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召唤与意外

装着材料器皿的架子箱子,全被推到了结界外。二十分钟后,召唤阵完工。

最后画的外围部分还算精细,比歪七扭八的内部线条好了许多,可惜特殊调制的水银一点不剩,没法做修改。

埃兰站起来看了看,最多只能这样了,好歹是完整的。

麻烦的是蜡烛和咒文。

他在工作台最后面的一个木盒里找到了蜡烛。

蜡烛是召唤对象的象征物,师傅在制作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心思。

召唤但他林的蜡烛苍白如骨灰,能看到里面包裹着各色小宝石。给血魔的蜡烛通体血红,一根扭曲的血管从中间伸出来充当烛芯。

除了召唤对象,召唤者本人也需要用蜡烛代表。

木盒里还留着象征他自己的蜡烛,师傅拿最基础材料给他用,他也没多问。这支普通的白色蜡烛多次使用,结满烛泪,还剩下不到两寸。

至于尼森那支红黑相间的蜡烛,不久前还立在地上,画魔法阵的时候被清出了结界。

该用什么材料象征米耀呢?

埃兰看看已经解开绷带的双手,符咒留下的空隙不多,这表示他没多少时间了。不止没时间,他还没材料,更没思路。

想了想,埃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白蜡烛掰成了两截,祈祷这么做会管用。

解下来是咒文。

为了防止留下证据,之前的咒文稿已被销毁。他已经把所有音标背下来了,稿子并非必要。

问题是定位召唤对象的语句,他不知道用加密的语言该怎么说。

师傅的手记哗啦啦翻动着,单词“精灵”找到了,可惜,“骑士团”“骑士”“副团长”这些字眼,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一本古老的魔法书上。

无奈,只能念通用语了。

丢下手记,埃兰在魔法阵远端摆上一截蜡烛,走回召唤者的位置后,摆上剩下的半截,并从炼金炉里取出一根燃烧的木枝将它点燃。

之后他抓起搁在地上的重剑,一手握着剑柄用剑尖点地,一手拿着炸药管,最后看了一眼手背,开始背诵咒文。

“……(古语)

跨越生存与死亡的边界,

突破有限与无尽的临界,

忽略独立与混沌的分隔,

我召唤你,

(通用语)

守护神的信徒,守护神赐者,

第三骑士团副团长,

在人类大陆成长的精灵,

米耀·法拉,

(古语)

燃烧的烛火,指明前进的方向,

空间的印记,标明停留的地点,

响应召唤吧,

以我的意念为前进的动力……”

念诵的时候,耳边叫嚣着无数诅咒的声音,他的声音遮盖得一点不剩。但真挚的意念,反而让咒文在心中格外清晰响亮。

魔法阵中心位置微微亮了起来。

埃兰压制住心头的喜悦,看着银色光芒磕磕绊绊地往魔法阵外围蔓延,凌乱的平面图形错开位置,变得立体。

咒文念完,光芒覆盖了完整的魔法阵,对面的蜡烛却没点亮。

再下一秒,魔法阵的光芒全部安静熄灭,自己眼前的蜡烛也无风自灭了。

魔法阵上的水银材料蒸发消耗,只剩下了淡淡的痕迹。

召唤失败了。

粗糙的魔法阵、随意的蜡烛、未翻译的咒文,他本来也不该抱多大希望的。

身上的那股劲头松懈下来,他踉跄一下,勉强稳住后坐在了地上。

失望过后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净化魔法真密集啊,到了现在没隔几秒就会有一道擦过来。

他略开感知,就知道结界外和大厅地面上来了好几个人。

但他林的符咒疯狂伸出的小脚不断被灼烧,又不断长出新的来。多亏了两方较量,如果只有一方的话,他不是被净化就是被侵蚀,根本撑不到现在。

他抬抬手背,看来是但他林要赢了。符咒虽然减缓了速度,总体还是越来越多的,过不了十分钟,手上就会漆黑一片了。

埃兰笑了。

师傅明明说过,召唤者和被召唤者关系紧密的话,会产生神秘学上的联系,成功率会极大提高的。

估计就差一点吧。

他下意识地无声背诵咒文,不抱侥幸,不怀希冀,只觉得那些陌生的词汇念出来有一种奇妙的音律之美,就好像是他在唱一首哀伤的歌曲。

心绪缓和下来,嘈杂的诅咒声褪去,他整个人渐渐陷入一种半清明半恍惚的状态。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不知何时消散了,淡淡的清香浮动,那是春天清晨花园里的味道,蝴蝶从一个花骨朵落到另一个,叶片上露珠滚落,落下清新之气。

