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敛思绪，干正事——再去一次死神地界，了解巫妖之力的增长情况。

耗空力量最简单的方法是开感知，埃兰合理怀疑感知范围越大、精度越高，力量消耗得越快。

离开山谷，日夜兼程，四日后的清晨时分，他抵达了普罗城外的一处山岗。铺满黄褐枯叶的山中小路弯弯绕绕，通向悬崖。

放眼望去，普罗城尽收眼底。

俯瞰之下，普罗城的轮廓呈扇形，他就是在这片扇形的土地上出生长大的。

扇形的底部地势高，被东西向的内城墙围成一个小扇形，称为内区，是贵族的聚居地；城墙以北是外区，居住着平民。

埃兰将重剑插在悬崖的岩壁，双手交叠放于剑柄，开启感知。这是他第一次将视觉和感知同时使用，两种感觉从互相干扰慢慢变得协调起来。

内城墙最东侧的骑士团总部由于结界的保护色，和周围的山丘融为一体，看不出建筑的存在。在感知中，有上百人藏于其下。

感知沿着内城墙扫描，城墙下的光明神庙附近，人群正迎着朝阳往来穿梭。

守护神庙则如一块白色的贝壳覆盖在外区的正中央，一眼就能看到。这只贝壳正安静地沉在海底，如贝壳条纹的台阶上空无一人。

低精度扫完全城以后，埃兰集中感知，高精度探查骑士团总部的情况。

城堡外侧有两支巡逻队伍，每支八人，应该是裁判团的人。从前，骑士团从不浪费人力在城堡外的巡防上，看来裁判团无法接管和利用城堡外的监控和防护结界。

城堡之内，大部分区域空无一人，只有少数几个地方有人，感知力无法区分建筑，按照位置猜测，有人的地方是厨房、马厩和一些配备卧室的塔楼。

让埃兰意想不到的是，地下的部分竟聚集着不少人，他们或站或坐，或小范围地来回移动着，忙忙碌碌。这些人在地下室做什么？

埃兰极其专注地感知着地下的活动，实在支撑不住想要睡去的时候，一口气往下一沉。

世界变换，数字2500明晃晃地浮现在视野中。

呼，太少了。与付出的时间代价相比，这样的收获太少了。

埃兰有气无力地用重剑戳戳数字，结果当然是碰触不到。他手腕一转，把重剑劈在地上，这一回，他神情专注，平稳发力，快速挥砍。

幽蓝的灵魂之火在前方一小片区域点亮，无论如何也不再增多了。

埃兰并不纠结灵魂之火，只想着早一点，再早一点出去，这个念头很快把他变成了一台无意识的挥砍机器。

他花了很久才在一片黑暗中意识到场景已经改换，自己正在悬崖之中。

泥土和岩石给他的感觉变了，像一种介于水和泥的液体。四肢下意识舒展漂浮，采取游泳姿势，移动起来意外地比游泳还要快，更方便的是，随身物品也获得了一样的状态。

经过几次试验，最多潜入二十米左右。不同时主动开启感知的话，视野里混沌一片，黑暗视觉如同被浑浊的液体阻挡，看不清太远，也无法分辨方向。

试验完毕，埃兰返回城内。

约定的地点在护城河底，埃兰将骑士团白披风的四角压在石头下，用于提醒加蒙德他的回归。

一个幽灵从河岸的位置向他飘来，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比脑袋还大一圈的巫师帽，露出刘海下闪闪发亮的眼睛和小巧的鼻子。

“大团长，您回来啦！那个幽灵骑士叫我们在这里等您哩！”她的语气里透露着掩盖不住的由衷欣喜，神情又有点慌乱和腼腆。

这不是之前说要跟随他的几个幽灵中的一个吗？她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实在是，比裁判团的人还要厉害，埃兰在心中笑笑。

幽灵女孩兴冲冲地说：“幽灵骑士要我们见到您以后汇报工作。第一条，第一条是——”她停顿一下，希望自己能整理好语言，她的帽子又掉了下来遮住了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埃兰趁她懊恼地整理帽子的时候突然问她，之前太匆忙，没来得及问，也没想到她们会这么执着的跟着他。

