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阮卿背后有些发凉。

大抵是年幼不懂事时便常被关进佛堂的缘故,她向来是怕那些山野精怪,这么大晚上的,简直吓人。

她紧了紧手,在白皙的掌心落下几个弯弯的月牙印。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害怕,裴一远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在身后。

手中的火折子发出温润的光,稍微定了定心。

哭声顿时止了。

阮卿一口气还没落下,那声音骤然凄厉地大叫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一般。

阮卿瞬间头皮发麻,反手拧住裴一远的手背,几乎掐下一块肉来。

她抖着嗓子:“裴……裴衡,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衡是裴一远的字,她认识裴一远的时候还为及冠,便落了一个唤名的习惯,这次真的被吓到了,脱口而出的竟是裴一远的字。

裴一远愣了愣,忽然心情颇好地勾出了一个有些邪气的笑。

他拍了拍阮卿的手臂,几步上前飞起一脚踹上那木门,原本便摇摇欲坠的木门哪受得了这一遭,顿时四散碎了,露出了外面廊柱下一个蹲着的身影。

那身影哆哆嗦嗦的,脸深深埋在膝弯里,衣服破破烂烂的,长发毛毛躁躁披散着,她害怕极的样子,呜呜咽咽的,试探地偏过眼睁着大大的眼睛看过来,一触便缩了回去。

是人。

阮卿攀着裴一远的手臂从后面探出来,这个认知让她稍微定了心。

她试探地走到那人身边去,蹲下来,弯起眸子,细声细语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啊!”那人被吓了一大跳,反手推到阮卿胸口。

阮卿虽是习武之人,但却是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不太清明的女人竟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一时不查被推了个趔趄,好险没摔倒。

裴一远扶住她的肩膀,目光落在那个女人身上,他眉毛压得低,看人的时候便更为深沉,忽然他道:“刘岷侧室。”

“什么?”阮卿蓦然回头。

他指了指女人侧颈的一个发青的印记,“传闻中刘岷那侧夫人恬静温柔,脖颈上却有一个一掌大小的青色胎记,看起来格外狰狞,所以常常轻纱遮脖。”

顺着裴一远指的地方看去,果不其然,在挣扎见露出来的纤细脖颈上,赫然露出来了一个指甲大小的印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清晰。

真是个疯的?

阮卿心底有些异样的感觉。

有些过于荒诞了。

朝中一个红袍大官与夫人举案齐眉,冒着感情崩塌的风险娶了一个疯子,还在外面四处散播了一个温柔娴静的谣言,他是为了什么?

阮卿眉头紧紧皱着,视线一瞬不眨地落在疯癫女人身上。

刘岷已死,难有定论,只能先从别的地方入手。

还不待阮卿再说,只见衣袂翻飞,金丝绣纹转起,下一刻,裴一远手起一个手刀落在女人后脖颈上,女人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咿咿呀呀的声音骤止,身子软绵绵的,将要落在地上时分,被扶着靠在了柱子边。

阮卿:“……”

土匪。

她腹诽道。

-

外头车夫已经送完望月,彼时正在门口等着,见他二人出来,还带着一个女人,连忙迎上来。

还不待他说话,就见裴一远将人搭给他,拍了拍手,带着阮卿兀自先行上了马车。

女人即便是身上脏污,依旧能看出不俗的容貌。

年轻的车夫顿觉烫手。

自家少爷为什么要干迷晕良家少女的勾当!

好可怕,我这算不算帮凶,不会犯律法吧!

“再不快点,我现在就送你去见官。”裴一远掀起轩冕,面色冷冷地如是说。

车夫背脊一凉,换了几个姿势,搀着女人的手臂拽上了马车,一扬马鞭,嗖地往裴府去了。

马车到达裴府时,侍女和老姚早已收到了消息,一见马车停下,纷纷上来,扛起春凳架起女人往备好的厢房去了。

“姚大夫,这姐姐若是醒了有些凶,务必莫要伤了她,你们也要小心些,莫要被伤着了。”阮卿扶着一个侍女的手下了马凳如是说。

闻言,老姚拱拱手,快步去了。

阮卿皱着眉理了理衣服,这衣服料子不是常穿的云雾绡,磨着手臂有些痒。

“怎么了?”裴一远刚交代完几个侍女,便看到阮卿有些苦恼的模样。

“没事。”

阮卿话还没说完,裴一远便拧着眉卷起了她的衣袖,白皙的手臂上红了一小片。

“疼吗?”他锁着眉头道。

“没有。”距离有些近得让阮卿不住后退一步,放下衣袖遮住了手臂,她轻咳两声,“现在跟着姚大夫去看看?”

