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疏河没走太远,他出了大楼后绕到楼后的花坛摸出来了一根烟,也没点燃就这么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今天给他的震撼不小,甚至于到现在他都还没缓过劲儿来,一切就跟梦一样唰的一下就过去了,不给人停下来反应的时间。
他夹着烟的手有些发抖,他想到了医生告诉他是白血病的时候,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握紧。
宁屿听昏迷的时间里宋疏河一直在想该怎么开口告诉宁屿听他得病了这件事。毕竟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好心送同学去医院结果发现同学得了严重的病,也是没谁了。
他现在心情也比宁屿听好不到哪里去,他本来就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现在莫名知道了这么个事,心里对宁屿听的心疼上了个度。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就是一个很普通还不熟悉的人自己竟然会为他难过。
姑且他就把这种情绪称之为惋惜,对鲜活生命即将失去的惋惜。
这种惋惜不掺杂着别的什么,他想应该是幸运者对不辛者的怜悯。
越是这么想他就越难受,可能在医院这个地方情绪也是会感染的。宋疏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自从对上宁屿听的眼睛之后他就变了,宁屿听那双眼睛太有破碎感了,让他不不自觉想要生出一股保护欲。
他抖着手把烟折断,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给他朋友发消息。
——SS:在吗。
赵衡那边应该是在课桌底下偷着玩手机,很快就回了消息。
——Z:怎么样了?跟老班给你和宁屿听请好假了,他没事吧?
——SS:没事,低血糖晕倒了。
——Z:那就行,先头那架势我还以为你胸膛太硬给人撞出病了,吓我一跳。
——SS:……
——SS:他去学校的时候你别乱说话,他现在醒了,我待会去学校。
对面回了个ok的猴子表情包。
再就没有消息了,估计是忙着玩游戏去了。
宋疏河理了理衣服,他还穿着被宁屿听弄脏的白衬衫,胸前的那抹痕迹看着有些扎眼。他把外套紧了紧盖住了那一抹红。
等他回到病房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人了,他眼尖的发现床上留下了一张纸条下面压着三张大红钞,他拿起纸条上面写着:宋同学,今天很感谢你,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医药费不够在跟我说,我先回学校上课了。
宋疏河攥着钱把纸条小心翼翼的叠好放进了口袋,钱他放进了上衣口袋,这些钱给的太多了,待会回学校要还给宁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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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屿听站在医院门口有些懊恼,刚刚他把身上的钱全都给了宋疏河而医院离学校还有点远早知道自己就留一张好了这下还得走着回去。
不过答应他爸的事情又没办到,说好了今天不迟到但还是出了意外。
他叹了口气,自己好像运气一直都挺差的。
宁屿听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快十二点了,班里正在上最后一节课,他敲了敲门喊了声“报告。”
屋里的老师没讲课,双手撑在桌子上看卷子。她瞄了一眼门口站着的宁屿听,抬了抬手示意他进来。
宁屿听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他看了一眼发现他旁边没人,宋疏河还没来上学。
他走过去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才请假半天桌子上的卷子已经叠了一堆了,他随便抽出一张卷子任命的把其他卷子塞进桌兜。
不过他运气也是真够差的,这种情况还能随手抽出一张他最不会的数学卷子。
他也没了继续写下去的心情,索性把卷子放在面前拿了一根笔戳着卷子开始发呆。
教室里挺安静的没人说话只能听见写题的刷刷声,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宁屿听感觉自己和这里有点格格不入了。
他拿笔在卷子上随意的戳着,笔尖停留在一个地方太久了墨水淌了出来把那一块弄黑了,突然一个小纸团从旁边扔了过来砸在了他的桌子上。
他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和他隔着一条过道的人,少年面上冷淡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扔完纸条也没低头就这么直直的和宁屿听对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宁屿听看纸条。
