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籁俱寂。
应景之梦见自己一身白衣孑然站在火海中,他拎着一把饮饱了鲜血的剑,身上也不知何时溅上了些许血珠,在一身洁白中极为醒目刺眼,跃动的火苗中一瞬间闪过很多人的脸……
高贵妃,纪昀,应明之……那些被血模糊的脸在冲他狞笑着,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他猛地瞪大双眼,惊出一身冷汗来,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纪昀眠浅,也被弄醒了:“怎么了殿下?”
应景之在黑暗中敛回自己的目光,他轻声道:“我觉得不对劲。”
纪昀立刻警觉,他起身点了灯,在昏暗的烛火下瞧见了应景之极度苍白的脸,额上还留有几滴冷汗。
“殿下你……是不是做噩梦了?”纪昀给应景之倒了杯茶,问道。
应景之抿着唇点了点头,他嗓音有些沙哑地说:“我梦见娘、你还有……”说到这儿,应景之不禁有些疑惑,他娘和纪昀都是他最亲近的人,那他那差点儿掐死自己的弟弟又为何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他还以为应明之长什么样他都忘了呢。
应景之继续说道:“还梦见了应望,我满手血腥地站在火海里,你们的脸在火焰中狞笑。”
纪昀:“……”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梦,不过纪昀也同样讶异:“五殿下?”
应景之点了点头:“对,你们三个一起。”
纪昀张口欲言,心中却突然泛起一丝强烈的不安感。
他和应景之同时起身,各自拎起自己的剑一脸戒备地环视四周,在昏暗的屋子里,他们像两只蛰伏的野兽,把自己最脆弱的后背交给对方,眼神凌厉地扫过四周。
窗外的树叶簌簌地响了两声,两人耳力皆是极佳,纪昀立刻放缓脚步,速度却快地像一阵风,只见一阵黑色的风在应景之身后吹过,下一刻纪昀便出现在了窗边。
应景之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足尖一转就来到了纪昀身边,一把将纪昀扯到自己身侧。
下一秒,一柄长匕首便破空而来,刺透了窗户纸!若是纪昀方才还站在这里,捅穿的可就不止是一层窗户纸,而是他的心脏了。
应景之反应极快,拔剑就向窗外刺去,窗外之人身手敏捷地侧身躲过,而后一脚踹开了木窗棂,顷刻间,屋子里就进来了数名黑衣人。
应景之稍一眯眼,便看出这些人皆是死士,俘了利用价值也不大,他当即对纪昀说:“杀!”
纪昀应声一个箭步冲上前与黑衣死士激战起来,应景之手里拎着他的那把刻着“朔”字的剑,一眼找出死士之首,上前一剑刺过!
死士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尖锐的匕首刺向应景之的颈侧,应景之侧腰躲开,同时一个鞭腿狠狠踹向死士腹部!死士凌空一跃,匕首再次刺向应景之的脖颈。
应景之眯起眼睛:对方好像只攻击他的脖颈,明明方才最容易得手的动作是刺向他的太阳穴。
得知了对手目的就好打多了,应景之举剑格挡,“铮”的一声,匕首被挡住,死士手腕一麻,握住匕首的力道松了一些,应景之顺势抽过匕首,而后剑柄一转把死士向后推了小半步,凌空掷出匕首,稳准狠地刺向对方的手腕!
鲜血顿时溅了他满脸,应景之没在意,其他死士已经被纪昀解决掉了,应景之一脚踹倒死士,踩着他的胸膛悠悠开口道:“你家主子不会以为我成天满京城浪,就是个贪玩废物吧?五个死士未免也太轻看我和纪昀了。”
穷途末路的死士却却忽地笑了:“大殿下不想问问是谁要杀你吗?”
应景之悠悠挽了个剑花,倏地刺向死士的腹部,眼中毫无怜悯之色,只有凶狠凌冽的杀意:“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并不好奇。”
鲜血碎肉流了满地,死士像是没有痛感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那殿下可知道,当年贵妃娘娘的咳疾为何会变成痨症呢?”
