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风吹梦铃

还记得什么?

楚徽宜怔了下。

他眼底如漫长晦暗的夜,让她生出一种应在这夜风中抓住些什么的错觉。

“...小江总指的是什么?”

满园花香引来了宽边黄粉蝶,徐徐清风又将花香送入廊下,发丝随风轻动,呼吸间,心跳随暗香一同沉浮。

望着她清润的眼眸,江屹忽然觉得,所谓往事可追忆,本就是主观的一厢情愿。在岁月长河里,人人各拾各自的回忆,一个人眼中的水纹彩石,在其他人看来也许只是一捧早晚流逝的沙。

每人都有一个储存记忆的琉璃袋,但总不会是同样的内容。

“没什么,”江屹噙着淡淡的笑,好像方才只是顺着话逗逗她,“随口一提,别放心上。”

楚徽宜眨了一下眼,脑袋里还有一团没想明白的疑惑。

“回去吧,”他说,“再晚有人出来找了。”

楚徽宜回到餐厅时,碗里有不少妈妈新添的菜,她拾筷,酝酿了下,还是觉得自己吃不下了。

和余淑茵说几句话的功夫,江屹从外面进来。

他此次碰巧原本是打算和江谨腾商榷奉城的事,但因有客人,只能另寻时间。现下他还有事,所以向在座诸位告辞。

“李姨,送送小屹,”柳菁悠招呼人,转头又问关切地问江屹,“前些日子你爸从澳洲带了些特产,带点儿回去吧?你一个人住外面,我们总是不放心。”

当着众人,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江屹点点头,平声道谢。

江屹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离开。

楚徽宜望着他的背影,有片刻怔忪。

她总感觉今天在江家看到的不是那么真实。

今天聚餐刚开始时,明明江屹没有来,为什么他们会笑着举杯,说人都到齐了;为什么江伯伯的助理说江屹很快回来时,沉默下去的那一瞬气氛会那么奇怪;如果他们一直对江屹都像她看到的这么好,他又怎么会被旁人说成江衍景的影子呢。

江屹,江衍景。

江家这一辈是“衍”字辈,江衍景的堂兄弟们,名字几乎都是衍川、衍铭、衍既。

唯独他,单单一个屹字。

此名如其人,一座孤山,独自挺立。

直到余淑茵唤了自己一声,她才堪堪回神。可思绪还未完全抽回,楚徽宜没太注意听妈妈说了什么,胡乱应了声,跟着和大家碰杯。

没有拿着酒杯的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攥了下衣角,她忽然意识到——

在刚才那瞬间,自己心间涌现出一种为他而感的酸涩。

-

早春天气多变,昨日暖阳还欢快地在往地上洒碎金子,今天一个变脸躲到乌云后偷偷掉起了眼泪。

正是这淅淅沥沥的阵雨,让楚徽宜不小心着了凉。

一整天脑袋昏昏沉沉的,精神头儿也不好,她练了快一个小时的琴,实在不在状态,只好暂时作罢。

余淑茵让陈姨做了热乎乎的雪梨姜汤,晚饭时又不停给女儿碗里添菜,楚徽宜看着眼前越堆越高的小山,苦恼:“妈妈,我吃不了这么多,真塞下去会全变成脂肪的,堆在腰上的那种。”

“体质这么弱还不多补补,减肥对身体不好,”余淑茵嗔怪着,捏捏她的脸,“都这么苗条漂亮了,怎么还想着节食。”

“妈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超绝敏感肌,”楚徽宜戳着碗里的一块牛肉,嘟嘟囔囔,“我们年轻人只要一说担心长胖,你们就条件反射开始列举减肥的坏处。”

“我只是想适量摄入,身材保持现状就好了,没说要负增长,”她仰头,眼巴巴望着余淑茵,“您真的忍心我喂成胖猪呀?”

余淑茵被她逗笑,揉揉她的头,微微叹气,“能吃多少吃多少,不勉强,妈妈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想多补补营养。”

楚谦阔回到家的时候,楚徽宜已经很饱了,等爸爸坐下,她趁余淑茵不注意,将最后一块肥肉转移进他碗里,“爸爸工作辛苦了,快补补。”

楚谦阔瞧她做贼心虚的样子,笑,“多大人了,还跟你妈妈在饭桌上斗智斗勇。”

余淑茵从厨房出来,跟丈夫说女儿感冒的事,“你说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从小精心养着护着,怎么体质跟个小林黛玉似的呢,到底哪里疏漏了?”

“是啊,”楚谦阔扭头看女儿,“小黛玉,要不要找中医开几副药调理调理?”

楚徽宜放下碗,连连摆手说不用。

“只是一个小感冒啦,爸妈你们不要太担心,过两天就好了。”

陈姨切了餐后水果,楚徽宜觉得饱腹,就说自己不吃,先上楼了。

“真不吃?”余淑茵端着水果盘,“你姑姑出去旅游带回来的贵妃芒可甜了,不尝尝?”

芒果?

楚徽宜回头,这才看见果盘里切成一个个小方块的芒果。

她思绪顿了顿,不由停了脚步。直到余淑茵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噢,你们吃吧,”她往楼梯处走,“我饿了的时候再尝,现在先回房间了。”

大脑对于记忆的存储容量往往出人意料,原本以为已经忘掉的,殊不知只是处于休眠状态,一旦出现关联物,连串的画面都复苏过来。

——“诶,诶,我打听清楚了,昨天在巷子里被打的那个人是江屹,欺负他的就是魏波那伙人,”薛明渡从小就爱八卦,小时候什么一手消息都是他率先打听到,“江屹就是江家新来的那个,比咱大两级,就在我们隔壁德阳念初中!”

