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晴。

阮卿合起袖子走进正厅时侍女适才将早膳摆好。裴母一见她来便眼睛一亮心生欢喜，忙拉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见降了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将桌上温好的药递到她手边：“虽是好了些，再喝两次稳固一下。”

阮卿温声笑着接过了药。

“宝珠呢？”她问裴一远。

“怕人，在自己房里。”裴一远道。

阮卿了然，对一旁侍女道：“麻烦送一份清淡些的早膳给昨夜与我一起的那位姑娘。”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裴母让侍女去办了，不赞同地拉着阮卿地手，“你幼时便在老裴家老宅长着，这般大了这也是你家，这么客气做什么。”

“这……谢过伯母了。”阮卿无奈道。

她们二人在这边拉着家常，裴父便是带着裴一远说些近期刘家的事，见她二人说完，旋也止了话头坐到桌边准备用饭。

“阮丫头啊，都是一些清淡的，你看看合不合胃口？”裴父问道。

“合的，辛苦伯父了。”阮卿莞尔笑道。

她饭间不免又想到宝珠。当初刘昊一事中她便怀疑刘昊一事和外邦有关，刘昊贪的财产大头至今还没有找到去处，宝珠身为外邦人处于刘家人身边，却是个看起来极其腼腆的性格。

若刘岷与其夫人恩爱是假，那他心机不可谓不深，更遑论恩爱是真，无论是哪一个，宝珠这个性格真的能破坏一个心机深沉或极其恩爱的家庭吗。

她忽然想到那个一日经历两次丧子的刘夫人。

那日衙门外，她明显是有话要说，却最终还是在刘岷出现的时候闭了嘴，当时她是出于对刘岷的爱与信任选择安静，那如今呢，如果她知道刘岷养了一个外室，与自己儿子的死脱不开干系，她还会选择包庇刘岷吗。

阮卿微敛下眸子，决定先将宝珠搁置，将突破口放在刘家夫妇身上。

早膳用完，阮卿捧着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喝着，裴一远侧眸望向她：“有事？”

阮卿眉头一挑，笑：“一点，去刘府看看？”

“行啊。”裴一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拍拍袖口上不存在的灰站起身，“走。”

*

刘府四处裱着白色团花，没见主人，侍女也不见影，灵堂里除了一点未熄的长明灯幽幽晃着之外，没有一点生人气息。

两人先行落在第三进院内，支开槛窗却没见正房里的人影，桌上还没绣完的女红散乱地落在桌面上，床上却是整洁干净。

阮卿退后一步，肩膀落在阳光下，裴一远合上槛窗。

“绑走了。”阮卿道。

凌乱的桌面整齐的床具，走得匆忙却没有生活痕迹。

“去看看邱氏。”邱氏就是刘岷的侧室，独自住在西厢房内。

彼时西厢房院门紧闭，落了一把青铜锁，裴一远带着阮卿从院墙上方翻进院内，刚落地，便和一个美妇人大眼瞪小眼。

“……”

阮卿揣着手，冷静地后退一步隐在裴一远身后。

早就说了别老翻墙，不听。

裴一远：“……”

“叨扰了。”裴一远默然道。

“阮小姐。”美妇人眼里汪着泪，几步上前握住阮卿的手，大滴大滴的泪往下落，“您救救我和我姐姐吧。”

“您姐姐？是何人？”阮卿问。

美妇人说自己姓何，乃刘夫人庶妹，但自小一起长大极为亲厚，此番听闻刘府变故便匆匆入了京陪伴刘夫人，却不想正遇刘岷欲杀人之行，见她到来，刘岷便将二人关在这个院落中不让外人接触。

“那邱氏呢？”阮卿道。

“侧夫人吗？”何氏摇摇头，“不知，进来时这个院子已经没住人了。”

“先去看看刘……何小姐吧。”阮卿顿了顿，到底还是没用“刘夫人”这个名头称呼她，话里真假暂且先行不论，即便是沾了半分真话这个名头都显得伤口撒盐了。

阮卿跟着何氏入了屋内，里面都是女娘，裴一远自觉留在外面。

不知是不是之前这里住着邱氏的缘故，屋内摆设倒是齐全，床上静静躺着一个人，入夏的时间里厚厚盖着锦被几乎看不见人的弧度。

“姐姐。”何氏轻轻上前唤道，“阮小姐来了。”

何小姐无力地睁开眼，几日不见，前些天还明媚的刘夫人衰老了不少，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嘴唇透着苍白的病气。

“何小姐。”阮卿附身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身子还好吗？”

何蓉难自制地咳了几声，喘着粗气，好一会才缓下来，“现在也就只有你还唤我一声何小姐了，外面都叫刘夫人。”

“何小姐哪里话。”阮卿弯眼轻笑，“今日日头好，可要出去看看？”

“不用啦。”何蓉眼尾滑下一滴泪落进耳鬓，她用力吸了口气，“我知你今日为何而来，我有罪啊。”

外头屋檐下的裴一远在窗缝听见何蓉传来的声音眼神骤然一凛。

阮卿面色不变，好声安抚了下：“何小姐说的哪里话，您功德颇好怎的有罪之论？”

何蓉摆摆手，重重叹了口气。

据她所说，那个伉俪情深原是另一个故事。

刘岷早年间是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路上冲撞了何蓉兄长被打了一顿，时近考试却落了一身伤再难赶路，何蓉深感歉疚，给了大笔银子遣人送了入京，不想他竟中了探花，衣锦还了她乡前来求娶。