幽灵女孩的思路被打断，完全没想到会问名字，愣了一下，两只手攥在一起，用脚尖点了点地，腼腆地说：“我叫艾美。”

埃兰没让她汇报工作，接着问到：“艾美，今天几月几日了？”

艾美略作思索：“十月，第十八日。”

埃兰诧异，离开普罗城到现在，才二十来天？这么说，两次在死神地界花费的时间也就十来天？

这样的速度超出了他最好的预期，原因要么是他在死神地界的时间感知出了问题，要么那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明明第一次的感觉还挺准，其中玄机，也只有慢慢摸索了。

“幽灵骑士和你们怎么遇上的？”埃兰收敛思绪，继续发问，收起白披风装进怀里。

“啊，我们听说了您在普罗城出现的消息——”

她的话没说完，发出一声尖叫，消失不见。同一时间，埃兰感觉被一道无形的鞭子轻轻抽了一下。

他记得这种感觉，是在鲜花广场上被光明魔法命中的感觉，区别是这次的力量要轻得多。

对艾美这样的普通幽灵来说，刚才的魔法有多严重？

不到一分钟，另一个幽灵从距离埃兰四五米远的虚空出现，正是四人中个子最小的那个，埃兰这会看清了她小卷发下的圆脸，还有脸上落着的小雀斑。

她刚一出来，明显吓了一跳，居然消失了。隐身起来的幽灵小声嘀咕着要汇报的工作，突然慌乱。

哦哦，不对，大团长已经在这里了，肯定遇到了上一班的艾美，不需要她再重复了，这么想着她松了一口气，重又现身。

“你好？我记得你，幽灵小姐。刚才的法术会让你们受伤吗？”埃兰站在原地，平静问她。

听到幽灵小姐的称呼，她受宠若惊，嘴巴开开合合，用比蚊子还细的声音说：“显现情况下会感到，会感到很烫，需要休眠才能恢复。隐身的话，没什么关系。”

她发现自己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还很有条理，先是惊讶，接着被自己鼓舞到，悄悄看了一眼那个解救她的人。

“休眠？幽灵也会休眠吗？”埃兰疑惑。

“会啊。和睡觉一样，什么也感觉不到。不睡觉，会变成恶灵的。大家都这么说。”幽灵眨了眨眼。

她的名字叫玛丽，据玛丽说，她们是在普罗城外徘徊的时候，被加蒙德主动找上的。起初幽灵骑士只是简单和她们打招呼，得知她们正在寻找大团长，又进一步得知了先前在囚塔发生的事。

她们说什么忙都可以帮，于是被分派了任务。

每天她和苏珊、艾美轮流等着他出现，将幽灵骑士偶尔带来的情报记牢。

加蒙德表示，受害者家属的名单和地址已准备完毕，骑士团在普罗城各处的资产全部被查封，部分运往王都，详细清算他还在想办法，其他地方的资产还在调查当中。

他下一次回来的时间是十一月第一日晚上。

至于加蒙德自己，他响应召唤，成为了普罗城的抄写员，净化魔法不再影响他。

大范围光明魔法每天至少有一次，小范围的频率不固定。她们已经学会用休眠来治愈，没什么好担心的。

还有，她们中唯一一个识字的乔娜，也当了抄写员，是幽灵骑士教他怎么响应召唤的。抄写员白天在藏书塔工作，晚上休眠，不过幽灵骑士很少休眠就是了。

了解情报后，埃兰对她们表示感谢，要她们三个暂时离开普罗城，去安全的地方。

玛丽不说话，只摇头。

埃兰知道一定会这样，没有勉强，思考着说：“当下的任务你们完成的很好。新的任务是去普罗城外查看，了解自由的或者被困住的幽灵有多少，都聚集在哪些地方。”

他的感知虽然也可以确认幽灵的位置，但只能感知到显现的幽灵，对隐身和休眠状态的幽灵无能为力。

“还有，我宣布你们四人加入第三骑士团情报队，年金——”埃兰打住，幽灵要金币又能干什么？“你们想要什么报酬？抱歉，我好像也给不了什么。”

