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问槐疑云

寅时的更声穿透风雪,在京城上空回荡。四方馆东厢房的烛火又亮了一夜,案头堆积的卷宗在晨曦微光中投下幢幢黑影。

黎玦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将最后一卷案宗合上。这些是从刑部调来的赫连博命案卷宗,记载详实,却毫无破绽。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财物丢失,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枚幽冥司的冥羽标记。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精心设计的戏码。

"殿下。"阿穆尔端着早膳进来,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温太医来了,说是奉王爷之命来为殿下请脉。"

黎玦眸光微动。这个时辰请脉?

温景行提着药箱进来,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仔细为黎玦诊脉,指尖在腕间停留的时间比往常更久。

"殿下近日劳心劳力,脉象虚浮更甚。"他收回手,从药箱取出一个瓷瓶,"这是新配的安神丸,睡前服用。"

黎玦接过药瓶,指尖触到瓶底时微微一怔。那里刻着一个极小的梅花印记。

"多谢温太医。"他不动声色地收好药瓶,"不知太医可听说过'问槐津'?"

温景行整理药箱的手顿了顿:"城西的那片贫民窟?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听说那里有位教书先生,学问极好。"

温景行的目光变得深邃:"殿下说的是凤峤吧?确实是个妙人。"他背起药箱,临出门前忽然回头,"殿下若要去问槐津,不妨选在午时。那时阳光正好,有些东西...看得更清楚。"

送走温景行,黎玦立即检查药瓶。瓶底的梅花印记与昨夜刺客腰牌上的如出一辙。他拧开瓶塞,药丸的清香中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异香。

"是**香。"阿穆尔凑近闻了闻,脸色骤变,"这温景行果然有问题!"

黎玦将药丸倒入茶盏,清水立即泛起诡异的蓝色:"他不是要害我,是在提醒。"

"提醒?"

"提醒我有人要在问槐津设局。"黎玦起身更衣,"备车,去问槐津。"

"可是殿下,这明显是个陷阱!"

"正因为是陷阱,才更要去。"黎玦系好披风,"不然怎么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辰时三刻,马车驶出四方馆。雪后初晴,阳光照在积雪上,刺得人睁不开眼。黎玦特意选了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只带了阿穆尔和两个护卫。

问槐津在城西,与皇城的繁华截然不同。这里的房屋低矮破败,街道狭窄泥泞,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炭和污水的臭味。孩童穿着打补丁的棉袄在雪地里追逐嬉戏,见到马车都好奇地围上来。

"殿下,到了。"车夫勒住马缰,"再往里马车就进不去了。"

黎玦下车,立即感受到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有好奇,有警惕,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冷漠。他按照温景行暗示的方向,沿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往里走。

巷子尽头是一间破旧的祠堂,门楣上挂着"凤氏宗祠"的牌匾。祠堂里传来琅琅读书声,透过半掩的木门,可见十数个孩童正摇头晃脑地诵读诗书。凤峤一袭素白长衫,执书立于堂前,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在他身上,衬得额间那点朱砂愈发鲜艳。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凤峤的声音清越如玉,"你们可知何为坦荡?"

一个总角小儿抢着答道:"就是不撒谎!"

凤峤浅笑,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门外:"坦荡不是不撒谎,而是心中有尺,行止有度。即便身处黑暗,也要守住心中明灯。"

黎玦心中微动,正要推门,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一辆玄铁马车在巷口停下,车帘掀起,露出墨珩冷峻的侧脸。

"黎殿下好兴致。"墨珩跨下马车,墨色大氅上金线绣着的狴犴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问槐津的陋巷,竟能劳动北陵质子大驾光临。"

"肃王殿下不也来了?"黎玦从容转身,"看来这陋巷之中,别有洞天。"

二人目光相触,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

这时祠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凤峤站在门内,面色平静:"肃王殿下、黎殿下,若要听讲,还请入内。莫要惊了孩子们读书。"

墨珩冷哼一声,率先踏入院中。黎玦紧随其后,注意到院角放着几盆罕见的墨菊——这绝非一个寻常教书先生能培育的花卉。

课业暂歇的间隙,孩童们围着凤峤问个不停。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扯着他的衣袖:"先生先生,昨日的谜题可有了答案?"

凤峤弯腰与她平视,语气温和:"小桃可想到了什么?"

"我想了一夜呢!"小女孩兴奋地说,"'有眼无珠,有口无言,白日藏匿,夜半现身',是不是更夫打的梆子?"

"差了些。"凤峤抬眼看向黎玦,"黎殿下可要猜猜?"

黎玦沉吟片刻:"可是打更的梆声?"