宁屿听把纸条拆开看到了几个有力的大字。许轻言的字一直都很好看,舒展有度笔锋凌厉是宁屿听一直都羡慕的。
——宁屿听,你有事瞒着我。
很简单的几个字,宁屿听愣是感觉到了一股子压迫感。他抬头看向许轻言,他那头还没收回视线就这么淡淡的和宁屿听对视着。
宁屿听败下阵来,他双手举起小心的做了个投降的动作,随后趴在桌子上拿笔在小纸条上回话。
——下课和你说。
他把纸条扔了回去,看到许轻言打开纸条然后看了一眼把纸条放进口袋再没抬头,宁屿听才松了一口气。
他和许轻言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的不行,这些年他们都习惯了有什么都和对方说,他也没对许轻言撒过谎,这次他得病的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不过许轻言挺聪明的,早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之前问过几次都被他以压力太大不好好吃饭犯胃病了为理由搪塞过去了。
这次显然没那么容易混过去。
他叹了口气在脑海里想待会要怎么跟许轻言说,想了半天知道打了下课铃也没想到好的措辞。
下课铃刚一响班里的人就迅速跑了出去,只有几个走读生并不着急慢悠悠的收拾着自己的书包。
“宁屿听,周记记得下午来了交哦。”坐在他前面的女生收拾完书包,本来要走了但是想到了什么又返了回来从桌兜里掏出了一个蓝色的笔记本递给宁屿听。
“你先看我的吧,别人的都交上去了。”女生挽着头发,冲宁屿听友善的笑了笑甜甜的声音响起,“你来的太晚了,语文课老头让收来着,我看你的在桌上翻了两页发现没写。”
“谢谢安姐救命之恩。”宁屿听接过双手合十上下摇了两下道谢,他从兜里摸了两下摸出了一根棒棒糖,他把糖给女生笑了笑,“谢礼。”
“不客气。”女生拿走棒棒糖,“我先走了,下午见。”
“拜拜,下午见。”宁屿听冲她摆了摆手。
许轻言收拾的慢,他桌子太乱了经常东西都叠在一起垫着用。他胡乱的把桌子上的课本都合上抓起书包看着宁屿听开口,“走吧。”
“嗯。”宁屿听点头跟在他身后。
他俩一前一后的从教室里走了出去,宁屿听始终落后许轻言一步,许轻言撇了他一眼没说话,不过脚步慢了下来。
他俩一起出了校门又走了一段路,许轻言突然停下脚步开口,“不是说下课和我说吗?”
宁屿听顿了一下,他揪着衣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许轻言叹了口气,他看着宁屿听的眼睛认真的问:“你也得病了吗?”
宁屿听瞳孔缩了一下,他张了张嘴,“轻言……”
“我知道。”许轻言打断他的话,继续说:“你可以选择告诉我,也有权利不告诉我。”
许轻言说完继续往前走,“回家吧,待会还要写作业。”
“嗯。”宁屿听低低应了一声。
他还是没有勇气向许轻言说自己得病了的事,不过许轻言也没追问这让他放松了不少。
但是他憋着又难受,他总有一种背叛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的负罪感。毕竟许轻言得了病也是第一时间告诉了他。
许轻言有抑郁症。
这事只有他知道,许轻言只告诉了他。
他俩就这么沉默的走回了家,到楼道口的时候宁屿听还是叫住了要上楼的许轻言。
“我得病了。”宁屿听说。
这四个字一说出来他就像泄了全身的力气一样靠在墙上。同时他又感受到了一种轻松。一直以来卡在他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气中于被呼了出来,他感受到了畅快,话只要开了个头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白血病。”宁屿听接着说。
“活不了了应该。”
宁屿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不过应该不好看,但是他憋了太久这次是真的想倾诉了。
“我挺害怕的其实。”
许轻言没说话但是抓着书包的手收紧了,指尖被按的发白。
好半天他才开口,“叔叔知道吗?”
“不知道。”宁屿听背靠着墙,从兜里摸出最后一根棒棒糖,拆开包装放进嘴里,“也没打算告诉他。”
许轻言抓紧书包带子脑袋晕乎乎的,缓了半天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白血病也不是完全治不好,现在治疗多活几年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我妈就是因为这个死的。”宁屿听这会已经平静了下来,“我家就是因为这个病穷的。”
“外债到现在还没还清,我不想我爸再去卖血。”
宁屿听说这些的时候特别平静,好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很好一样,不过被咬碎的棒棒糖还是出卖了他。
“那你,”许轻言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宁屿听现在好像也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安慰,他停顿了一下好半天都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你。
那你什么呢?
