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宴虚实

暮色四合,四方馆内烛火摇曳,在雕花窗棂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雪还在下,只是势头稍缓,从狂暴的撕扯变成了无声的渗透,将白日里发生的一切都掩埋在素白之下。

黎玦独坐窗前,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染血的玉珠。殿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顾长渊审视的目光、朝臣们的窃窃私语、赫连博的死讯......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块拼图,等待着被安放在正确的位置。

“殿下。”阿穆尔端着晚膳进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用些饭食吧。您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

黎玦收起玉珠,目光落在少年红肿的眼眶上:“阿穆尔,你再仔细想想,赫连大人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少年放下食盒,努力回忆:“大人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心神不宁。前日他还独自在房里待到深夜,小的送茶时,看见他在烧一封信......”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些日子,大人曾与肃王府的人有过往来。”

“肃王府?”黎玦眸光微动。

大晟肃王墨珩,掌管皇室暗卫,是连顾长渊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赫连博为何会与肃王府的人接触?

正思忖间,馆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名身着绛紫官服的内侍捧着烫金请柬快步而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捧着锦盒:

“黎殿下,王爷今晚在府中设宴,特请殿下赴宴。这是王爷命尚衣局赶制的礼服,请殿下更衣。”

黎玦展开请柬,指尖抚过上面凌厉的字迹。顾长渊的笔迹,如同他本人,锋芒毕露。

“告诉王爷,黎玦必准时赴约。”

待内侍离去,阿穆尔担忧地低语:“殿下,这分明是场鸿门宴......”

“鸿门宴也要赴。”黎玦起身,任由侍从为他更换礼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更衣完毕,镜中之人已焕然一新。墨蓝锦袍上用银线绣着北陵特有的云纹,腰束玉带,衬得他身姿挺拔。只是那双眼睛,依旧黑得深沉,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华灯初上时,摄政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四方馆外。玄铁打造的车身,四角悬挂着青铜铃铛,行驶在雪地上竟悄无声息。驾车的是玄影,这位影卫统领依旧沉默如雕塑。

马车穿过长街,黎玦透过车窗观察着这座陌生的皇城。雪夜的京城别有一番韵味,酒楼茶肆灯火通明,勾栏瓦舍丝竹不绝,仿佛白日的血腥从未发生。

“殿下觉得大晟如何?”玄影突然开口,声音平稳无波。

“繁华似锦,暗流汹涌。”黎玦淡淡道。

玄影似乎低笑了一声:“殿下慧眼。”

行至半路,马车忽然停下。外面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夹杂着孩童的啼哭。黎玦掀帘望去,只见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跌倒在雪地中,几个地痞正围着她调笑。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母子吧......”妇人哀声乞求,怀中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

黎玦正要下车,却被玄影拦住:“殿下,事有蹊跷。这深更半夜,怎会有妇人独身带着婴孩在外?”

话音未落,那妇人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扑马车!与此同时,那几个地痞也亮出兵刃,身手矫健得不似寻常混混。

“保护殿下!”玄影拔刀迎上,窄刀在雪光中划出冷冽的弧线。

黎玦静坐车内,指尖已扣住三枚银针。透过车帘的缝隙,他看见那妇人招式狠辣,竟是一等一的高手。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的袖口绣着熟悉的冥羽标记——幽冥司的人。

就在激战正酣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骑白马踏雪而来,马上的青年银甲红缨,正是日间有过一面之缘的墨珩。

“好大的胆子,敢在摄政王府附近行凶!”墨珩长枪一挑,瞬间刺穿一个刺客的咽喉。

有了肃亲王的加入,战局立刻扭转。不过片刻,刺客已全部伏诛,只留那妇人被玄影制住。

“说,谁派你来的?”玄影的刀架在妇人颈上。

妇人狞笑一声,突然咬破口中毒囊,七窍流血而亡。

墨珩下马检查尸体,从她怀中搜出一枚令牌。与日间不同的是,这枚令牌上除了冥羽标记,还刻着一朵五瓣梅花。

“惊阙......”墨珩脸色骤变,“他们竟然也插手了。”

黎玦心中一震。惊阙——这个父亲临终前提到的组织,终于浮出水面。

“黎殿下受惊了。”墨珩走到车前,目光锐利,“看来有人很不希望殿下参加今晚的宴席。”

“肃王殿下又为何会恰巧路过?”黎玦反问。

墨珩轻笑:“若是恰巧,未免太过巧合。是有人托我给殿下带句话。”

“什么话?”

