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
教师办公室吊儿郎当站着一排人,准确来说是七个人。
最右边的一个校服穿的规规矩矩,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最左边的一个单手抄兜,神情严肃。
中间的四个人站姿流里流气,明明是同款黑白搭配的校服,但与最右边的相比,简直不忍直视。
还有一个,鼻青脸肿低头站在一侧。
陈唯晚自习来晚了,刚进教室门就被叫到了这里,他扫视了一圈办公室,没有其他老师,基本上都去各自班里监考周考了。
整个办公室,除了他们七个学生之外,还有两位表情各有千秋的主任与他们几个面面相觑。
其中一位面部紧绷,看着四十来岁,手里拿着一个骚里骚气,粉得发亮的保温杯,名叫杨程远,是(六)班班主任。
另一位则是一中威名远扬,令无数学生谈虎色变的年级主任张政平,他操着一头地中海发型以及要吃人的表情,紧紧盯着眼前的几名学生,跟杨程远一般大的年纪,啤酒肚却与杨程远的清瘦形成鲜明的对比。
办公室一片寂静,有老师进来被里面压迫感十足的气氛怵得匆匆忙忙拿了几张卷子后灰溜溜地走了。
九个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快十分钟。
又过了大概一分钟,张政平终于开口说:“来,跟我说说,昨天下午到底怎么回事?”
王错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开口才勉为其难地上前一步说:“就——”
张政平:“我问你了吗?!!”
“……”
操,你故意的吧?
王错懵逼地偷偷白了张政平一眼,重新缩了回去。
张政平深吸一口气,转身指了指张继则说:“你来说。”
张继则将其他几人依次看了一遍,咽了口唾沫,继而结结巴巴说:“就……是昨天下午放学……我走的好好的……”
张政平又怒了:“你结巴什么,不是你说陈唯打了你吗,这会又怂了是几个意思?”
陈唯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在百无聊赖中抬眼跟张继则对视一眼,张继则本就被张政平的声音吓得愣了又愣,怔了又怔,这下与陈唯对上视线,到了嘴边的话霎时又咽了下去。
王错几人则低头绷着嘴角无声地笑。
张继则看到偷偷笑的几人,火气也突然冒了上来,自尊心作祟,组织好语言,做了个深呼吸硬气说道:“昨天放学,我走得好好的,王错莫名其妙将我拉到了我们学校的监控死角,之后陈唯就拎着拳头打了我。”
张政平依旧严肃,冷冷问他:“那林恪呢,你不是说他也打了你?”
陈唯又抬了一下眼,这下是去看站在最右侧的林恪,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看着林恪,要不是对方会皱眉,陈唯真的会觉得这是张机器人才有的脸。
刚出了一会神,陈唯就听到张继则张嘴说:“我也不知道,我跟林恪本来是邻居,他昨天经过角落时怕他也挨打,好心提醒了一句,结果他居然狗咬吕洞宾,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我一拳。”
话落,几个看到全程的当事人:“???”
还能这样扯?
林恪总算有了些反应,但也只是略微紧了紧眉,没说什么。
陈唯轻轻“嘶”了一声。
半天不说话的杨程远终于开口,他叹了口气,问道:“张继则,你说的是真的吗?谁能证明?”
张继则哑巴吃黄连,谁能证明?没人能证明。
他急道:“杨老师,这我怎么证明,当时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但我说的是实话啊!”
王错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灵光悠然一现,扬声道:“靠!张继则你真不要脸啊,明明就是你先动手打了人家林恪,我们几个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他妈现在居然还反咬一口,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人家林恪:“……”
张继则:“……”
其他人:“???”
所有人一时间齐刷刷地看向王错,朝他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他旁边的人悄咪咪地给他树了个大拇指,王错又把那个大拇指悄咪咪地按了下去。
张政平怔住,无言地看了看林恪,又看了看张继则,一个嘴角有伤,一个满脸的伤。
再比较比较两人的身高,一个比他高一个半头,一个跟他一样高。
好半天,张政平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被王错给糊弄了。
他刷地一下拉起了个驴脸,吼了一声:“你放屁!!”
王错一抖。
举着粉色保温杯喝水的杨程远一抖。
其余众人接着一抖。
张政平指着王错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尿性?还当着我的面说起了脏话?胆子怎么这么肥,啊?”
王错被惊雷嗓吼得一愣一愣,半天不敢再发言。
张政平又指了指最右边的林恪,任谁对新转来的同学总是有几分包容的,学习好的就更不用多说,他放缓音量对林恪说:“你来说,王错说的是不是真的?”
