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客人了,阿琪在一旁招呼着,徐徐挪了脚步,亲昵地拉着宋连意。
“连意姐姐,我们社团要购一批鲜花,看你这里刚开业有优惠就过来了。”徐徐喊来同行的伙伴,帮忙介绍了下。
开业有优惠,又是相识的人,宋连意给徐徐折上折。算完价钱,徐徐望着账单笑说:“姐姐,你这怎么赚钱啊,都给我打骨折了。”
徐徐弯着眼,明眸皓齿,一绺发丝埋进衬衫里,浔城初秋没那么浓烈的阳光,照在她稍显稚嫩的脸上,像揉了一层欧根纱。
年轻真好啊。宋连意转身去屋子里拿了朵向日葵递给她:“那你常来买,让我赚回来不就好了?”
徐徐点头,轻轻晃了下宋连意的手,“好,我一定常来姐姐这里。”
临走时,宋连意叫住她,说要添加联系方式。
上次香格里拉一别,竟忘记留号码,宋连意遗憾了好久。
人山人海,萍水相逢,散落的星星会奔赴世界各个角落,很少会再有机会遇到。
宋连意听过很多这样的故事,比如火车上相谈甚欢,站点一到,各自走远;比如高速路上的陪伴,下高速时两车分别,无言的默契。
又比如她和徐徐。
那次分别后,宋连意跟阿琪说过这个事,她说:“阿琪,你说她们会不会把我们写进作文里?旅行中的姐姐帮助她们,给她们留下美好的回忆。”
“难忘的一件事?”阿琪想了个题目,“但是初中还写记叙文吗?”
“写吧,我记得是写的。”
“高中时就都是议论文了。”
“哦,那还挺遗憾的。”宋连意低着头有点失落。
添加好友的消息弹出来,宋连意同意了徐徐的好友申请。徐徐摇摇手机,喜悦溢于言表:“姐姐,来日方长。”
她拿着向日葵,挥挥手跟宋连意说再见。
大一刚开学,要忙的事不少,作为新来的社团成员,徐徐对很多活动都有好奇心。
等那个身影缓缓消失,宋连意怅然若失,“嗯,来日方长。”
当天晚上徐徐给宋连意发了很多消息。
手机叮叮咚咚响了很久,宋连意忙完后打开徐徐的聊天框,白色的消息串成串,奇奇怪怪的表情包掺杂其中。
初秋,空调没有关掉,宋连意洗完澡窝在床上,回复她的每句话。
[姐姐,这批鲜花很划算,社长请我喝了奶茶,我下次也要请你喝奶茶]
[那就提前感谢徐徐了]
[姐姐,你的鲜花真香啊,隔壁社团都问我要你店的联系方式,我跟他们说了个较高的价格,省得你赚不到钱]
[你都给我拓客了,我得想个办法感谢你]
[姐姐,你为什么会开鲜花店呢?我以为你会是在写字楼工作的高级白领]
宋连意看到这个问题,输入了一段话,又删掉。
她问:[徐徐想成为高级白领吗?]
徐徐说:[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以前宋连意也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18、9岁的人,好像做什么都是自在的、勇敢的。反而越长大,越会有东西牵扯着,割舍不了。
她想到14岁的徐徐坐火车去梅里雪山,14岁的她可没那么勇敢。
那,14岁的她,在干什么呢?
恍了神,宋连意起身去找当年徐徐送自己的转经筒。
顺时针转了三圈,宋连意拍下照片问徐徐:[徐徐,你当年在香格里拉许的愿望成真了吗?]
徐徐说:[没有]
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宋连意咬着手指回她:[姐姐也没有]
—
阿琪帮忙线上引流,花店单子增多,有时候店门口会等着好几个外卖员。宋连意一个人忙不过来,索性雇了个员工来帮忙。
多个人手,宋连意才有机会喘口气。那姑娘爱说爱笑,对待工作很认真,宋连意甚至想着再雇一个人,这样自己也不用忙了,清闲得很,每个月给员工发发工资就完事。
可惜花店盈利也就那样,宋连意只有请一个人的闲钱。
阿琪说她马上就要当大老板,“等你这个[秋意浓]越开越大,我也入股,你的钱分我一点。”
“还越开越大呢,以后不倒闭就成。”宋连意觉得阿琪想得真多。
叮咚一声响,宋连意看了眼手机,家人群里,小姨发了一个男人的信息。宋连意抿着唇关掉手机,阿琪看她不太高兴,问:“怎么突然这样?家里又催婚了?”