许轻言有些迷茫了。
“我想死。”宁屿听替他回答了,“就今天。”
“……”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楼道寂静的只能听见呼吸声。
许轻言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宁屿听的话跟炸弹似的每一句都能精准的把他炸晕。
最后还是许轻言打破了寂静,“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宋疏河。”宁屿听回答,“今天撞他身上晕倒了,他送我去医院了。”
“我跟他说别告诉别人。”
宁屿听继续说:“我也没想到,除了我和医生他会是第一个知道我病了的人。”
“我听到他告诉我说我得病了的时候,我特别慌。”
“我没想过会有别人知道,还是个不熟悉的人。”
宁屿听咬碎最后一块糖,他语调自然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多年交情许轻言还是能感受到他藏在底下的情绪。
慌。
他特别的慌。
“先活下来可以吗?”许轻言轻声问。
“不好。”宁屿听扔了棒棒糖棍子,转头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楼上带,“别难过,我现在不还是在呢么。”
“这下知道你跟我说你要去死的时候我的心情了吧?”宁屿听笑了笑,“当时我也是被你吓得不轻,现在我也要吓回来你,不然以后都没机会了。”
许轻言没推开他沉默的跟他上了楼,他俩住的是对门,进门之前许轻言问:“晚上么?”
宁屿听开门的手停了,许轻言说的什么他俩心知肚明,他回答,“嗯,晚上我爸不在。”
“好。”许轻言点点头,“别的话下午说吧,毕竟还有一个下午可以见着你,我好困先回去补觉了。”
“好。”宁屿听对着许轻言又笑了一下,“午安。”
他今天笑的次数好多,有些话说出去真是轻松了不少。
他进了厨房从柜子里拿了一包方便面,家里囤了一堆都是最便宜的面王。一包好像有点吃不饱,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包。
今天就吃两包吧,以后也吃不到了。
他烧上了水拿了个大碗把面放进去打算待会泡着吃。
等水开的空隙,他从书包里翻出手机。
他点开他爸的对话框扫了一眼,还没有回复。
通讯录里有一个小红点,他点进去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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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像是一只黑色猫的背影旁边是一只比耶的手。
宁屿听很快就猜到了是谁,他点了同意。
那边像是一直抱着手机,聊天界面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等了半天也不见发过来,宁屿听主动发过去了一句。
——N:怎么了,有事情吗?
那边这下到时回的快了。
是一个转账,加上一段话。
——SS:钱给多了,我到学校没看见你人,想着给你转过来。
宁屿听也没再跟他客气,毕竟他现在挺缺钱的,随后点了接受。
——N:谢谢,我下午去学校。衣服记得带来,我洗完还你。
——SS:不用了,我已经洗过了。
接下来宁屿听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索性退出聊天界面。正好水也烧好了,他把水倒进碗里盖上盖子等待吃饭。
期间他从书包里把周记拿了出来,女生给他的本被他小心的放在一旁怕给她弄脏,他打开看了一眼还行不太多,然后就拿起笔开始抄了起来。
他的字不太好看算的上是丑的了,龙飞凤舞的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不到十分钟他就抄完了,然后他把本子放进书包里收了起来。
面早就泡好了,他揭开盖子端过来碗开始吃了起来。
他吃的很慢也吃了很久,明明之前很快就吃完了今天却一口都吃不下去,但他又不想浪费。
他忍着恶心一口一口的都吃完了,就连汤都喝完了大半。
他今天是真的累了,桌子不想收拾就直接上床了。
他倒在床上闭上了眼,事情总是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他觉得烦躁但也无能为力。
闹钟在之前就已经被他设置好了,二十分钟后会叫他起床。
今天中午他很容易的就睡了过去,睡的还特别的安稳。没有噩梦,没有担惊受怕。
他最害怕的事情说出来也就好了很多,压在他身上的担子被别人分担了一点,他轻松了很多。
……
他醒来的时候闹钟还没响,他把闹钟关了从床上坐了起来。
刚睡醒的他脑袋还是有点懵他晃了晃脑袋,门被人敲响。
他下床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许轻言。
他打开了门,许轻言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他看着宁屿听,“今天中午一起去学校吧。”