她原以为是爱情，不料今日才知道，不过是踩着她娘家上位的局罢了，等她娘家落败便一脚踹了开。

“你是说，刘大公子和刘二公子的死是他所为？”何家早年为皇商，家财万贯，近年一日不如一日，但阮卿倒没对这个故事发表言论，转问道。

“肯定是！”何蓉目眦欲裂，细长的手指狠狠插|进被子里，“只有他！只有他！”

阮卿安抚地拍了怕何蓉的肩膀，见她情绪稳定下来才问：“你可知邱氏去哪了？”

“死了。”何蓉吐了口气。

“死了？”

“刘岷有事，被她看见了。”她道，“半月前的事了，我原以为她回娘家了或是如何，现在再看估计是死了。”

“她看见什么了？”

“不知，只知道是书房，刘岷发了很大的脾气，把她关回屋子里关起来了。”她沉吟片刻，“大概是五月份，邱氏日子一直不算好，但女儿还算是高嫁，那之后日子就好了起来，我这才印象算是深刻。”

五月份。她和裴一远回京那个月份，贪污被查，刘昊处死。

阮卿心下一动，面上却柔声道：“多谢何小姐了，您且好好养身子，您儿子还等着您为他们伸冤呢。”

这话似乎戳到何蓉心里，死寂的面上多了两分生色。

见此，阮卿温和一笑，婉言拒了何氏送她出去的话头，转而出去细细带上了门。

阮卿行至檐下，发钗轻晃碰撞发出轻微细小的响声，远远只见那人正阖眼假寐，行至身前才见不知何时睁了眼，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说完了？”裴一远道。

“你不都听完了？”阮卿淡淡道。

裴一远莞尔一笑：“一点点。”

刘岷的书房有什么，便成了二人当前共同的问题。

刘岷的书房落在东厢房，具何蓉所说东厢房原是刘岷父母所居，后母亲去世，父亲独自回了老家侍弄几亩薄田，自后东厢房便空置了下来，前年刘岷将他重新翻修一遍，除了他自己之外，连丫鬟都不准入内。

听起来是问题不小的样子。

东厢房比起邱氏所居的西厢房来要朴素一些，这厢房原是有一耳房，中间的墙被刘岷推翻和正室连在一起。

裴一远推开门，大门正对一黄花梨书案，一整套的笔架挂着幽深的狼毫毛笔，上头挂着一副牌匾书着“公正廉洁”四字。

阮卿略讽地看了那牌匾一眼，转而行至书架面前，除了常见四书外，倒是山水游记占了多数，有些无名的诗人也列在目。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屋内陈设，挽起袖袍走到原列着和耳房相并的那堵墙前，这个位置摆了衣桁，再往那边便是会客茶椅，一个没有错处的布局陈设。

“这游记倒是有些意思。”裴一远倚在书案边勾起唇角道。

“嗯？文人看山水游记确实少，我大哥总说是堆不入流的东西。”阮卿轻笑一声。

“你觉得呢？”

“我？”阮卿挑眉，“山川四海风景别样，怎么能算不入流。”她笑。

“看起来你倒是对这些了解不算少。”

“一般。”阮卿视线划过桌案有些奇异的角，“兄长不让看，看得不多。”

裴一远摩挲着下巴哦了声：“那倭，你如何看？”

阮卿动作一停，宝珠，便是倭国人。

她敛下神色，手上划过那串狼毫毛笔，好一会轻笑：“我又没去过，我怎么知道？”

“听说二皇子擅水上作战，将那蛮夷打回老巢，我当你也了解一二。”他定定看着阮卿的眼睛，脚上逼近一步，“而且，宝珠不是倭国人吗？”

阮卿面色不变，佯装意外样：“是吗？我与二皇子不过点头之交罢了，倒没说起过这个。”她淡然一笑，“裴将军消息还是比臣女精通不少，这么快便弄清楚了宝珠的来历。”她睨一眼道，“宝珠昨日入了裴府不是一直由将军看着吗？怎么，她没告诉你吗？”

气氛有一刹的凝窒，骤然，裴一远失声笑着：“生气了？我就是随口一问。”他退后一步，和阮卿拉开了一个算是舒适不显咄咄逼人的距离。

阮卿无声扯起唇角：“缘何生气，将军言重了，这本是将军分内之事罢了，不是吗？”

“好好好。”裴一远举手投降状，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随意一翻，上面详细地写了倭国的地势景色，他眉头微皱，有些不明的滋生出来。

阮卿走到他身侧，斜睨也望见这内容，她又重新拿了一本书下来，这本书写的是沿海几个城市的分布，还有一些详细资源分布。

另一本书写的是某个沿海城市的地势。

再拿一本书写的是倭国和我国的相较

……

阮卿眉心微蹙，这么多游记几乎都是两大类，一类是倭国，一类是我国沿海城市，最重要的是上面详细写明了沿海城市里面的布防或者资源分配，字里行间散落在段落中，若是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再看书面，署名也都是没有听过名字的作者。

她沉沉望向这偌大的书架，若真有异心，这于她当前是利或弊。

她对天下可没什么负担，不过……

裴一远面色阴沉，将书一本本放回原位。

“怎么想？”阮卿环着胸，冷眼旁观问道。

“异心必诛。”他勾起唇角看向阮卿，眼神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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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卿：用眼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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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