宋连意嗯了一声,继续吃饭,“他们天天催,习惯了,我跟他们说开花店欠了很多钱,他们说要给我补上,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拿什么理由回绝。”
“不过说实在的,就算不结婚,你真的不打算再找一个吗?”阿琪放下筷子,“总不能一辈子走不出来吧,况且,你们当初也非良配。”
筷子扒拉了几下碗里的米线,宋连意低着头沉默好久,“我没有这个意思。”
“连意,我说,她都去世那么久了,而且还是她……”
“吃饭吧。”
深秋了,夜晚凉风扒着窗户吹过来,吹得人直打寒战。
宋连意缓口气,给置顶的女孩发了句:[徐徐,多添衣服,别感冒了]
那头很快发来一个表情包,并配了一行字:[嗯嗯,姐姐也要照顾好自己]
—
徐徐每到周末都会来店里,有时非周末也会来,坐在小凳子上和宋连意聊天。她会讲社团有什么新鲜事,讲上了什么课,或者是今天的天气,以及网络上的新鲜事。
她说两句,宋连意跟着答一句,一点也没让她的话掉在地上。
听徐徐说隔壁宿舍有人闹矛盾,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打起来了。宋连意认真包扎着花,问她和舍友关系怎么样。
徐徐背着手轻快走过来,说她和舍友关系可好了。
“姐姐你放心,我们宿舍绝对不会有投毒案发生。就算发生了,那不是好事一桩?能保研呢!”徐徐开玩笑说。
宋连意连忙呸呸两声,“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要讲这些不吉利的话。”
修剪完花,宋连意弯腰拿起包装纸,呼啦啦一阵塑料声。徐徐帮忙拿丝带,凑在宋连意身边帮忙。
她比宋连意高了些,手撑在桌子上,碰着宋连意的肩,稍稍弯腰搭话:“姐姐你还信这个啊?我平时口无遮拦惯了,都不避讳这些。”
“这叫避谶,你要多说些好听的话,这样才会有好事发生。”
徐徐拿起一朵花,在宋连意脸上蹭了蹭,“好好,那我就多说点好听的话,让好事‘花’生,嘻嘻。”
有点痒,宋连意笑着把她手里的花拿过来。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时间停留在这里。
宋连意望着徐徐带有笑意的眼,那双清澈明亮的眼里长满了深秋的苔藓,潮湿的柔和漫进花朵。
漂亮的眼有一刹失焦,继而直白地盯着宋连意看。
宋连意记得自己也曾见过这种眼神,但她想不起来了。
“老板,蓝玫瑰放哪?”唯一的员工朵朵走进花店问。
宋连意猛地回过神来,丢下还在包扎的花亲自去放蓝玫瑰。等回来时,花已经包好了。
徐徐把花立在桌上,叉着腰等待宋连意的夸奖,“姐姐你看,我也会包扎花了,可不比你的手艺差。”
她包得确实好,宋连意的指尖拂过丝带,打趣道:“要是你时间多,我准抓你来当我的免费劳工。”
“免费哪成?起码给我提供食宿吧,我可不能让你狠狠割我韭菜。”徐徐握上她的手。
曾经冰凉的小手,现在已经变得修长柔软,温温热,把宋连意的手包裹住。
宋连意下意识抬头看她,她深褐色的眸子里装着蒙蒙雨,晕染城市的秋色。
那双手又握紧了些,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姐姐,我还没问你呢,你之前是为了什么去香格里拉的。”
宋连意抽出手,拢了下掉在脸前的发,“那段时间刚离职,有时间出去玩,就去了。”
“那姐姐许的什么愿?找个好工作?”徐徐想到宋连意说许愿没成功,又补充,“然后,没兑现,于是自己开店了?”
有客人进店,朵朵在招呼,客人挑来挑去选了一小束桔梗花。
宋连意嗯了声,“是吧,算是。”
—
跨年那天,阿琪喊宋连意去酒吧玩,她还约了其他朋友。宋连意说忙不过来,花店正忙。阿琪在电话那头出主意:“你让朵朵照看着不就行了。”
“节日期间忙着呢,我俩都忙不过来。”
“不行你让徐徐来,她经常来花店,我看她手艺比你还好,你到时候给她结点工资,再请她吃一顿饭不就行了。”
宋连意不想麻烦徐徐。
学校肯定举办的有活动,再说一到跨年,出去玩的都是大学生,徐徐肯定也喜欢凑热闹。
但她还是点开了徐徐的聊天框。
她不知道她要发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点开。
对方忽然发了条消息。
[姐姐,我学校今晚有跨年晚会,你要来玩吗?]
果然如她所料。宋连意跟电话那头的阿琪说:“人家学校有活动,抽不出身,我在店里守着吧,不然朵朵会累死。”
宋连意敲着屏幕的键盘回复:[今天花店比较忙,去不了了]
晚上十点,外卖员还在店里进进出出,宋连意忙得满头大汗,阿琪又打电话来催:“连意,你好了没?要是有时间就过来啊。”
“你自己玩吧。”说了几句宋连意挂掉电话,天也不早了,她让朵朵赶紧回去。
朵朵怕她忙不过来,不想回去。宋连意修剪着花摆摆手,“回去吧,跨年呢。”
朵朵走后,店里只剩宋连意。店门被装饰了番,几天前的挂上圣诞装饰还没去掉。包装好最新的一单,外卖员很快就来了,取走后,宋连意揉揉酸痛的脖子坐在椅子上。
十一点多了。
宋连意点开视频软件准备看个跨年演唱会,门口叮铃铃一阵声响,她又赶忙站起。
门口进来一个深灰色大衣的女孩,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抓袋吃的。
“徐徐?”宋连意错愕半晌,叫了声女孩的名字,“你,你怎么来了?”
“来陪姐姐跨年。”徐徐放下东西,打开蛋糕盒子,是鲜花形状的蛋糕,“想亲口跟姐姐说新年快乐。”
岁末的夜,整个城市喧闹而璀璨。[秋意浓]花店的暖色灯光氤氲34平空间,徐徐的目光撞进宋连意视线里。
淬了星光的宝石,像越过山川河流般深远绵长。
宋连意想起来了。
这样似曾相识的眼神,她在自己眼中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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