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沉闷。摄政王府的书房内,烛火将两道身影投在窗纸上,如同皮影戏中即将交锋的角儿。
顾长渊负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被风雪笼罩的夜色。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也掩去了他眉宇间的疲惫。
“惊雀计划...”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黎玦,“殿下倒是藏得深。”
黎玦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王爷不也早就猜到了吗?否则为何要派玄影日夜监视四方馆?”
顾长渊低笑一声,从多宝架上取下一个锦盒。盒中是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数个隐秘的据点,每个据点旁都画着一朵五瓣梅花——正是惊阙的标记。
“五年前,本王在凤太傅府中的密室里找到的。”顾长渊将地图铺在案上,“可惜当时现场被破坏得太严重,许多线索都断了。”
黎玦的指尖抚过地图上的一处标记,忽然顿住:“这个位置...是北陵皇陵?”
“不错。”顾长渊走近,与他并肩而立,“惊阙的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庞大。它不仅在大晟根深蒂固,就连北陵皇室,也未必干净。”
窗外风雪愈急,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黎玦注视着地图上纵横交错的标记,忽然明白父亲当年为何要他将玉珠送到大晟。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横跨两国,牵动朝野。
“王爷可知道,北陵皇室有一个秘密?”黎玦忽然开口,“每一任北陵王继位前,都必须去皇陵深处的密室接受考验。而那间密室的机关,据说就是惊阙所设。”
顾长渊眸光一凝:“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惊阙控制着北陵皇位的更迭。”黎玦的声音压得极低,“而如今他们在大晟兴风作浪,恐怕所图不小。”
二人正说话间,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苏云晚披着狐裘站在门外,发间落满了雪花,脸色却异常凝重。
“王爷,黎殿下。”她微微欠身,“方才商会传来消息,北陵边境的商队全部失联。而且...”她顿了顿,看向黎玦,“商队最后传回的消息说,看到了三皇子亲卫队的旗帜。”
黎玦与顾长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三皇子亲自带兵,这已不是简单的试探了。
“苏姑娘消息灵通。”顾长渊示意她入内,“可还探听到什么?”
苏云晚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商会安插在北陵的暗桩拼死送出的。三皇子此次出兵,似乎与一个神秘人有关。据说此人手持一枚特殊的玉珠,能号令北陵暗卫。”
黎玦下意识地按住袖中的玉珠,感觉到它似乎在隐隐发烫。难道这世上还有另一枚玉珠?
“神秘人......”顾长渊沉吟片刻,忽然问黎玦,“殿下可知道北陵皇室中,还有谁可能持有这样的信物?”
黎玦摇头:“玉珠是父王私下所赠,按理说应该只有这一枚。除非...”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脸色微变,“除非有人仿造了一枚。”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风雪拍打着窗户,仿佛有无数双手在叩击。
突然,一支弩箭破窗而入,直取黎玦面门!顾长渊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开,弩箭擦着黎玦的发梢飞过,深深钉入墙壁。
玄影立即带人追出,却只看到雪地上一行远去的脚印。
黎玦拔下弩箭,发现箭杆上绑着一张小笺。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
“珠毁人亡。”
顾长渊接过纸条,眼神冰冷:“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黎玦凝视着箭镞上熟悉的冥羽标记,忽然道:“王爷不觉得奇怪吗?幽冥司既然要杀我,为何每次都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你的意思是......”
“他们不是在杀我,”黎玦抬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悟,“他们是在逼我。逼我动用玉珠的力量,或者说...逼我露出破绽。”
顾长渊沉默片刻,忽然轻笑:“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他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很快写就一封密信:“三日后,本王会在府中设宴,邀请朝中重臣。届时,还要劳烦黎殿下配合演一出戏。”
“王爷想引蛇出洞?”
“不仅要引蛇出洞,还要看看这朝堂之上,究竟还藏着多少惊阙的棋子。”
黎玦接过密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那就依王爷所言。”
火光跳跃间,二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仿佛两个执棋者,终于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找到了彼此的位置。
窗外,风雪渐歇,露出一弯冷月。月光透过窗纸,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宛如一盘未完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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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黎玦刚用过早膳,温景行便提着药箱来了。
“殿下今日气色好了许多。”温景行为他诊脉,指尖在他腕间停留的时间比往常更短,“看来昨夜的安神丸起了作用。”
黎玦注意到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月白长衫,发间也别着一支素银簪,打扮得比平日更加朴素。
“温太医今日是要出门?”
“去城西义诊。”温景行收起药箱,“问槐津那边近日多有病患,殿下若得空,不妨也去看看。有些病症...光靠把脉是看不出来的。”
这话中有话的暗示让黎玦眸光微动。他想起昨日在凤氏宗祠的见闻,那个中毒身亡的老妪,还有凤峤异常的举止。
送走温景行后,黎玦立即更衣准备出门。阿穆尔担忧地跟上:“殿下,今日还要去问槐津吗?那里太危险了...”
“正因危险,才更要去。”黎玦系好披风,“况且,有人在那里给我们留了线索。”
这次黎玦只带了阿穆尔一人,两人扮作寻常书生,步行前往问槐津。雪后的街道泥泞难行,等他们赶到凤氏宗祠时,已近午时。
祠堂今日格外安静,没有读书声,也没有孩童嬉闹。院门虚掩着,黎玦推门而入,只见凤峤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局残棋。
“黎殿下果然来了。”凤峤头也不抬,指尖夹着一枚黑子,“请坐。”
黎玦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棋局。这是一局罕见的“七星聚会”,棋势凶险,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凤先生好雅兴。”
“闲来无事,摆局消遣罢了。”凤峤落下一子,“殿下可懂棋?”
