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靳虹携阮岑,还有一个男车夫、四个男护卫,在客栈入住。
靳虹应付完晚饭,和卧房门口值守的两个男护卫打了声招呼,回到了她和二小姐的卧房。
一进门,就看见两眼滴溜溜转过来看她、丝毫没有困意的阮岑,从床沿蹦下来,过来像在求抱抱。
这孩子平时在王府没有这么粘人的。靳虹心想:而且也没这么不知分寸。
朔朝开朝至今,除在新政下已成虚职的公卿以外,仅勋封过三位异姓王侯。其中唯独镇南王府虽以男子袭爵,却向来是留家不外嫁的阮氏女主事。
若无女子出生,便暂由王妃或世子妃代管,之后再移交下一代的镇南王女。
阮岑就是王府这代的二小姐,有一姐一弟,三人均为陆氏所生。
四年前,当今皇帝突召三位异姓王侯族中女子入宫,为一直无所出的继后之养女。
当时镇南王府长女已许嫁,唯有尚在襁褓中的阮岑能充作这个人选。阮王爷心疼王妃陆氏和小女儿,哀求皇帝才得了恩典,让女儿能缓些年月再北上进宫。
陆氏知道二女儿此劫难逃,只得聘良师加倍用心教养她,希望她能顺顺当当度过入宫为质的日子。
靳虹回忆着在陆氏面前时,那个年纪不大但十分有眼色的二小姐,再看看眼前这个仿佛换了个人、说话时不时就能惊出人一身冷汗的孩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回忆在脑中转得很快,实际上不过一愣神。阮岑仍然牵着她的衣角固执要抱,靳虹只得把二小姐抱起来,却察觉小姑娘在把手往自己袖筒里伸,似乎是要挠自己痒痒。
这就更不行了。袖筒里的东西一旦掉出来,门口那两个门神能找一百个借口害人性命。
幸好阮岑似乎也只是抓错了位置,一触即离。
若是秀女或宫婢入宫,也只是护卫在外圈,嬷嬷们在身侧。若是正经迎重臣之女入宫为养,由亲人送去的也有,派使臣来接的也有,好歹也要选个吉日。
像这般只有龙城卫的安排,不许亲人陪同,婢女只许带一人,若连车夫都无,其实更像押送犯人,哪里是好好迎“养女”进宫的样子。
靳虹心想,这孩子或许是被吓到了。
虚空,或者是混沌中
姜易则努力分辨自己此时身处何处,但她似乎是睁不开眼、也无力伸手的。
在此前那阵仿佛被撕扯的剧烈疼痛之后,她的知觉变得钝了许多。她最初仍在试图分辨,逐渐连这点意识都失去了。
朔朝,中元前后
靳虹、阮岑一行人已绕过苍梧北侧的长岭,经东安行至至泸陵一带。
因为七人之中还有阮岑这个刚刚满五岁的小孩子,所以即便有靳虹照顾,也无法弃马车而直接骑马赶路。走走停停,三个月也不过只走了不到一半的路途。
更何况,一向身强体壮的龙城卫,或许是久不曾南下执行任务,竟在刚出阮家封地进入东安界内、还未动身向泸陵之时,就在几日内先后闹起了肚子。
靳虹只略懂妇人稚童医治之法,哪里敢贸然拿京城来的护卫们试药。
这么着在东安城休养了一月有余,寻到了那些男子们信任的男大夫,由车夫亲自煎药,才解了这水土不服之症。
这天,王府二小姐在三个月内,第十二次被“面相凶神恶煞”的护卫给吓哭了。
近几天才刚刚能做到吃东西不吐的护卫首领,听着这小娃娃撕心裂肺的哭嚎,感觉自己刚吃下去的早点又要往喉头涌。
南安的食物还只是不加调料的质朴原味,进入泸陵,那就真是糖不要钱似的往里搁。
生在北方长在北方的龙城卫,尤其是这位连执行任务都不怎么出直隶地界的小首领,原本因为这单钱多,还被允了回程过了建阴就能提前下班,剩下的活儿自有京城的大人们接手,所以上赶着接了这单护卫任务。
不用杀人,不必涉险。虽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女娃接进宫就是当人质用的,但好歹路上不至于出什么大岔子。他当初是这么想的。
现在,他后悔了。
护卫小首领挥挥手,随那婢女抱着那女娃娃去街市寻些吃食,只向下属们瞥一眼,让其中一胖一瘦的两人悄悄跟上去。
朔朝规矩,及笄后的女子若行于坊市之间,需由家中成年男子陪伴。若无陪伴者,则需配以不同颜色的幕篱遮挡面容与身形。
临贺以南、东安以西,向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地已是吴地陈家地界。