玛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表示不要报酬，能帮上忙就很开心，能加入骑士团更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玛丽兴冲冲地去寻找同伴，迫不及待要把好消息告诉她们。

幽灵不能使用货币，受害者家属需要。作为团长，他需要优先处理好抚恤金的事，甚至排在复仇之前。

骑士团的财富经过历代积累，富可敌国，比人员数十倍不止的光明教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他担任大团长期间，更是让财富进一步增加。

分散在全国各地的财富不说，光是眼前的总部城堡中，就拥有满仓的金银货币、珠宝器物。

裁判团接管城堡后，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打开贮藏室的结界，想办法取走财宝。现在结界被打开了吗？财宝运走了吗？又或者，他们认为现在的城堡足够安全，正是存放财宝的最佳场所？

感知技能无法捕捉实物，他决定冒险去查看情况。

他尽量把感知开到最小以节省巫妖之力，现在的力量是3000，搜查一遍普罗城就会用完。

感知力被凝成一股绳子，挂在城堡地下室一个忙碌的人身上，感知告诉他，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普罗城的审判官——尼森。

他在泥土中游动，随着距离的靠近，城堡底部几十道古老的结界一一对他敞开，其中有几个甚至在他碰触的时候显现出光华夺目的精美门扉，在他通过以后悄无声息地合上，好像在欢迎他回家。

鼻子有点酸，还没来得及多愁善感——

他的头骨稳稳地、狠狠地撞上了城堡地下室的基石。人造建筑无法被技能影响？

绕过地下室，埃兰从城堡内部庭院的草丛里钻了出来，身形闪动，跃进庭院中央的喷水池。

喷水池下方有一个密道入口，通过密道可以去往存放财宝的地下贮藏室。这条密道每隔十米设有一道结界，除非知道加密口令咒文，谁也无法通过。

埃兰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不行就从地面上暗杀过去。结界再次让他感到意外，对他放行。

至此，他基本确信，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这座城堡的所有结界已经对他无条件开放了。