“略知一二。”
“那殿下觉得,这局棋该如何破解?”
黎玦凝视棋局片刻,执起白子,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凤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轻笑:“殿下这一步,倒是出人意料。”
“有时候,破局的关键不在棋局之内,而在棋局之外。”
凤峤放下手中的棋子,终于抬眼看他:“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为昨日那个中毒的老妪。”黎玦直视他的眼睛,“她中的是‘幽冥引’,幽冥司特有的剧毒。而据我所知,这种毒药的配方,只有惊阙核心成员才知道。”
院中的气氛陡然凝固。
凤峤缓缓起身,素白的长衫在寒风中微微飘动:“殿下怀疑我与惊阙有关?”
“不是怀疑,是确认。”黎玦也站起身,“你右手小指弯曲的弧度,是长期使用惊阙暗器所致。你院中的墨菊,是用特殊药水培育,那种药水只有惊阙的药师才会配制。还有...”
他忽然出手如电,直取凤峤面门。凤峤下意识地格挡,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一个淡淡的梅花印记。
“惊阙的梅花烙。”黎玦收手,“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凤峤看着手腕上的印记,忽然笑了:“殿下果然敏锐。不错,我确实是惊阙的人。”
他转身走向祠堂深处,在一面墙前停下。只见他在墙上轻轻叩击三下,墙面竟缓缓移开,露出一间密室。
“殿下想知道真相吗?”凤峤回头看他,“那就请随我来。”
密室不大,陈设简单,唯有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凤峤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室内的景象。
“这是家父的日记。”凤峤抚摸着册子的封面,“里面记载着惊阙的来历,还有五年前的真相。”
黎玦翻开日记,越看越是心惊。原来惊阙并非普通的江湖组织,而是前朝遗臣所建,旨在复辟前朝。五年前,他们策划了“北境密案”,陷害凤太傅,为的就是夺取他手中的一份密件——关于北陵皇陵中隐藏的前朝宝藏。
“那份密件,现在在何处?”
“在家父遇害前,他已经将密件转移。”凤峤轻声道,“而转移的地点,只有一个人知道。”
“谁?”
“赫连博。”
黎玦猛地抬头:“所以赫连博的死...”
“是因为他知道了太多。”凤峤的声音带着痛楚,“我本想让他在问槐津躲藏,没想到还是被惊阙发现了。”
“那你为何还要留在惊阙?”
“为了查清主上的身份。”凤峤眼中闪过厉色,“这个人在朝中位高权重,操纵着一切。不找出他,永远无法为凤家洗刷冤屈。”
就在这时,密室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凤峤脸色骤变,猛地吹熄油灯:“有人来了!”
黑暗中,黎玦感觉到凤峤抓住他的手腕,带着他悄无声息地移向密室深处。那里有一道暗门,通向祠堂后方的小巷。
“从这里走。”凤峤压低声音,“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道寒光闪过,凤峤闷哼一声,踉跄后退。黎玦急忙扶住他,只见他肩头插着一支短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快走!”凤峤推开他,“他们的目标是你!”
黎玦咬牙,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没入巷道的阴影中。在他身后,打斗声骤然响起,夹杂着兵刃相交的脆响。
风雪更急了,将所有的声音都吞噬在呼啸的寒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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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玦回到四方馆时,已是黄昏。他前脚刚踏入房门,后脚就有人通报肃王到访。
墨珩一身戎装,披风上沾着未化的雪花,脸色冷得吓人。
“黎殿下今日去了何处?”他开门见山。
“随意走走。”黎玦不动声色地斟茶,“肃王殿下有何指教?”
墨珩猛地一拍桌子:“凤峤重伤昏迷,现在生死未卜!殿下难道不该给个解释吗?”
黎玦执壶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洒了出来:“他...现在在何处?”
“在本王府中。”墨珩死死盯着他,“太医说,箭上淬了剧毒,若非救治及时,早已毙命。”
黎玦放下茶壶,声音低沉:“是惊阙的人?”
“除了他们,还有谁会用这种手段?”墨珩冷笑,“殿下难道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你今日独自外出,不仅把自己置于险境,还连累了凤峤!”
黎玦沉默片刻,忽然道:“肃王殿下与凤先生,似乎交情匪浅。”
墨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这与殿下无关。”
“若是无关,肃王殿下为何如此关心一个教书先生的死活?”黎玦抬眼看他,“除非...你们之间,有不得不隐瞒的关系。”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锋,仿佛有火花迸溅。
就在这时,玄影突然出现在门外:“黎殿下,王爷有请。”
墨珩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黎玦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墨珩与凤峤,顾长渊与惊阙,这一切似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摄政王府的书房内,顾长渊正在批阅奏折。见黎玦进来,他放下朱笔,指了指案前的一封密报。
“边境最新战报。”他的声音带着疲惫,“三皇子又攻下一城,照这个速度,不出十日就能兵临京城。”
黎玦快速浏览密报,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正常。三皇子用兵向来谨慎,这次却如此冒进,仿佛...仿佛在赶时间。”
“赶着来救你?”顾长渊挑眉。
“不。”黎玦摇头,“是赶着来取某样东西。”
他从袖中取出玉珠,放在案上:“如果我猜得没错,三皇子如此急切,为的就是这个。”
顾长渊凝视着玉珠:“殿下可知道,这玉珠除了是钥匙,还有什么用处?”
黎玦正要回答,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喊杀声四起,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
“怎么回事?”顾长渊厉声问道。
玄影破门而入,身上带着血迹:“王爷,有刺客潜入府中,已经突破了前院防线!”
顾长渊眸光一冷,袖中短剑已然出鞘:“来的正好。本王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送死。”
黎玦也拔出佩剑,与顾长渊并肩而立。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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