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已冷落我数日,今日,我是来找小姐重归于好的。”他真挚地看着柳疏桐,她有些不辨真假。
于是,她“嗯”了一声。
她这反应倒让萧景澜有些措手不及,按照他对她的了解,此时不应该再暗暗嘲讽两句么?
“真的?”
“你若觉得假,那便是假的。”
萧景澜笑了笑,还是那个柳疏桐。
“诗已经很久未学了,可还想再看?”
“嗯。”
见她点头,萧景澜便走出了院子:“一盏茶之内到不了便不学了。”
柳疏桐此时已然麻木,只是嘴角抽了抽,提起裙摆便追了上去。
柳疏桐坐在他的案边读诗,萧景澜在一旁提笔不知画着什么。
五诗已毕,而他却还未终。
柳疏桐凑近看了看,是一幅山水图,青山苍劲,流水汤汤,好不壮观。
她不禁赞道:“你竟有如此造诣?高妙。”
“能得柳小姐称赞,看来我这确实不错。”他得意地笑了笑,“你觉得可还缺了什么?”
柳疏桐拿过他的画,细细端详,不多时便道:“在河中画一叶舟吧,‘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最好再添一个人。”
“好。”他拿回画,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叶舟来,然而那人却迟迟未落笔。
“怎的不画?”
“我在想,这人该是何等身份,如此闲情逸趣,在急流中也能怡然游山。”
“定然是风流潇洒、心怀天下之人。”
萧景澜一笑:“那还请柳小姐将想法创作之上。”
柳疏桐接过笔,亦是两三笔便画出一人儿,那人在舟首背手而立,看着远方群山翠,眼前春水晃。
萧景澜赞赏地点点头:“柳小姐果然才情出众。”
二人又叽叽喳喳地讨论加了些东西,一幅画作便完成了。
而在末了,他落下日期后,便准备合上画卷。
柳疏桐拦住了他,问道:“署名呢?”
萧景澜摆了摆手:“我还未成年,无表字,一般不写署名。”
她摇了摇头:“你不写,若被有心之人拿去当做自己的如何是好?”
“随他们去吧。”他似是丝毫不在意,慢慢合上了画卷。
柳疏桐想了一会,问道:“你的书画,是何人教授于你的?”
“我娘。”
“那便写夫人的名字。”
萧景澜吃惊的“啊?”了一声。
柳疏桐坚定地与他对视:“夫人授你技艺,你写她的名字又有何妨?”
他拗不过她,只能笑着打开画卷:“也好。”
随后,提笔在日期后补上了“当归”二字。
“夫人唤作当归?”
“提我娘姓名本就算不孝之事,我如今写出来已是不孝至极,你竟还要问?”他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看着她。
“……嗯,是我唐突了。”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他收好画卷,放在了书架上,拍了拍手,坐回了她的身边,“我娘唤作周雁归,闺名叫当归,她在上有兄姐,兄唤周雁临,如今是怀国公;姐唤周雁至,如今是皇后。”
“雁归、雁临、雁至,都是好名字。”
“我也还有表兄姐,皇后姨母的儿子,大皇子燕将行,与怀国公之女周解玉,我们三人自小一起玩乐,最为亲昵。”
柳疏桐点点头:“我在上也有一兄长,他唤作柳慕宁,应是……”她抬眼看了看萧景澜,复开口道:“应是比你大四岁的。”
两个孩子互相聊了许多自己家中之事,从午间聊到夜晚,对彼此的了解更是加深了几分,情谊也愈加深厚。
几日后,柳疏桐又来萧景澜处学诗。
今日她照常读诗,萧景澜却拿出一个小本,思忖着在上面写着东西。
“萧景澜,你在写什么?”
她一问,萧景澜便合上了本子,正色道:“日记。”
柳疏桐觉得颇有意思,便凑过去想看看,他面色一变,将那小本藏在身后。
她歪歪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轻咳一声:“毕竟是个人**……不若你也写一写?我娘说,都记下来,待以后回想不起来之时可翻看。”
她见他这般,便也作罢,点了点头。
萧景澜一笑,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崭新的小本递给她:“喏。”
她接过小本,翻到第一页,便提笔开始写。
“昭顺七年六月初五。”
随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萧景澜随意地看了一眼,挑眉:“今日已六月初五了。”
“是。”
“六月初六,是我的生辰。”
“明日?”
他点头,托腮故作沉思:“不知道今年我的生辰该如何去过?”
“往年如何,今岁便照旧吧。”
而他抬眼细细端详了一会柳疏桐,摇摇头:“不成。”
“为何?”
“往年在京中庆生,与那些个公子哥儿都玩的是射箭、投壶、骑马、对诗,而如今在金陵。更何况,还有个你这样的小姑娘呢。”他倏尔一笑,微微凑近她,“你都会么?”