“原来是他啊!”陈书言惊讶,“他们为什么打架?”

“这能有什么原因,单纯看不惯呗,”薛明渡说,“不过他们也忒狠了,知道江屹对芒果过敏还故意整他,听说今天江屹去医院了,都没上课。”

陈书言听完唏嘘,不过她很快又扭头哼了声,“魏波他们确实缺德,但江屹也不是什么好人!昨天徽宜等我们的时候不是看到他了吗,好心好意跟他说话,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推徽宜!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他是不是要连徽宜也一起揍了?”

陈书言越想越气,一巴掌拍在桌上,“漂漂亮亮的蛋糕在泥水里滚了一圈,黑乎乎的面目全非!他可真会践踏别人的真心!”

“徽宜,”她勾过好姐妹的肩膀,“我昨天没细看,你痛失的是哪款小蛋糕?今天放学我再给你买一个!”

刚刚知晓真相的楚徽宜正低着头,握笔在草稿本上无意识地涂鸦。

她藏着心事,小小声说,不用了。末了又补一句,他没欺负我,你们别怪他。

因天气降温,屋内又开了暖气。楚徽宜躺在床上,脸颊有点热热的。

也许是才吃了药,大脑昏昏沉沉,眼皮也重重的往下耷拉,但回忆一直如涨潮的海水涌来,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

那天是灿烂的晴天,她借口说放学有事,陈书言就和薛明渡俩兄弟去公园晃悠了,她一个人背着书包,往隔壁学校跑去。

德阳中学和德阳附小挨得很近,大半学生都是富家子弟。由于楚家给德阳捐赠过图书馆和一批教学设备机器,德阳的保安认得楚徽宜,什么也没问就放她进去了。

从薛明渡那儿套出了江屹在初二一班,楚徽宜按着每个教室的标牌,跑了几层楼,终于找到了。

初中放学晚,等她喘着气到达教室门口,刚好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

她托人帮忙把江屹喊出来,等待的时候,手心里不断冒汗。

不到两分钟,江屹从里面走出来。

看见是她,他冷着的一张脸微怔,些许松动。

“是你?”他靠在墙边,望着走廊外的银杏树,淡声,“找我做什么?”

楚徽宜本来打好了一肚子的草稿,但在看到他脸上未散的淤青时,皱起眉头,不由问道:“欺负你的那几个人被老师惩罚了吗?他们有没有向你道歉?”

江屹闻言,垂下眸。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认真,又或许带了一点点严肃,他瞧了两秒后,挪开视线,轻嗤了声。

“你想太多了,小法官,”他唇角勾着,语气懒散又无所谓,“他们可不听别人如何宣判对与错。”

楚徽宜咬咬唇,不知怎么生起一股气。

“刚才听见有人找,还以为又是哪位爷来约架,”他目光停在她脸上,淡嘲的笑意,“找我约架,小朋友?”

“不是。”楚徽宜用力摇头,抬头看着他的眼。

“我来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对芒果过敏,”她说,“我那天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想像他们那样故意伤害你。”

江屹看着她,匪夷所思,“就为这,专程跑一趟?”

楚徽宜点点头,想起什么,又赶紧说不是。

她把肩上的书包卸下来,拉开拉链,拿出一个小蛋糕。

一切就像那天的重演。

“我昨天听朋友说了才知道你的一些事,虽然那天我不是有意的,但肯定还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她双手捧着蛋糕盒,“这个是巧克力的哦,巧克力你应该能吃吧?”

“这是蛋糕店里我最喜欢的一款,希望你也能喜欢。”

江屹看了看,没立刻接。

“不知者无罪,你不必给我道歉。”

“那你就别把这个当成道歉,”楚徽宜塞进他怀里,笑吟吟,“就当是我们正式认识的见面礼。”

“我叫楚徽宜,现在在德阳附小念书,明年升学就会来这边啦。”

“前天见面的时候没认出来,原来你就是江伯伯家的哥哥,江屹,屹立的屹对吗?我记住啦。”

我记住啦。

屋里温度稍高,楚徽宜躺在被窝里,背后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思绪从朦胧渐渐清明,一阵风吹来,窗纱微扬,捕梦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楚徽宜睁开眼,缓缓坐起身。

窗户忘了关,月亮在飞扬的窗纱外若隐若现,清辉零零落落洒进房间。

她望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月,怔忡。

捕梦铃还在叮叮响。

原来这就是她要抓住的那一缕夜风。

因为这段回忆是以徽宜的视角展现的,所以江屹的心理活动很少,但可以看见他在这个时候对徽宜的态度和重逢后区别挺大的,他的情感转变和心理细节后续也会详细阐述,我希望把江屹喜欢上徽宜的这个过程呈现得真实鲜活一些,暗恋不是一个苍白的设定,而是江屹从带刺状态到重新敞开心扉、心甘情愿让一个人住进心里的完整过程。我很爱很爱他们之间的感情,其中一些令我动容的细节,希望我能通过我的文字尽量贴切地转达给你们。

30个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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