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末风(14)

知府孟大人听见郡主与那孩童所说之话,不免腹诽:邵将军肯收六郡主为徒,还是多年之前,许淑妃难得请托到赵美人那边,由赵氏借了邵昭容的面子,这才从邵家三请四请,破格招收了这么一个女徒。

如今郡主在说什么浑话,要让邵家收一个小乞儿、走失女童为徒,怎么可能?

他见就连阮掌乐都笑了出来,就更确定六郡主只是在逗小孩子玩了。

孟大人没顾得上多乐呵一会儿,想到自己之后还需面对院内那副烂摊子,就瞬间笑不太出来了。而亲手制造院中烂摊子的张庆澧此时又发话了,只听她说道:“老孟,你这菜不错,恐怕比宫宴也不差多少。我能带走吗?”

知府大人闻言陪着笑,冷汗又快要落下来,回答说:“您太抬举了,这哪能跟宫宴比呢?”

这桌上菜色不算十分精致,起码与宫宴的美观程度是比不得的。胜在酒肉荤素齐全,也有清粥小菜开胃,对寻常人家来说已算是年节才能凑齐的一桌好菜了。

阮岑等人进门时,桌上俨然刚摆好盘,还没被人动过。她们这才吃了几口,也不打算在此地久留。不多时,桌上剩余菜品已尽皆被小郡主令人收好打包。她随手将收了关窍的软鞭往腰上一甩一缠,再去提那装了菜的小包裹。

当郡主将不得空提的酒葫芦交到阮岑手里之后,檀莺刚要去牵初五,就见这小女孩赖上张庆澧了一般,搂紧了对方的胳膊不撒手。一时间,谢堂渊看得哭笑不得,又不好在知府跟前多说什么。

难为郡主胳膊上挂着个初五,还能就这么走在一行人最前面,信步出了府衙,全然不管孟大人此时面色有多么愁云密布。

这情景在小谢眼中还要更滑稽一些。

魂玉中栖居的灰影在医门时尚且神思混沌。以血饲玉养护多年,那残魂自神智再度清明起,便多与谢堂渊相伴,所见郡主这种性格的人少之又少。

或许越是鲜见越是好奇,此时旁人只见张庆澧一边胳膊上挂着个小女娃,谢堂渊却能看见灰影也学着初五的样子,坠在六郡主另一条手臂上。可想而知她没什么重量,却让郡主凭空哆嗦了一下,像是被夜风凉到了一瞬。

小谢没去管这灰影,只示意檀莺跟在郡主身后,在初五疲乏的时候把这孩子接过来。

阮岑与谢堂渊走在最后,由着前面的人带着这一行人走,不曾留意方向为何。她将音量放低,不让初五立时能反应过来,轻轻说道:“郡主说的是玩笑话,这段时间这孩子还是要麻烦医门照料了。”

小谢应着对方的话:“这是自然。”

阮岑看一眼笑闹着玩到一处去的前方三人,似乎有些为难。只听身边之人说:“岑姐姐不必觉得麻烦了谁,这本就不是你的分内之事。何况医门立派而来,便有收留孤女的习俗,师姐她们会安排好的。”

阮岑听出她语中与此前态度有所变化的、仿佛更为真切一点的亲近之意,虽然不知这转变由何而来,但有机会便没有不去抓住的道理。

于是,阮岑意有所指地旧事重提:“女使如果实在忧虑那两家联姻之事,在事定之前可随时来寻我,便是不走郡主或太后的门路,我也是能够为谢二小姐争上一争的。”

谢堂渊也不去问她具体打算如何行事,只接着话茬答道:“如此,我恰有一事需要相帮。我虽拜入医门求学,却到底因两家身份而有所限制。现下有一物,需要掌乐帮我去寻,需得将其中关窍详细分明地绘制出来。不知……”

阮岑听后便说:“这有何难?别的也就罢了,若是机巧之物,二十四司之中就不知有多少。就是没有,也可设法立个名目,便能不受太多约束地在民间搜寻。”

小谢听后连忙谢过,将石榴纹木盒的样子大致描述之后,又接着说道:“作为回报,我可以从小舅舅那里再多借檀莺一段时间。既然岑姐姐有意调查南城拐案,想必亲自去过那处院子的人跟着,会是一份助力。”

这话一出,阮岑第一反应便是回绝,却被这人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只听谢堂渊说道:“别说你不需要回报。我幼年起寄居外祖家,又因母亲故去之前所托,方得行走于医门,太知道这世间人情有借便必定有还。与其不知将来还在何处,到那时我也不见得还能应允,还不如还在现在。起码这案子你我都有意继续查下去。”

阮岑闻言只得应下,又听小谢接着说道:“何况,这对檀莺来说也是好事。”

这时阮岑脑中回转方才的交谈,与身旁之人确认:“檀莺她,不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伴读,而是谢公子的侍女?”

只见谢堂渊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檀莺只是长相成熟些,实际上与我年岁相仿。母亲生下我不久便离世,只来得及将我托付给师母,哪里还有时间为我预备伴读呢?”