柳疏桐未动,似乎真是认真想了一会儿,道:“只会对一两句诗。”
“嗯,所以,今时不同往日,就不能按照以往的规矩了。”
她歪歪头:“那你便自己安排吧,说起来,自上次一见,便从未去寻过盼兮姑娘。如今无事,你可否同我齐去?”
他颔首,替她收好了本子。
半柱香后,一匹骏马上载着两个孩子,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金陵的城区。
“你可知道盼兮姑娘平日在何处?”
“哈,看来你要寻她,却不知她身处何方?”萧景澜不禁偷笑,“我自是知道,不过我只是来陪小姐寻人的小厮,哪敢做主。”
她微微垂头:“她上次大抵是说过的,可我忘了。”
“那我便带你去。”他语罢,唇角带起一抹坏笑,“不过,有偿。”
“那先欠着吧。”
“我还未说是何偿呢。”
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等你何时想好再说如何?”
他也笑了一声:“小姐又怎么知道我没想好?”
“你瞧瞧,自己暴露了。”
萧景澜微微一怔,笑了起来:“你如今可是愈发伶牙俐齿了。”
“许是与萧小侯爷待的久了,也略学了些皮毛罢了。”
二人在闲聊中便走到了明月轩门前,此时门前冷冷清清,但却听得轩内阵阵丝竹之声。
“竟如此安静。”柳疏桐拽着萧景澜的手跳下马,有些疑惑地端详着这乐楼。
萧景澜悄悄凑近她耳边道:“各个地方的这地方都差不多的,明面上是吃茶饮酒赏舞听曲的乐楼,在夜间才算得上热闹。”
柳疏桐一听,惊奇地转头看着他:“如此说来,你夜间来过?”
萧景澜眉头一皱,但又牵扯出一个笑容,仿佛是她问出了什么极其可笑的问题:“我就是有这心也无这力,我一幼子如何入内?更何况我从未想过。”
她似乎也被自己逗笑,转回头憋笑着“哦”了一声。但随即想到什么,便询问他:“那这该如何进去呢。”
他一笑,轻轻勾了勾她的手:“看我的。”
语罢,他大摇大摆地走去,朝着门口的小厮清了清嗓子:“引路,我与家妹前来听曲。”
那小厮狐疑地看了这约莫十岁左右的孩童与那一旁更显年幼的女童,又看了看二人皆著华服锦裳,气度不凡,不由得自己为难起来。
萧景澜见小厮默不作声,嗤笑了一声:“从未见过你这般不长眼的家伙,竟敢不放我进去。”说着,便自己走了进去。
柳疏桐有些怔愣,但看着萧景澜悄悄给自己使的眼色,这才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跑了进去。
那小厮一时懵了圈,这才反应过来,急急跑到他身边:“哎呀,这位小爷,真不是小的不许您进来,而是您实在是年纪太小了呀!尤其是这位小姐……”
“这位小姐怎么样?”他抬眼冷冷地瞅着小厮,年纪虽小气势却足,直直把那小厮盯出了一身冷汗,“年纪小又怎么样?”
他问完这两句话,像待在自己家里似的大喇喇地坐在木椅上,翘着二郎腿,看着令人极为不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淡淡地看着那小厮:“你是新来的吧?你们老鸨呢?把她给我叫出来。”
那小厮冷汗冒得更厉害了:“什、什么老鸨?我们我们这只是乐楼,哪有什么老鸨啊……”
他冷笑一声:“那你心虚什么?我要能问出来,我还能不知道你们这夜间都干的什么营生?”
柳疏桐险些笑了出来,难道他的计策就是在这儿撒野,做出个纨绔子弟模样?
“是、是……二位请坐……想、想听曲还是……”他为难又带着震惊地看着他,“找乐娘?”
柳疏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说的这地方的勾当就是这些!
萧景澜颇为自然地从木椅上跳了起来,故作沉吟:“别的我不喜,那就寻那与我一般大的盼兮姑娘吧。”
小厮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他哭丧着脸跑到萧景澜面前:“这位小爷,你想选谁都自然可以啊,只是唯独这盼兮姑娘万万不可啊!”
“为何?”
“只因这盼兮姑娘是我们老鸨从京中……”小厮忽然住了嘴,好像想到了什么,瞳孔一震,“老鸨从未外传过盼兮姑娘!你、你是……”
他又双目含笑着看向小厮:“现在可否引我二人前去?”
小厮低下头,连连道“是”。
萧景澜朝柳疏桐抛去一个得逞的眼神,柳疏桐只是浅浅笑了笑,不作言语。
小厮带着二人走到乐楼后院,又弯弯绕绕了好几个院子,才走到一鸟语花香的院子。这院子一看便与旁的不一样,房内更传来阵阵悠扬乐声。小厮走至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盼兮姑娘,有客来见。”
房内乐声霎时停止,但却许久也未有人来开门。
萧景澜走上前,轻轻叩了叩门:“萧景澜。”
听得房中人的轻笑,随即便是一句“请进。”
那小厮大惊失色,更是震惊地连连看了萧景澜与柳疏桐好几眼。
想不到,这纨绔的公子哥儿竟是萧小侯爷!