凤峤眼中掠过一丝赞赏:"殿下聪慧。更夫巡夜,梆声示警,看似寻常,却维系着一城安危。"他话锋一转,"就如有些人,看似平凡,实则肩负重任。"

墨珩忽然插话:"凤先生今日授课,似乎格外意味深长。"

"不过是随口说说。"凤峤转身整理书卷,"倒是肃王殿下今日来得巧,正赶上学生们习字。"

黎玦注意到他整理书案时,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着——那是长期执笔之人常有的旧疾。但凤峤的动作间,那弯曲的弧度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生硬。

课毕,学生们陆续离去。凤峤这才斟了三杯清茶:"寒舍简陋,唯有粗茶待客。"

墨珩并未接茶,目光如刀:"你可知昨日京郊又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是兵部的一个主事,死状与赫连博如出一辙。"

凤峤执杯的手稳如磐石:"肃王殿下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一介布衣,不问朝政。"

"不问朝政?"墨珩冷笑,"那为何死者怀中,会有一封写着凤家暗语的信件?"

茶杯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凤峤抬眼,眸中寒光乍现:"殿下这是何意?"

黎玦适时开口:"凤先生不必紧张。只是命案频发,又都与北陵使团有关,在下不得不多问几句。"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赫连博遗物中找到的,先生可认得上面的纹样?"

那玉佩上刻着特殊的云雷纹,正是凤家独有的标记。

凤峤盯着玉佩看了许久,忽然轻笑:"这玉佩是家父旧物,五年前便已遗失。想不到......竟会出现在赫连大人手中。"

"遗失?"墨珩逼近一步,"据本王所知,这玉佩是凤家嫡系的信物,从不离身。"

院中一时寂静,唯有寒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声。

凤峤缓缓起身,从内室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翻开某一页,上面绘着的图案与玉佩上的纹样一般无二。

"这是《金石考略》,家父遗著。"他指尖轻抚书页,"这云雷纹并非凤家独有,而是源自前朝工部。五年前被流放的三千匠户,大多认得此纹。"

黎玦与墨珩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

"你的意思是......"黎玦沉吟道,"这玉佩可能与流放的匠户有关?"

"岂止有关。"凤峤合上书册,目光深邃,"当年那三千匠户,就是因为擅用前朝工部的技艺,才被按上通敌的罪名。而赫连博......"

他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方才那个叫小桃的女孩哭着跑进来:"先生!张婆婆她、她倒在巷口了!"

三人疾步而出,只见一个老妪倒在雪地中,胸口插着一支弩箭。那弩箭样式奇特,箭镞上刻着与赫连博命案现场相同的冥羽标记。

墨珩立即命随行侍卫封锁巷子,黎玦则蹲下身检查伤口。就在他低头时,忽然看见老妪紧握的掌心中,露出一角信笺。

"别动。"凤峤忽然按住他的手腕,"箭上有毒。"

黎玦这才注意到,伤口流出的血已呈乌黑色。而凤峤按在他腕间的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

"你如何知道箭上有毒?"墨珩眯起眼睛。

凤峤淡然收回手:"肃王殿下莫非忘了,家父曾任刑部侍郎,我对这些阴私手段,多少有些了解。"

黎玦不动声色地起身,方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凤峤指尖有细微的颤抖。这个看似平静的教书先生,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镇定。

侍卫在巷口捡到一个令牌,上面刻着"幽冥"二字。墨珩把玩着令牌,语气森冷:"幽冥司最近很是活跃啊。"

"或许是因为,有人出了高价。"凤峤望向黎玦,"殿下以为呢?"

黎玦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巷口一闪而过的身影上。那身影矫健如豹,转眼便消失在街角,但黎玦还是认出了那独特的步态——是北陵暗探特有的追踪步法。

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今日叨扰了。"黎玦忽然拱手,"改日再来向先生请教。"

凤峤微微颔首:"随时恭候。"

离开祠堂,墨珩在马车前停下脚步:"黎殿下似乎有所发现?"

"只是觉得有趣。"黎玦望向长街尽头,"一个教书先生,对毒物、暗器如此了解;一个肃王爷,对五年前旧案这般上心。这大晟的朝堂,果然卧虎藏龙。"

墨珩冷笑:"殿下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三日之期,已过半日。"

马车驶远后,黎玦独自走在长街上。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在经过一个巷口时,他忽然转身:"跟了这么久,不累么?"

阴影中走出一个身影,正是方才那个北陵暗探:"殿下,查到了。赫连大人死前,曾与一个叫'惊阙'的组织接触过。"

"惊阙......"黎玦握紧袖中的玉珠,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在耳边回响。

原来这一切,早就在五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暗探继续禀报:"还有一事。今早边境传来消息,北陵三皇子突然率兵南下,已经连破两城。"

黎玦瞳孔骤缩:"三皇兄?他怎么会......"

"据说是因为得到了一份大晟边防图。"暗探压低声音,"而那份图,是从赫连大人身上搜出的。"

寒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黎玦却觉得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自己陷入的是一个怎样精心设计的局。

赫连博的死,边境的危机,惊阙的现身......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目的——逼他动用玉珠的力量。

而那个幕后之人,显然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

"传令下去,"黎玦声音冰冷,"启动'惊雀'计划。"

暗探震惊抬头:"殿下!那可是......"

"既然有人想玩火,"黎玦望向摄政王府的方向,"那我们便陪他玩个够。"

雪越下越大,将整座京城笼罩在迷蒙的白色之中。而在这一片素白之下,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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