“一时半会也清醒不了。”裴一远摇摇头,“我命人烧了热水送芳菲苑去,你今夜淋了雨,泡个澡驱驱寒早些休息,明日再看也不迟。”

阮卿也知道这个理,便也没有多说,跟着侍女去了芳菲苑。

-

芳菲苑不愧是裴母仔仔细细布置过的,里头摆件精致得仿佛不是裴府似的,各色珍奇。

阮卿抿了抿唇,恐怕裴家半个家底都在这里了。

还有裴一远的那个说是天竺来的紫檀桌子。

……

热气熏腾着眼睛有些模糊,旁边摆着早早备好的云雾绡,阮卿沉在水面下呼了口气,就听外面敲门声音响起。

“谁。”她睁开眼。

“少爷让我给小姐送伤药,说涂在手臂上。”侍女清越的声音响起。

“放桌上吧。”阮卿道。

“是。”

木门打开,脚步声响起,不过片刻便又合上了门。

阮卿踏出水中披上中衣,只见一个小小的瓷瓶放在桌上,旁边还附了一张大概是个用药事项的纸。

她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的字迹飘若惊鸿,宛若游龙。

嗯,一个字也看不懂。

一看就是裴一远的亲笔墨宝。

“……”

不如不写。

阮卿冷着脸将它团成一团扔进渣斗中,然后垂眸细细给胳膊上起药来。

她躺在床上,屋子里的光蒙蒙的,不刺眼,手臂上上了药有些清凉,缓解了原本的麻痒。

其实也没那么丑。

说着她的视线忽然落在渣斗上。

那张纸上的字恍然又出现在眼前。

“……”

她臭着脸撇开视线。

果然还是很丑。

翌日。

阮卿是被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

她揉着额角披衣起床,推开门就看见一个女人在院中上窜下跳,几个侍女七手八脚地想去抓她,却碍着不敢弄伤她好半天也捉不住,扰得一片吵闹。

阮卿站在廊下,温柔一笑。

那女人忽然安静了,小步小步走到她面前,抓起阮卿的手,左右摇了摇,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仔细辨认才大概猜出是个“囡囡”。

她女儿?

阮卿皱着眉,让两个侍女去将裴一远叫来,然后抿唇一笑,眼睛弯着带着细碎的光看她,“姨姨跟我走可好?”

“囡囡,好人。”女人拍拍手,“好!”边说就蹭着阮卿跟着她乖乖进了芳菲苑。

阮卿有些无奈,走进屋内好笑地拿了个摆件给她玩。

女人眨眨眼,“这个,不好。”

“为什么不好?”阮卿蹲下来平视着她的视线,温和一笑。

“贵,亮。”

因为看着亮亮的,所以很贵不能要吗?

阮卿奇道,这刘岷背地里在刘昊那贪了不少钱,怎么侧室倒是浑然不同。

“为什么……不听话!”不待阮卿想清楚,女人忽然大叫一声,高高举起手中的摆件往阮卿面上砸下去。

“呯”

女人吃痛叫了声,摆件脱手而出远远砸到墙边,漂亮的琉璃碎了一地。

阮卿只觉手忽然被人抓住拉起来,半边身子被环起。

“不是说这人危险,怎么离这么近。”裴一远皱着眉说。

阮卿眨眨眼:“她好像把我当她女儿了。”

“女儿?”裴一远眉头紧锁,“她为什么要毁了女儿的脸?”他送了阮卿的肩膀,大步走过去蹲在女人面前,捏着她的下巴在面上仔细打量。

此时女人身上已经被侍女清理干净了,皮肤极好,粗看如凝脂一般,细看却能看到一道道极淡,几乎和皮肤融为一体的旧疤,在脸上纵横交错,十数道之多。

裴一远挥了挥手,命人将她带下去:“找几个脸亲的哄着。”

“是。”几个侍女闻言过来将她带走,她这会似乎稳定下来了,极为顺从地便跟着离开了。

“先关着吧,找到她女儿,这些事就好说了。”阮卿叹了口气,缩在贵妃榻上摁着眉心,昨夜淋了雨,又是后半夜才歇息,还为歇多久便被闹了起,此番只觉得头疼欲裂。

裴一远眸色沉沉,忽然大步离开,不多时便去而复返,脚步声再响起时手里多了一根长长的艾柱。

他坐到阮卿旁边,借着还未熄的烛火点了艾草。

阮卿只觉有些呛的味道钻进鼻腔,倒是不难闻,只是在一干檀香中过于的夺眼,她睁开眼,只见裴一远低着头,捣鼓着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好一会将艾草插进去,上头烟雾左右晃了晃,安定了。

裴一远弄完,见到阮卿睁了眼,将艾草往她那边推了推,笑:“安神的,老姚配的,效果挺好的。”

阮卿闭上眼,淡淡应了声,好一会,突然睁眼:“我还这没去给伯母问安。”

“安生睡吧,我与母亲说了你不舒服,她让你好好休息。”裴一远正欲离开,见那艾草烟稍有些大,又弯腰将它折了折,叮嘱说,“我去看看那人,你好好睡就是。”说完这才安心离开。

室内安静下来,便剩阮卿一人倚在榻上。

她眨眨眼,其实昨天那字也不是那么丑。

还能忍。

裴一远:有那么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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