“小心梅花。”

说罢,墨珩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中。黎玦回味着这句话,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腕间的玉珠。梅花......难道与那五瓣梅花的标记有关?

马车继续前行,这次再无人阻拦。摄政王府坐落在皇城东北角,朱门高墙,气派非常。门前两尊石狮披雪而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扑将下来。

宴设在水榭,四面环水,唯有一条九曲回廊相通。水面上漂浮着盏盏莲灯,映得满池生辉。黎玦到时,席间已坐满了朱紫公卿,推杯换盏间,目光却都不动声色地落在他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顾长渊坐于主位,玄色常服换成了深紫蟒纹朝服,金线绣制的蟠龙在烛光下流光溢彩。见黎玦进来,他只略一颔首,示意他坐在右下首的空位上。

“今日设宴,是为给北陵使者接风。”顾长渊举杯,目光扫过全场,“不想出了这等变故。本王已下令严查,定会给北陵一个交代。”

席间众人纷纷附和,言辞恳切,眼神却各怀心思。黎玦注意到坐在左侧的一位老者始终垂眸不语,紫袍玉带,气度不凡。

“那位是太傅沈喻。”身旁忽然传来温润的嗓音。黎玦转头,见一名青衣男子执杯浅笑。年纪不过二十许,眉目温润,气质出尘,在这满堂权贵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位是太医院院判,温景行温大人。”顾长渊淡淡介绍,“医术超绝,京中无人能及。”

黎玦举杯回礼:“温大人过誉。”

二人对饮一杯。放下酒杯时,温景行的指尖似是不经意地拂过黎玦的手腕,速度极快,若非黎玦习武之人,几乎难以察觉。

“殿下脉象虚浮,可是近日忧思过重?”温景行声音温和,“若不嫌弃,改日可来太医院,在下为殿下开几副安神的方子。”

黎玦心中微震。方才那一拂,分明是在探他的脉息。这位温太医,恐怕不止是医者这么简单。

宴至中途,黎玦借故离席,沿着回廊漫步。行至假山深处,忽闻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你当真要蹚这浑水?”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凤家满门血债,不能不查。”另一个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黎玦脚步一顿。凤家?五年前被满门抄斩的太傅凤家?

他悄声靠近,透过假山缝隙,只见两个身影立于梅树下。一人身着肃王府服饰,腰佩弯刀,另一人背对着他,素白长衫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墨珩已经起疑,你此时现身,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就让他疑。”白衣人声音平静,“蛰伏五年,等的就是今日。”

忽然,那白衣人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黎玦藏身之处:“谁?”

四目相对的刹那,黎玦呼吸一窒。

那是一张极其清俊的脸,眉眼如画,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冷冽。最特别的是他额间一点朱砂痣,在月光下鲜艳欲滴。

白衣人看见黎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平静:“原来是北陵殿下。”

黎玦从容走出:“无意打扰,只是宴间烦闷,出来走走。”

“殿下好雅兴。”白衣人淡淡道,“不过这摄政王府的景致,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赏的。”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倏然而至。玄影单膝跪地:“黎殿下,王爷有请。”

黎玦看了眼白衣人,对方已转身离去,素白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处。

回到宴席,顾长渊正与一位华服女子对弈。那女子约莫双十年华,云鬓花颜,眉宇间却带着寻常闺秀没有的英气。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局势胶着。

“这位是苏云晚苏姑娘。”顾长渊落下一子,“京城首富苏家的千金。”

苏云晚起身行礼,举止优雅得体,目光却在黎玦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几分审视:“久仰黎殿下大名。听闻殿下今日在朝堂上献了三策,真是令人钦佩。”

“苏姑娘过奖。”黎玦还礼,心中却是一动。苏家富可敌国,与朝中各方势力关系微妙。这位苏小姐出现在此,绝非偶然。

对弈继续,苏云晚突然落下一子,笑道:“王爷这步棋走得妙,只是未免太过冒险。若是被人看破意图,恐怕满盘皆输。”

顾长渊执子的手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苏姑娘觉得,这局中还有变数?”