密道仅容一人通过，通往贮藏室隶属的方塔，出口位于螺旋阶梯的最下方台阶。

埃兰用力顶开看着是普通台阶的石板，用黑暗视觉清楚地看到那扇开在岩石墙壁中央、圆形的小木门。

小门看上去太普通、太简单了，既没有门栓，也不见上锁。

几百年来抵达这里的窃贼就算有疑虑，也不会停下试探的手，结果是他们的尸骨永远留在了门外，作为触碰结界的惩罚。

埃兰没有顾虑，直接推开小门，不需要黑暗视觉，门内的画面直直闯入眼帘。

小半个庭院大小的空间，充满了鲛人珠散发的清冷辉光，各色金属和珠宝的反光盈盈点点，随意又有秩序地堆砌着，让人好似进入了一场美梦。

裁判团从未动过这里的东西，埃兰凭着记忆得出结论。

埋在门口窃贼尸骨很快有了新的用途，他们破土而出，一个挨一个挤进密道，从贮藏室一路连通到庭院，货币和珠宝被手手相传，一把接一把运送到密道的出口。

埃兰命令他们尽量安静，用了动作慢，动作小等种种描述，确保智力低下的不死生物能明白。贮藏室位于地下四层，细小的金属碰撞声完全无法传到地面。

埃兰移动位置，藏在庭院的泥土中，让传过来的财宝沉入二十来米深的地下。

他没想到这个过程会如此顺利，打算随后找几张大网把财宝拖走。

当三分之一的财宝被埋好的时候，一道强力的净化魔法猝不及防，猛然横扫过他的腰椎，钝痛瞬时沿着脊柱传遍全身，把埃兰在泥土中的骨架折成了直角。

密道中的骷髅小怪同时受到攻击，稀里哗啦散了一地，断的断，折的折。

地面上，守卫的修士们摇起手中的铃铛，急促的铃铃声在城堡庭院的各处回响。

被发现了。

埃兰忍痛直立起来，换成游泳的姿势，往城堡外的方向划。

还没移动几米，两道魔法打在了他的胳膊和肋骨上，咔嚓咔嚓，左上臂和几根肋骨同时断了。

他像从前组织骨架一样，努力让断处连接在一起，但缝隙无论如何也无法闭合，他还可以作为一个整体移动，但行动异常不协调，速度更是缓慢。

光明祭祀就在附近？

埃兰反身举起重剑，在密道上戳了一个洞，拖着不听话的身体，把自己从洞口塞了进去。接下来的几道净化力度大为下降，如同微风，对他再无影响，密道的结界保护了他。

埃兰隐约记得，密道除了贮藏室和庭院两个出口，还有其他出口。至于是不是通往城堡外，他唯有一试。

强力的净化魔法来袭后，城堡的地下大厅顿时一片混乱。

墙壁的火把之间，几百个被俘之灵同时受到无差别净化法术的攻击，有的直接消失，有的变得残缺不全，有的挣脱了束缚，发出听不到但能让人崩溃的嘶吼。

墙壁下倒了一圈修士和炼金术士，没倒的那些暂时陷入短暂的精神错乱，或呆滞不动，或抱头鼠窜。

正守着大厅中央高位祭坛的尼森也被净化法术影响，脸上的黑色符咒渐渐退去，通红的双眼流下两行血水。

一刻钟前，他已经收到自己人的报告，贮藏室下有动静。遵照尼森的指示，有任何异常先不要打草惊蛇，第一时间和他报告。

一个契约灵遵守命令前去查看，尼森得知有人打开了装满宝物的仓库后，兴奋地笑出了声。

终于啊，怎么也拿不出来的东西自己长腿钻了出来，真是太感谢这位短命的窃贼了。

他打算等东西一搬空就出击，让小贼和他历代的先辈们葬在一起，对，他就是这么仁慈，仁慈得令人感动。

可是该死的德莱克，居然在这个时候先动手了！这是要抢属于他的财富，还是明知道他的状态，想趁机削弱他？

尼森环视乱做一团的地下大厅，越想越气，大步离开，气冲冲地走向德莱克居住的高塔。

高塔最高一层的窗户正对太阳升起的地方，披着深红法袍的七审判官之一德莱克收起权杖，停下攻击，回身皱眉，有人正沿着高塔的螺旋阶梯上来。

木门啪地一声砸在粗石砖墙上，回声荡漾。

尼森看着一脸严肃气的德莱克，压着怒气，先笑了：“怎么，许久不用光明魔法，手生了，到我这儿练练？”说着他往里走，见卧室里没有椅子，一屁股坐在了德莱克的床上。

德莱克冷冷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没有回答。

尼森揉眼睛，越柔越红，闭着一只眼、眯着另一只看着德莱克：“你们拿的还少吗？盯上我这一份了？好说，何必伤害无辜的我。嘶，真疼啊，能不能对‘兄弟’好一点。”

谁和你是兄弟。德莱克上下瞟了尼森一眼：“知道是谁来打开结界的吗？”

结界？对了，贮藏室怎么也打不开正是因为秘密结界的存在……骑士团的人？看来是一条漏网之鱼，现在正是捕捞的时候。

尼森幽幽说：“呵，管他是谁，藏头露尾的。放心，我一个人对付就够了，不劳您费神。”

德莱克冷笑了一声。

尼森实在想象不出，这个人刚刚还在使用光明纯净的魔法，脸上怎么能这么阴鸷。

德莱克转身过去，开始了下一轮洗地。他用的是扇形魔法，现在伤不到尼森了。

尼森被这个轻蔑的态度再次激怒，双手握拳隐忍着。

德莱克举着权杖的手突然落下，话语仿佛带着冰渣：“看你干的好事，这么一打断，巫妖又找不到了。”

尼森先是被这个语气凉的哆嗦了一下，接着怪笑了一声，拍起手来：“巫妖？好好好，老朋友终于来看我了。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您歇歇。”

尼森刚说完，身体突然一动不动，脸色白了一下，他慌忙在内侧口袋摸了几下，确认卷轴带好了，脸色才缓缓恢复如初。

原来德莱克不给他面子，是因为这个，他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呢。

抓住巫妖可是大功一件，再怎么不服气，德莱克都比他强，技能又克制不死生物，看来他没什么机会了。

机会？

尼森独自离开高塔，走向书房，他有一封密信现在立刻就要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