“怕我提前死吗?”宁屿听有些无奈,笑着调侃,“不愧是许大学霸掐点掐的还挺准,我刚醒你就敲门。”
“你定了提前的闹钟不就是要死吗?”许轻言反问,“宁屿听,没必要骗我。”
“我清楚你,也尊重你的选择。”
“所以,没必要骗我。”
“哦……”宁屿听这回没笑了,“你等我一下,我拿个书包。”
“嗯。”许轻言点头。
宁屿听转身进屋拿了书包换了鞋才跟着许轻言一起出了门。
他俩到学校的时候班级还没有什么人,许轻言到地方就趴在桌子上补觉,今天中午他都没怎么睡着。
宁屿听见许轻言趴在桌子上他识趣的没去打扰,自己坐在座位上把第四节课没做的卷子拿出来做了。
数学他并不是一点都不会,还是有一点基础的。不会的题他都圈出来打算待会许轻言醒了问他。
等他把卷子写到一半,班里开始陆陆续续的进来人。
他们进来看到宁屿听这么早就在班坐着还有点惊讶,有人问了一嘴,“宁屿听,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想起来作业太多,就回来补作业了。”宁屿听一边写题一边回答。
“哦哦,那确实有点多,我写了好久才写完,你要吃雪糕吗?我等下去超市顺路带给你。”那个同学又说。
“不用了,谢谢。”宁屿听回答。
几个人见宁屿听忙着写作业也不在说话打扰他,放轻了声音小声聊着天。
又过了几分钟,教室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宁屿听皱着眉头看着大题的第一题,他算了好多遍都没做出来,桌子上突然出现一瓶橙汁。
宁屿听抬头看见宋疏河笑盈盈的脸,对方举着橙汁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今天中午自己榨的橙汁,纯天然无添加特好喝,带给你尝尝。”
宁屿听呆愣愣的接过,“谢……谢啊。”
“你在做数学卷子吗?”宋疏河送完橙汁没走低头看了一眼宁屿听手里的卷子问道。
“嗯。”宁屿听点了点头。
“你这里算错了。”宋疏河伸手在他的草稿纸上点了一下,“把这个数重新算一下就能得出来了。”
宁屿听看着他手指的地方,拿笔算了一遍发现还真是,他转头看着宋疏河,“谢谢。”
“喂,我们说过最多的话好像就是谢谢了。”宋疏河托着腮看他,“其实也不用这么客气的。”
宁屿听没回话,这话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接。
宋疏河有点太自来熟了,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这个人慢热和别人熟悉起来需要时间,宋疏河这样自然熟稔,仿佛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的态度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嗯……”宋疏河突然哼了两声,宁屿听不知道他抽什么疯疑惑的看着他。
“你过来一点。”宋疏河冲宁屿听勾了勾手指,“我有话跟你讲。”
宁屿听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配合的把耳朵凑过去。
他听到宋疏河说:“作为知道你的秘密的交换,我也要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我是同性恋。”
“嘭——”
宁屿听的脑袋像是被炸掉了,他迷茫的眨着眼睛,缓慢的从嘴里吐出一个音节,“啊……?”
“怎么样,是不是很秘密?”宋疏河很满意宁屿听的表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我可是想了一中午才想出来能和你的秘密匹配的秘密。”
宁屿听:“……确实……很秘密。”
“其实,你不告诉我你的秘密也没关系的。”
“那不行,你的秘密很珍贵我不小心窥见了就要用同等的东西来交换。”宋疏河说,“况且现在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我们都知道彼此的秘密。”宋疏河用手指在桌子上画圈,“所以,现在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宁屿听不知道宋疏河是什么新奇的脑回路,哪有对着不熟悉的人上来就告诉他的秘密的啊?
宁屿听顺着他的话点头,“嗯。”
宁屿听搞不懂宋疏河。
不过他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搞不懂的事情就不要搞懂了顺其自然就行。
宋疏河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也没在烦宁屿听做题,转头趴在桌子上开始补觉。
他一中午都没睡着,一直在想宁屿听的事情。本来和他没关系但是私心来讲,他希望宁屿听健健康康的。
平平安安的。
这是一个作为同学对他最真挚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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