二人推开门,迈步走进房中,盼兮正懒懒地歪在美人榻上,怀中抱着琵琶,浅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未曾想到是你们,我还以为又是妈妈找的官府贵客。”她放下琵琶,从榻上坐起来,对着二人行了礼,“萧小侯爷,柳小姐。”
见过礼后,她便兴冲冲跑过来拉住柳疏桐的手,颇有些嗔怪之意:“说让你多来找我玩,你怎么隔了如此久才来?”
柳疏桐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她哪敢说自己险些忘了呢。
萧景澜已经自顾自地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盼兮拿起手绢点了点他:“景妹妹,你怎的如此愈发没礼数了?”
萧景澜险些把刚喝进去的茶喷出来,柳疏桐亦是惊奇。
“不是说碍于礼数,不叫了吗?”他用桌上的帕巾擦了擦嘴,看起来倒还算镇静。
“礼数?现如今只有我们三人,论什么礼数?”她笑着走过去,在他面前甩了甩绢子,扭过头看了看柳疏桐,“小柳儿也想知道你的昵称呢。”
萧景澜别过脸去不说话,柳疏桐好奇地询问盼兮:“为何叫……‘景妹妹’?”
她坐到椅子上,为柳疏桐也斟了一杯茶:“当年初见时,我们年纪都很小,小侯爷长得十分俊秀可爱,我第一眼倒将他认成了小姑娘,且他还比我小三个月,我就追着他一直‘妹妹’‘妹妹’地叫着,他定是喜欢着呢,从不介意我如此。后来才知他的身份,便也不好意思说了。”
柳疏桐捂嘴轻笑,萧景澜默默地品着手中的茶,不过那小杯里究竟有没有茶倒也未可知。
“对了,你们如何进来的?我怎听得外面吵嚷,且那小厮的眼中又俱是惊恐之意。”盼兮美目流转,故作思索地凝着萧景澜,“小侯爷是不是恐吓人家了?”
他不语。
柳疏桐轻轻瞥了一眼他的腰间,笑着开口:“他今日未带玉佩。”
“也是难为小侯爷了。”
“那倒并不,我瞧他怡然得很。”柳疏桐轻轻碰了碰萧景澜的胳膊,“别啃杯壁了,茶喝尽了便倒些吧。”
他这才将始终端着茶盏的手放下,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笑了笑。
盼兮一会儿看看萧景澜,一会儿又瞧瞧柳疏桐,意味不明地咬着手帕子笑。忽又想起什么,开口道:“明日初六,可是小侯爷的生辰?”
萧景澜有些惊讶:“你怎会记得?”
盼兮生气地将手帕子撂到桌上,气呼呼地坐到了自己的榻上:“怎的就不允许我记得了!当年初见,我可是记得小侯爷与我同岁,且比我小整整三个月的!”
“原是如此。那我三月初六送到楼里给盼兮姑娘的生辰礼,不知收到没有?”也不知他是在挽回颜面还是在陈述事实,反正他只是笑眯眯的。
“不知晓,我的生辰给我送礼的人岂会在少数。”
他挑眉,正如他所料似的一笑:“如此这般,扯平了。”
盼兮先是愣了半秒,随即便笑了出来:“巧言令色!”笑够了,她回头望着窗外,想了半晌,开口道:“杭州的莲花大抵是盛放了。”
“盼兮姑娘原也不是京中人?”柳疏桐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原不过是杭州寺庙收留的孤儿罢了,碰巧被妈妈选中,才能到京城和金陵过上这养尊处优的生活。”她回眸,抱起琵琶,轻勾唇角,“我的琵琶其实是跟着寺庙里的一位尼姑学的,听听原曲?”
柳疏桐欣喜地点了点头。
盼兮的纤纤素手微微拨了拨琴弦,动听的乐曲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仿佛依稀可见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轻笼罩着的江南水乡。
一曲罢了,柳疏桐已然听痴了。待她缓过来,萧景澜和盼兮已不知看着她笑了多久。
她微微红了脸,将头垂下。
“这么喜欢嘛,那你以后日日来,我教你。”
柳疏桐轻轻点了点头。
屋里一时陷入宁静。
萧景澜率先打破沉默:“怎的不说话了?”
“……你生辰如果去杭州的话,为我折一枝莲花吧。”
他微微蹙眉,见了盼兮的哀戚神情,最终道了一句“好”。
又和盼兮玩了一阵子,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二人离去。
“那你明日生辰打算如何?”柳疏桐扯了扯萧景澜的袖子,好奇地问道。
“那你想要如何呢?毕竟现在是得有柳小姐陪着我,可不能只依着我的心思。”
“嗯……”她回头,看着那明月轩,“如若可以,那便去杭州吧,我们为盼兮,折那枝莲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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