视线同时变得格外清晰。

他能看清魔法阵遗留下的最微小的痕迹,能看清地面上淡薄的血迹最细微的走势。

抬头,鸟笼结界石悬着,夜莺尾巴上的每一根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辨,玫瑰枝上一共有九个微小的尖刺。

灵魂之火悄然从眼眶里掉了下来,合二为一,落在他身前的蜡烛上。火焰是纯粹的蓝,再没有一丝黑。

身上的符咒如潮水纷纷退下去,落在地上,拼命顺着血迹往前爬,每爬一寸就消散一半。

净化魔法频率放缓,没一分钟,完全停下了。

夕阳的余辉洒在城堡内庭的空地上,原本干净整洁的石板地面上,一串串鲜红的脚印杂乱的涂抹着,尚未干涸的血迹上偶有形状不明的残渣,空荡荡的城堡成了嗜血怪物饕餮一顿后狼狈的餐桌。

地下大厅正上方的地面上,光明分团长德尔芬跪坐在地,不住捶打胸口,脸色苍白,呼吸困难。

他手下的三个光明骑士和三个光明祭司也不好受,有的咳嗽不止,流泪流涕,有的反复呕吐,浑身虚弱,剩下的不是已经晕倒就是快要晕倒,全都没法正常施法。

正午刚过的时候,在普罗城分部当值的德尔芬收到了这座城堡传来的简讯,说尼森手下的学者突然染了怪病,面目狰狞,没了理智,请求支援。

他带着人第一时间赶过来,见到了给他送消息的光明祭司,祭司的皮肤像是被蒸熟了一样红透了,一道道划痕触目惊心。

德尔芬立刻给她作了净化,有效果,但想要完全恢复可能还要几个月。

留守的其余两个祭司也都遭了殃。

据他们汇报,变故发生以后,被血液和符咒污染的炼金术士立刻找到他们,不由分说拉拉扯扯,让他们净化治疗。

尼森手下的修士要么也被污染,要么跑了,没人维护秩序,他们被重重包围,很快被传染了。

三个留守祭司两个一阶,一个见习,信仰光明之力,都没失去理智,但也没办法把自己治好,更别说治疗其他人。

德尔芬晚到一步,那些不成人样的炼金术士已经跑到城堡外去了。确认二阶以上净化有效后,他派出小队前去抓捕。

污染源在地下,他们没有贸然进入,在地面上开了净化。

本以为三阶的他不会受到影响,现在不行了吗?

德尔芬给自己加净化,一道道光扫在身上,症状全无好转。

“全部撤离,找治疗师。”德尔芬喘着气下达指令,带人离开。

地下大厅内的一个实验台上,一身黑袍的审判官德莱克撸起袖子,查看自己赤着的手臂。

一片片红色的丘疹密密麻麻地往上爬,整个胳膊连带后背刺痛麻痹。

“过敏?”德莱克咒骂了一句,脑袋一阵眩晕。他小时候食物过敏就是这个表现,只是不像现在发作得这么快,程度这么剧烈。

这段时间他一直笃定巫妖会回来。城堡里有他的眼线,地下大厅的一切动向他都了如指掌。异变的消息让他兴奋,他比德尔芬还要更早到达这里。

锁定巫妖的位置后,他在暖黄结界外布下捕捉不死生物的光织陷阱。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准备好了逃跑用的传送卷轴,此刻正稳妥地收在口袋里。

巫妖就在里面,只需守株待兔。尼森的符咒伤不到他,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呢?