年方五岁的阮岑自然是不必如此的。靳虹回客栈卧房取出自己预备的浅松绿的帷帽,随手歪歪扭扭地往头上一扣,行走间面容全然遮挡不住,更不必提隐藏身形了。
她牵着阮岑,大步往客栈外走去。阮岑收了哭闹的劲儿,蹦蹦跳跳地竟也跟得上。
龙城卫斜着眼觑过去,转头跟留下来的车夫以及仅剩的那位中等身量的下属说:“你们看啊,这南蛮女人就是秽气,丝毫不知廉耻。”
泸陵城最大的食肆还梦居对面,一个近乎破败的小点心铺,挂着摇摇欲坠的醉今朝的牌子。
一胖一瘦两个龙城卫眼看着阮岑像撒欢儿乱飞的纸鸢,刚想往还梦居跑,就被靳虹拎着后领口拽回了跟前。
只见靳虹眯着眼往三层小楼高的还梦居瞄,然后冲着阮岑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接着抄起阮岑就去了对面的小点心铺,坐定问那家老板娘有什么好消化些的、适合小孩子吃的点心。
阮岑还不死心,奈何她与靳虹力气悬殊。她索性转身跑去龙城卫的方向,垮着脸一副马上又要开始闹的样子说:“反正你们也闲着没事,去那个酒楼给我买点肉吃。”
胖子和瘦子都愣了。还是瘦子机灵些,答道:“二小姐,咱们是要保护您的安全的,可不敢擅自离开。而且,靳管家不让您随便吃东西。”
阮岑听了这话好似越发不耐烦。
这一行人出门在外,为便于行走,靳虹充作她的管家,几个龙城卫也伪装成她家的府卫,只当作是长岭以南的大户人家,这一行是要北上探亲的。可是靳虹却因此真的在吃喝上约束她了,这不能吃那不能尝的。
胖子见二小姐撇撇嘴,马上又要在大街上哭起来的样子,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离彻底秃完不远了。他连忙掼了瘦子一下,语气中带着哄骗说:“不然咱们问问靳管家,一起去这个还梦居坐坐?”
阮岑听闻这话,马上一手拽一人,把这两个本来打算不动声色悄悄跟着的都往靳虹跟前拽。两个护卫也怕摔了人不好交差,只得被个小孩子拽着在大街上走。
原本自南安出发时,阮岑看上去还是有些怕这几个陌生男人的。可自从在东安城那一个月,亲眼见过这几位上吐下泻、卧床不起的狼狈模样后,阮岑就当这几个只是纸老虎了。
她如今似乎只怕领队一人,时不时就要被那副“凶神恶煞的面相”吓哭一回,须得靳虹领着去吃些好吃的解了馋,方才不再闹腾。
至此时,一行七人,竟隐隐现出靳虹仗着王府二小姐的势,与护卫领队分庭抗礼的态势。毕竟虽说长岭以南一向太平,但若此番护送的人有了差错,镇南王连由头都不用找便可起兵。
虽然召兵家之女入宫为质,而非通常情况下的男性质子,有那么点怪,但质女出事也不是拂一拂衣袖便能平的事。
于是,因着醉今朝的点心已上,阮岑坐进了破落窄小但出品口味很不错的点心铺不肯再挪步,还冲着靳虹挥手催促她去对面还梦居包些好带的肉来,这一胖一瘦两个护卫,也只得分开来一人跟一个。
京中
南城的谢家,此时正忙于打点搬家事宜。
自从谢家大小姐不知为何突然被许二爷看上,早早议定年内便要嫁去做续弦夫人,谢家一向不怎么扶得起来的嫡系,也因此沾了光。
先是这位大小姐的生母、谢家二爷的正房夫人又有喜讯,或许终于能在冬月为谢家添一个正经的嫡系小少爷,再是谢家乘着许家被郡王赏识的东风,在改制的乱局中,不仅保住了嫡系在太常寺的旧职,还顺利让旁系在礼部挂名领了闲职。
如今,谢家正预备着从南城往西城区搬,那是离皇宫重地更近一步的位置,是往常他们不敢想自家能置办府宅的地方。
唯独还没开始收拾的谢家二房的房内,谢夫人压着脾气问近身侍女:“听说医门中人拘于礼数,只是不救男子罢了,为何如今是妇人求医,却还几请不至?”
见侍女仍满怀畏惧,谢夫人再问:“你且说,我不怪你。”
侍女哆哆嗦嗦地答道:“医门那位女使说,咱们府中造过孽,她护不了您。”
谢夫人苏氏听到这话,连忙以手拍打木桌去除秽气。
然后她又听侍女说:“不过,女使说,她的师母被诚郡王府请去了。那位医术更在她之上,或许可以一试。”
苏氏闻言嘱咐侍女:“我服药之事,除了这次求助医门,万不可再让外人知晓。”
她句中皆是殷切:“还有,距冬月尚有一季。郡王府那位不过是奴籍,到那时也还不足月。待我临盆之际,除了赠我神药的那位,要再去请一请医门。如此我才能踏实。”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