、秦艽、银花、连翘等物。刮尽腐血,去瘀生新。服之半日,大好。医者云:“我观将军之相,以紫微推命,贵极。”宗弼笑曰:“先生无眼,以何观之?”屏退左右。医者又曰:“摸骨也。古语云,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将军南下数载,胜者几成,败者几成?”宗弼曰:“胜者十有其六。”医者又曰:“死者几成,生者几成?”宗弼曰:“死者亦十有其六。”医者曰:“将军百战不死,上承天祚,下接地泽,被福深矣。然非帝王之相。好兵忍杀,乐祸贪残,江南遗毒,生灵涂炭。既失天道,不可复得。女真能治奚、契丹、渤海,惟不能治汉儿。帝王者,终岁忧虑;权臣者,半生无虞。”宗弼嘿然,以百金谢之。不受,还请辞去。

2.

宗弼战黄天荡,久不能拔,乃效太祖以短匕剺面,血泪俱下,又折箭为誓,仰天恸哭曰:不破江南,不还辽东。

3.

天眷三年,有神仙名李罡,能扶乩。都元帅越国王宗弼将征河南、陕西,召之,问祸福。李罡伏地对曰:“师出无名,古之所戒。金人自靖康以来,残忍不道,载籍靡闻。四太子有铁浮屠、拐子马,纵得河南、陕西,不可得天下;纵得我寸土,不可得我民心;纵得一时之势,不可成千秋之业。”宗弼大怒,复得其言曰:“挞懒已死,祸必及尔。”此完颜昌遗言也。宗弼恐其妖异,杀之。

4.

皇统八年秋,也即完颜宗弼在上京病卒前的一个月,曾有个术士递了名帖,来献仙丹。此人年且不惑,貌奇如猿,黄袍缓带,将一盒所谓仙丹以锦缎覆之,双手过顶,呈于宗弼榻前。

“王爷怕死吗?”

宗弼只当他小人心性、急于讨赏,笑一笑,命人捧来些银锭便要打发下去:“我姑念你这壮年之躯,家中必有老小妻儿,今日献药自媚,必不得已。拿好,回去吧。”

“小的听闻,王爷也曾少年勇锐、英伟无敌,横刀立马、冠绝古今,征辽讨宋、功业彪炳。内平叛乱,外扩疆土。征契丹,伐赵构,讨蒙兀,立合剌,废刘豫,革粘罕,诛蒲鲁虎、额鲁观与田毂一党。武将则用韩常、郦琼,文臣则举蔡松年、曹望之。立新制,定分阶,计口授地以屯田;除弊政,悦人情,减税三分之一以息民生。王爷之功,何其壮哉;王爷之业,何其伟哉。天眷三年六月,和议不成,两国相争,那宋人的一篇《讨兀术檄》,洋洋洒洒,千字之多。白纸黑字,明白清楚。王爷的一颗人头,可值封侯封相、银绢五万、良田千百顷、第宅一区啊。可是——人固有一死,王爷,你怕死吗?”

宗弼递一眼色,遣退仆众,又对他正色以答:“女真男儿从不惧死,只惧大功未建、大业未立。十七年前,我率兵十万伐江南,在船头中箭亦不退,你说,我怕不怕?”

那术士哂笑再三,口露白牙:“我观王爷之色,憔悴难支,必是夙夜忧叹之故。而王爷位极人臣,又有金券在手,却为何而忧、为何而叹呢?且容小的猜一猜——王爷,你不甘心。当年以太祖之荫,元妃之宠,宗翰之势,王爷之智,为什么……为什么王爷要推一个小孩子去做这大金的皇帝呢?朝堂之上,王爷当是第一人啊。除非——”

“除非什么?”

“你信命。”

“命?”

“有人说,你无帝王相。”

宗弼闻而大笑,斥道:“相面算命不过是下九流的伎俩,我不会信。”

“王爷戎马半生,杀过多少人?”

“我怎会记得。”

“王爷梦回之际,可还想得起这当中的一个?”

他露机警:“谁?”