德莱克吸了吸鼻子,没闻到什么味道,但他能确认,让他过敏的是空气中的某种东西。

尼森手下的疯子还搞起出了生物毒素?这毒素扩散地很快,再不离开,整个上半身都要废掉了。

他瞪了结界一眼,愤恨地咒骂了一句,念咒给双腿加上提速效果,一阵风一样穿过了地下大厅。光织陷阱没了他的灵性支持,如泡沫一样垮塌了。

带着小刺的枝条在地下疯长,往上攀升的同时,不断吸收着泥土中的血水,赫绿色的枝条变得赫红。

相互缠绕的枝条冲破地下大厅坚实的地板,一尺高的血水中长出了低矮的灌木丛,混合着黑色符咒的血水层层回落,十来分钟就被吸收干净,破碎成小块的地面露了出来。

光秃秃的带刺枝条结出一朵朵血红的花骨朵,它们次第绽开后,花瓣簌簌从枝头掉落下来。

花瓣铺了一尺高,其中一半全红,一半有着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纹。

养料耗尽,花枝停下疯长。

靠近大厅入口的几条不安分的枝干蹿了出去,蜿蜒进入走廊,攀上螺旋楼梯,最后来到内廷,将那些浑浊的脚印和残渣吸收殆尽,直至花瓣全部凋零,枝条才恋恋不舍地抽走。

花枝组成的灌木丛缩回地下的泥土中,结成一张网,不再动弹。

对这一切无知无觉的埃兰心想,要是有呼吸就好了,他一定要贪婪地深深吸气,把自己醉在这清香里。

轻微晃荡的视线中,眼前的灵魂之火扩散开来,包住了他,进而包住了整个魔法阵和另半截蜡烛。

另半截蜡烛被蓝光点亮,突然放出耀眼的强光,一时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光芒缩回蜡烛,凭空出现的淡灰色雾气轻轻拨开,两条长满绿叶的藤蔓从鸟笼结界顶部伸出来,织成了一个能并排坐三人的长秋千。

一个朦胧的影子缓缓出现在秋千上,影子斜靠着一侧藤蔓,光着的一只脚踩在秋千上,另一只自然垂落着,距离绘制着魔法阵的地面有一尺远。

或许是视线晃动的缘故,又或许本就如此,那秋千正轻轻地前后摇摆着。

渐渐地,埃兰看清了他的召唤灵。

那不是想象中半透明的幽灵,看着有实体,但轻飘飘地好像没有重量。

细细的银色发冠之下,微卷的淡金色头发比从前长了许多,顺滑光亮如融化的金箔,正慵懒披在身后。

半透明的外袍用银色丝线勾勒着花纹,无风自动,轻如羽毛。淡绿色的内袍丝滑柔顺,点缀着串串碎钻。衣着的样式埃兰见所未见,裁剪自然得体,装饰浑然天成,处处彰显着精致和优雅。

镶嵌宝石的长弓握在背后的那只手里,前面的那只手的指缝间同时夹着两样东西,一只花纹繁复的高脚酒杯,一支笔挺的、箭头寒光闪闪的羽箭。

这幅精灵形象,与幻境中那个全身盔甲的骑士相差甚远。

除了他的脸。

那些天神雕琢的五官线条,让埃兰一时五味陈杂——又是高兴,又是怀念,又是难过。

精灵神情淡漠,蓝色的眼睛似乎没有活着的时候那么鲜亮了,里面也没有任何情绪。精灵的目光朝着他的方向,但似乎没有看他。

亡灵没有自我意识。

只为回答他的问题。

他要问什么来着?

位阶?记忆?

埃兰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这些重要吗?知道米耀在精灵的神国已然无忧无虑,这就足够了。

话说回来,他不问问题,眼前的一幕是不是就不会消失了?

手背下意识抬了起来,埃兰忐忑地、习惯性地去看他还剩下多少时间。

原本几乎被符咒遮满的手背,不知何时露出了原本的颜色。无数细小的裂纹遍布每一截手骨,看着触目惊心。

手背中央的位置微微发烫,埃兰受到清香的影响,意识朦胧,云里雾里,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眼睁睁看着三道繁复的花纹在手背上方的空间凸现。

那是什么?

本来就陷在缥缈香气里的意识彻底不动了。

好一会,意识才悄然回笼。

震惊的闪电划过,思路霍然清朗。

令咒!

他手背上多了令咒。一,二,三,一共三道。

不不不,怎么会这样。

他不是故意的。

米耀你听我解释,一定是最后的时候脑子不清楚,背混了问答和控制的咒文了。

他立刻就要道歉,猛地站起来。

刚站稳,轰然一下,有什么东西彻底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视线的最后,是四散的尘埃,茫茫一片。

尘埃后面,一只半透明的小鸟炮弹一样从虚空中弹了出来,扑向精灵又碰不到,飞回来,又扑了上去。

是肥啾啊。

可惜他没办法对信使解释什么了,那些净化魔法早让他碎得不能再碎,只靠符咒才拼凑在一起。符咒褪去,他一动,就散了。

意识颠簸混乱,翻滚着飞速往前,接下来是一片空白。

埃兰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再次拥有了意识。

没有视野,什么也看不到,四周像是全白,又像是全黑,一片混沌。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他回到了命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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