“变数一直都在。”苏云晚目光扫过黎玦,嫣然一笑,“就看清局的人,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宴至尾声,顾长渊以手支额,似是微醺。众臣识趣地告退,唯有黎玦被留下。

“陪本王走走。”顾长渊起身,也不等他回答,径直向水榭外走去。

二人沿着九曲回廊漫步,雪光映着莲灯,在水面上投下粼粼波光。行至湖心亭,顾长渊忽然停下脚步:

“黎殿下可知,为何满朝文武,唯独你敢提出那三策?”

黎玦抬眼:“因为他们都在权衡利弊,而我在权衡生死。”

顾长渊低笑:“好一个权衡生死。”他转身,目光如炬,“那你可知道,提出这三策,你会死得更快?”

“知道。”黎玦平静以对,“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比如为赫连博报仇?”顾长渊逼近一步,“还是为五年前的凤太傅翻案?”

寒风乍起,吹得亭角风铃叮当作响。黎玦握紧袖中的玉珠,感受到它传来的温热。

“王爷以为呢?”

顾长渊凝视着他,忽然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落雪。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让黎玦微微一怔。

“本王以为...”顾长渊的声音低沉,“你比看上去的要复杂得多。”

就在这时,湖面突然炸开一道水花!数个黑衣人破水而出,手中兵刃直取顾长渊要害!

“小心!”黎玦下意识地将顾长渊推向身后,袖中银针疾射而出。

然而令他震惊的是,那些银针在触及黑衣人时竟纷纷落地——对方穿着特制的铠甲!

顾长渊眸光一冷,袖中短剑已然出鞘。剑光如水,在雪夜中划出致命的弧度。黎玦也拔出佩剑,二人背对而立,迎战突如其来的刺客。

这些刺客武功极高,配合默契,显然不是寻常杀手。更可怕的是,他们招式狠辣,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仿佛死士一般。

“是惊阙的梅花卫。”顾长渊格开一剑,声音冰冷,“看来有人不想让本王知道太多。”

黎玦心中巨震。惊阙竟然敢在摄政王府行刺,其嚣张程度远超想象。

激战正酣时,玄影带着影卫赶到。有了援手,战局立刻扭转。最后一个刺客见大势已去,突然掷出一枚烟雾弹。

待烟雾散去,湖心亭中只余一具尸体,其余刺客竟全部遁走。

“追!”玄影正要带人追击,却被顾长渊拦住。

“不必了。”顾长渊收起短剑,“既然敢来,必有后手。”

黎玦蹲下身检查尸体,从对方怀中搜出一块腰牌。腰牌上刻着五瓣梅花,花心处却有一个极小的“凤”字。

“这是...”黎玦瞳孔微缩。

顾长渊接过腰牌,神色复杂:“凤家暗卫的腰牌。看来,凤峤果然与惊阙有关。”

黎玦想起方才在梅林中见到的那个白衣男子。凤峤...凤太傅的独子...他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三日之期已过一日。”顾长渊忽然道,“黎殿下可有什么线索?”

黎玦直起身,目光清明:“有。但需要王爷配合演一出戏。”

“哦?”顾长渊挑眉,“什么戏?”

“引蛇出洞。”

夜色渐深,雪又开始下了。黎玦站在亭中,望着漫天飞雪,忽然轻声道:

“王爷可知道,为何惊阙一定要取我性命?”

顾长渊转头看他:“为何?”

“因为...”黎玦举起腕间的玉珠,“我才是真正能够解开所有谜题的人。”

玉珠在雪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其上的血迹仿佛活了过来,在珠身缓缓流动。

顾长渊凝视着那枚玉珠,许久,忽然笑了:

“看来这场戏,本王非演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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