应景之神色微变,他动作一顿,顷刻间再次拔出剑来,一剑刺向死士的心脏,一击毙命。
他轻轻阖眼,攥紧了握住剑柄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知道幕后之人不会这么好心的,只是想借此引诱谋害他罢了,有关他娘死因的话他统统不想听,因为一定不会是真相。
没有人会告诉他真相的。
应景之没有给自己时间去调解情绪,对方得知自己的弱点,就绝对不会只派这么几个人来杀他,一定留有后手。他朝纪昀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冲出门外直奔花言的屋子,打算带着她迅速离开客栈,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同一时刻,花言听见了打斗声,把香烛轻轻碰到在地上,早已被她洒满酒的地板迅速着了起来,火势迅速蔓延了整个屋子。
应景之一瞬有些恍惚,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殿下!”纪昀声嘶力竭的吼声将他的意识拉回了现实,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身处火海,与梦境极其相似,不过不同的是,这次不是他一个人站在火海里。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那是花言,他从香烛楼里赎出来的那个姑娘。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花香气息,是血烛散的味道。
花言为什么要放火?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把他引来江南?
高贵妃故土,真的是江南吗?
应景之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咬紧牙关,忍不住颤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应景之吼道。
花言轻轻的笑了,她那双水灵的眼眸中早已不存在所谓的天真烂漫:“殿下,我想活。”
“杀了你,那个人才会留我一命。”
应景之:“……”
“殿下,很感谢你把我赎出香烛楼,所以我才在这里告诉你,不是我要杀你,你对我有恩,我不想杀你的,可是你是死是活哪有我自己的命重要呢?”
应景之第一次直勾勾地盯住花言,寒声道:“高贵妃生地,到底是不是江南?”
花言噗嗤一声笑了,她摇摇头道:“当然不是啊殿下,这种事情谁知道?我娘的信里根本就没提到过贵妃娘娘。”
应景之又一次攥紧了拳头,花言却此时不知从哪里突然掏出一柄尖刀,猛地刺向应景之。
应景之侧身躲过,长剑毫不留情地抵上花言纤细的脖颈,皮肤渗出一丝血痕。
他冷声道:“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活吗?还有,你放火和动手的时机错了,太晚了。”
火势越来越大,纪昀竟不顾自己的安危也冲进了火场,指尖飞出一枚利刃刺进花言的心脏,少女应声倒地,纪昀一把扯过自家殿下,慌乱之中,应景之胸前的衣服里掉出什么东西来,他顾不上捡,跟着纪昀冲出了火场。
豆蔻芳华的少女被留在了火海里,一如当年她被家眷留在这人世,直到化作焦土。
千里之外,京城的宫墙又红了几分。
京城,玉林宫中。
金嫔听着手下的汇报,悠悠开口道:“看来我们小看了大殿下,花言死了?”
手下点点头:“暗器所伤。”
金嫔笑了声:“纪昀干的,看来大殿下当时还真愣神儿了。”
手下一哂:“那毕竟是跟贵妃娘娘有关的人。”
金嫔拂了拂手,道:“你先退下吧,别告诉五殿下。”
手下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犹豫道:“娘娘,要不要给花言那丫头收个尸?”
金嫔森森乜了他一眼,道:“花言只是我们来试探大殿下的一颗棋,你当是什么?”
手下慌忙跪下:“属下失言,还请娘娘赎罪!”