“完颜昌(挞懒)。”

宗弼复而大笑,说道:“其人奸佞,与宋私通,议割我河南、陕西之地。我上奏朝廷,谨奉皇命,诛杀他这一党,理所应当。挞懒、希尹、宗磐、宗隽一干人等谋反皆有状,既是罪臣,杀了又如何?既是罪臣,便不当再念这叔侄手足之情。完颜昌……完颜昌……可笑!挞懒,他的人头,是我装在盒中送给小皇帝的!我为何要念他、想他?”

“他临死前曾寄一言。”

“一个将死之人,自然什么疯言痴语都讲得出。”

“他说:我死之后,祸必及尔,宜早图之。”

他露惊异:“你这妖道从何听来?”

“王爷,你不甘心。”

那术士捧仙丹步近一分,举首抬眉而笑,一道长影落下,浓暗似鬼。

“你要——做皇帝。”

宗弼按刀半起,徐徐注视。

“可你命中无紫微。”

“胡说!”

“挞懒给你的那颗金印,上镌二字:天命。”

“我不曾见过什么金印。”

术士咧出一笑,面笼青烟,森森然如鬼魅状:“见过了又如何,你只能称王,不能称帝,命中没有便是没有。完颜亶是君,你是臣。你看看你自己,命数将尽。”宗弼勃然大怒,一力奋起,挥胡刀相向,却只扑了个空,一个人重重跌在屏风的一只木脚旁。如梦如幻。似醒而非醒。复从地上起了来,见室内空空无他人,脚边还是那一盒仙丹。将锦缎一揭,并非仙丹,是一对耳坠,赤金摩羯衔珠耳坠。

“命中没有便是没有。”

这声音虚虚地、渺渺地响起来。

“——你这盗墓的贼!”

他踉跄仆地,强支不起,一口鲜血喷将出来,飞溅上临旁的一扇绿水青山的屏风,便似开了朵春芙蓉。

“珠儿……”

没有便是没有。

下面我将谈一谈创作理念:

1.虚构与史实:因为我并没有见过宗弼本人,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故只能依据正史和野史所载进行二次创作,虚构出一个自负、骄横、多才但情感幼稚的英俊男人。一切纯属虚构。关于宗弼的很重要的虚构就是他变得很能打,以及在对宋战争前期就已有较高的军事地位,而在正史中并非如此。番外中并非指宗弼参与完颜昌的谋反,而是完颜昌曾用金印贿赂他。靖康稗史将二太子宗望描绘得异常残暴,但对宗弼无此类描写。故我选择给宗望一个有别于正史的意外结局。据个人推测,宗弼在公元1127年应当是26岁左右,且此时一定已婚已育、已有家室,但为了方便故事发展,故将年龄与婚育状况进行修改。这种时间线上的变动很多,包括但不限于北狩与封号、封妃时间。另外我将许多金中晚期的文物等都移植到本文中。仪福帝姬的记载仅见于部分文献与靖康稗史,而靖康稗史又属于野史、伪书(你可以认为它是假的),即便是野史,也仅有寥寥数笔,故她的出身、容貌、性格、才能、遭遇等一切也纯属小说虚构。野史称她后来入宫成为金熙宗完颜亶的夫人,我没有采取这种说法,原因有三:第一,赵圆珠比完颜亶大**岁,又有生育史;第二,以宗弼的权势无需送自己女人献媚皇帝;第三,完颜亶深受汉家文化熏陶,视女真为蛮夷,而在我们的文化中,侄娶婶是有悖人伦的。在女真建国后,同辈(如兄弟)间的收继婚还存在,但异辈间的已被认为不合伦理。对于赵圆珠的复仇,灵感来自古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正史中,徒单氏一直活到完颜亨遇害,她可能才是宗弼一生中的至爱。综上,这是一篇纯虚构的小说,请将虚构作品与史实区分。真实历史绝对不会如此,或者说,绝对不会如此温情。

2.望引以为戒,不要像女主这样,坚韧了十几年,矛盾了十几年,一朝崩溃如山倒。敌人没死,自己先走了。

3.因为我花了很多钱从知网下论文寻找女真的婚俗婚制、丧葬风俗、饮食生活、信仰巫卜、服饰图案、乐舞宴会、围猎活动、盔甲兵器等方面的资料,故我很可能再补点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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