林恪突然被点名,怔了两秒,欲言又止,最后才蹦出一个平平的“嗯”。
张政平:“……”
众人一致幸灾乐祸地看向一脸憋屈的张继则。
张政平捏了捏眼角,有些头疼地又问:“张继则为什么要打你?”
林恪语气淡淡:“我……欠了他的钱?”
张政平:“。”
杨程远:“……”
王错趁张政平不注意,偷偷瞄了一眼林恪,心中感慨说学霸们说谎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的吗?
几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越扯越乱,越说越离谱,搞得年级主任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将所有的错归咎于那个没有监控的死角。
而昨天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一侧,满脸看戏的表情。
陈唯手肘撑在身侧桌子上放着的一摞作业本上,姿势懒散,余光中看到杨程远意味深长地瞥了自己一眼。
陈唯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蹙着眉塞进口袋。
张政平又骂了一会儿,陈唯被骂骂咧咧的声音烦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干脆说:“人是我打的。”
众人又齐刷刷地看向他。
张政平瞪着陈唯:“我不知道是你打的还是怎么?”
陈唯做了个深呼吸,指了指张继则跟林恪,说:“我的意思是,他们两个都是我打的。”
张政平终于闭嘴了。
是气的。
这件事情最后以每人三千字检讨,明天,也就是周一早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诚恳地念出来而告终。
七个人,管你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一视同仁,都要写。
张政平说完甩了甩手,气哄哄地走了。
闹事的众人后脚也要跟出去,被杨程远叫住了。
杨程远抱着粉色保温杯,悠悠地说:“张主任的话说完了,我的还没呢,就这么急着走?”
几人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
杨程远为人亲和,毫无震慑力,(六)班的学生都不怎么怕他,但他事多啰嗦,学生们又很烦他。
杨程远接着说:“明天下午让你们家长来一趟。”
众人睁大眼睛:“啊?!!!”
杨程远没理会他们的哀嚎,自顾自地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说:“行了,都回去写试卷吧。”
一分钟后,所有人驮着背,满身怨气地走出了办公室,除了林恪跟陈唯。
杨程远屁股刚挨到椅子,嘴里的水都没来得及咽下去,抬眼就看到两人直愣愣杵在原地,目不斜视地盯着他。
“……”
杨程远问:“你们两个还有什么事?”
两人异口同声:“家长来不了。”
“家长没时间。”
杨程远噎了一下,他带了陈唯两年,家里什么情况倒是知道,但林恪刚转来不久,他不怎么了解,于是他问林恪:“什么原因?”
林恪说:“在国外,来不了。”
杨程远点点头,表示了解,但他并不相信,心说看来得做一次家访了。
这么想着,嘴上还是说:“那行,明天你家长不用来了。”又转头看向陈唯,“你呢?”
陈唯满脸问号地看他,心说你明知故问?
刚要说什么,就见杨程远浅浅叹了一声,放弃似的对他说了句:“行了行了,哪次成功的叫到过你的家长。”
陈唯:“???”
你有叫过???
杨程远语重心长地说:“陈唯,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还有啊,你从来不打架的,昨天又是怎么回事?”
“打人打的。”陈唯敷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从来不打架的?”
杨程远又噎了一下。
半秒后,他慢吞吞说:“这次的事闹得挺大,校长都知道了,不出意外,托你们的福,咱们班的文明分没啦!要不是张继则父母不在身边,他也不敢跟他父母说这件事,不然你觉得你们会只是简简单单写个检讨?”
陈唯哼了一声:“那你还要让他叫家长?”
杨程远说:“我也就是说说,主要还是想叫王错那几个小子的家长。”
“跟他们没关系,人是我打的。”
杨程远叹气道:“叫家长也不是因为这件事。”
陈唯皱了皱眉:“那是什么?”
“讨论成绩。”
“……”
*
在办公室耽搁了大半个小时,陈唯跟林恪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班上时,班里正做题的同学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带着探究意味地直视两人,只觉得似乎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环绕在周围。
两人将这些灼灼的目光视若无睹,冷冰冰地回到各自的座位。
坐在讲台上的老师推了推眼镜,沉着嗓音说了句:“看什么看,没见过同学吗?赶紧做题!”
一中对每届高三的安排是,平常晚自习自主复习,每周日的晚自习按语数英物化生的顺序考一门,这一周刚好轮到数学,班上大多数同学与试卷上的字相互盯视,半天憋不出一个子儿,抓耳挠腮的动作倒是都如出一辙。
陈唯将数学试卷翻了个面,没过一会儿又翻了过来,在草稿纸上写了几笔,接着很随意地在选择题的最后一题上面画了个“C”,然后将笔搁下。
女同桌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显而易见,这种事她早已司空见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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