阮岑想想谢府嫡子在京中的名声及年龄,以及一直以来盛传许瑶与这位舅舅关系十分要好,心中有些猜测,现下却还不适合问出口,便只应道:“那么,来日我便设法上门叨扰了。”

谈话之间,几人已行至西城的东北角门。过此门再往东北,便是皇城以北的北城及北郊,凡有屋舍,多为在皇宫及周遭讨生活又需值夜者的居所,通常较为简陋。

北城近山的京郊地界,阮岑有一处清静小院,是在她择了女官一途之后,太后为让她若行走在外办事,不巧误了宫门下钥的时辰之后,仍能有处歇脚所赠。但今日若是将初五也带去,明早掌乐与郡主回宫,这孩子仍旧无人看顾。

阮岑在京中多年,也知此地女子在旁人家中留宿者甚少,何况几人今日才是初见,面前之人看上去仍然心防颇重,遂不曾出口相邀。

初五经过大半天的折腾,此时已疲乏得连连打哈欠。檀莺将她从张庆澧手中接过抱起时,小女孩强撑着困意撩起眼帘看了一眼,不知嘟哝了句什么,却并未挣扎。

几人就在此处话别,小谢与檀莺一道,带着初五折返,要将这孩子送到西城内的医馆暂住。郡主则是打算跟着阮掌乐一同在京郊住一晚,待到明日再回宫,只是需要再先去到宫苑值夜的地方捎信,在秦尚仪那里过了明路,再向许淑妃通传告知。

这般行走之后,等在阮岑的北郊小院落座,已是深夜。

两人此时仍不得闲。张庆澧刚净过手,就忙着将府衙带回来的菜轮番在灶上加热一遍,又在另一口锅里热上了稀粥,一边招呼着阮岑去拿碗筷。

阮岑将小郡主自孟大人珍藏里讨要到的佳酿收在架子上,去取餐盘时说着:“这酒你要来做什么?又不打算喝。”

只听郡主答道:“这不是你一天了都只顾着办正事,没怎么好好吃几口饭,给你添点酒香,看我是个多尊师重道的学生啊!”

阮岑闻言忍俊不禁,从她背后经过时极轻地敲了一下她的肩膀,笑着说:“别瞎扯。”

两人再坐稳当之后,六郡主笑嘻嘻地边看着阮岑吃饭,一边跟她讲:“我听邵将军说,战场上若有外伤,往往要先用烈酒冲洗。宫中女眷宴饮受限,今日刚好有医门中人在侧,又恰逢孟知府那里有这比之一般酿酒更精纯的好酒,不顺过来才是没天理。”

阮岑听到她这么说,一手托腮思索几秒,接着说道:“也是个办法,但估计用处不会很大。医门不只行医也制药,难说是否已有更好的法子,这酒送不送得出去还两说。”

她起身去书房片刻,回来后加快进食速度,分几次将粥饮下,空出一只手来翻阅桌上摊开的那本册子,同时跟张庆澧说:“你今日行事有些急躁了,知府不见得会为你遮掩,恐怕回宫之后免不了受罚。”

只听小郡主颇为洒脱:“罚就罚呗,左不过就是让我抄书。抄了也没人一页一页去翻,随便写写就行了。你只说今天这贺礼送得可还合你的心意?”

阮岑听到这话,啧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就说怎么会那么巧,若只是遇上医门中人也就罢了,还偏偏什么事都撞到一起来了。”

她抬头打量对面的半大少年,见这人已经在伸展胳膊腿儿,俨然今天的活动量还没消耗完她的旺盛精力。张庆澧迎着她的目光对视回去,回应道:“医门我可插不进去手,只有那桩拐案是我之前偶然察觉了迹象,今日带你去撞撞运气的。若是没有遇上,只是在咏香阁吃顿新鲜的,之后再接着盯梢也就是了。”

阮岑听完干脆问她:“你对今天碰见的许家小姐怎么看?”

只见小郡主蹙眉一态发愁为难的样子,说着:“你问我怎么看?我宁愿再去校场练一个时辰的长棍。”

刀枪鞭棍之中,六郡主虽然名义上师从善用长枪的邵将军,实际上私下里师承有南刀家学渊源的阮岑,把各种武器之间共通的武学底子打得更为扎实,又混杂一些民间别的流派的技巧。弓箭与剑术是近几年才开始练的,进步也称得上神速。

虽然平日里为求隐匿,用得最多的还是长鞭。但就连那条藏于衣下的软鞭,都被她托人改造,加上了半道可以收起、打开后却带着尖利倒钩的机窍。

至于长棍,她是怎么练都不得其法。

可见这位小郡主但凡出手,就是奔着直接以利器见血去的。虽说长棍练得好了杀伤力也并不弱,但她仿佛骨子里就带着更为炙烈的意气,与这武器脾性不是很合。

阮岑见状也不继续难为她,而是继续说道:“以我之见,这位许小姐,大概和她的外祖一家关系并不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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