江南。
“殿下,我们现在回京吗?”纪昀挑开车帘,问道。
应景之雪白的中衣已经被染红了大半,不知是谁的血,他长发尽数散落,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憔悴。
纪昀看见自家殿下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有些心酸。
看起来冷静独立成熟稳重的大殿下,今年也不过十六,还未及冠。
应景之紧闭双眸,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花言,以免伤神。这件事情对他的冲击力太大了,幕后之人太清楚他的弱点了,所以接二连三地往他的弱点处捅刀,捅得他鲜血淋漓。
好疼,怎么会这么疼啊……
应景之勉强开口,连自己都被他沙哑的声线惊了一惊:“……回京。”
他还记得火烧起来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血烛散的气息,跟香烛楼的一模一样。
而应明之身上也出现过,宫中知晓他弱点的,想让他死的,跟香烛有关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地方——玉林宫。
再者,金嫔与高贵妃素来不和。
应景之轻叹了口气。
应明之……又他娘的是应明之!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应景之心烦意乱,他让纪昀停下车,自己兀自走到道边的灌木丛里,拔出长剑一刺,一只野兔便被刺中,贯腹穿肋,一击毙命。
应景之一手把剑收回剑鞘,一手拎着兔子耳朵,先问了纪昀一句:“你饿吗?”
纪昀摇摇头:“我还好,殿下。”
应景之点点头,纪昀本以为应景之是饿了要烤兔子吃,正准备去捡木柴生火,结果应景之眼都不眨地掏出一柄短匕首,面无表情地把死兔子开膛破土,生生用手抓出一把温热粘腻的血肉脏器,归于掌心狠狠揉捏,内脏碎片糊了应景之满手,他也没在意,直到兔子的肚子被掏空,他又挖出兔子的两只眼珠,指尖发力狠狠捻成碎沫,画面之血腥惨不忍睹,也就纪昀和应景之本人还能看进去。
纪昀就在一旁看着应景之把野兔变成一滩碎肉,也没出声阻止,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这只兔子,这些血肉就会是应景之的。自家殿下有个毛病,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他还是可以的——大殿下骨子里是嗜血的。
应景之在极度抑郁、焦虑或者烦躁时,唯有见血才能让他冷静下来,不管是谁的血,当然,自己的血是最好用的,不过应景之一年前那次一下子给自己放了太多血,自打那会儿便亏了气血,直到现在也没完全补回来,手脚还是暖不起来,也就不敢随意给自己开刀放血了,平常也能忍则忍,今天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才捉了只兔子来。
待应景之面无表情地拆完兔子,纪昀给他递了张手帕,夜色昏暗,不过纪昀是暗卫出身,眼力比常人好出许多,所以当他把帕子递给应景之的时候倏地发现,应景之手臂处的白色中衣还在不停地变红变深……
应景之在流血!
纪昀失声道:“殿下!”
应景之不知是不是因为流了不少血,行动都有些迟缓。闻言,慢腾腾地抬了眸子,刚想开口解释,嘴一张便倏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殿下!”纪昀慌忙扶住应景之,这才看清他的手臂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知道是应景之什么时候给自己开的口子,正汩汩地往外流着温热的鲜血,比他想象的不知深多少倍。
应景之下意识就想摸胸口夹着的手帕去揩唇边的血,一摸却摸了个空。
应景之倏地瞪大双眸:掉了!
那张手帕边儿上还有用皇家金线绣的细纹,左下角一个高贵妃用金线绣的“朔”字,姑且不说要是有心之人认出这张手帕是他的会怎样,就是冲着那个“朔”字,应景之也不能丢。
应景之接过纪昀的帕子胡乱擦了手上的血,刚想原路返回去找,转念一想那帕子估计早就和花言一起烧成灰了,寻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他捧着一抔灰烬也没什么用,就是有点可惜罢了,那是他娘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应景之敛了目光,心下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他也一样。
一年多了,他不能总困在那个还存着残雪的初春。
丢了也好,要是他刚才真把那帕子摸出来,纪昀看到上头的血迹又要忧心,明明纪昀只比他大小半年的光景,却事事都像兄长对幼弟一般关心,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也不知怎地,最近老是咳血,也许是血烛散的作用吧……想到这个,应景之突然说道:“不用管我,回京,我得找江叔叙叙旧。”
他倒有些好奇了,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同时给两位皇子下北疆巫蛊,还暗暗撺掇了江谊叛变。
谢谢观阅[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浴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