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动产

流民问题已经成了痼疾。有的流民私占闲置的空宅子,不管是和房子的主人,还是流民互相之间都发生过不少纠纷和斗殴,甚至主人拿出房契来也不肯搬出去,反正已经贱命一条,赖着不走还能有个栖身之所。房屋主人若是报官,连官府也不肯收得流民,监牢要是收了,怕是要人满为患。这几年来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死了不少,反倒好安置了。

今年开春以后,朝廷派人查验各户房契地契,清点各处流民,给他们安户籍,分配糊口的营生。京城发了查验房契与户籍的布告以后,孙保光便早早地准备好了房契,待官兵查过来,给他们看一眼就完事儿了。

可到了查验的时候,孙保光却是翻箱倒柜也找不出来那张房契了。众人把整个医馆都差点翻过来,也没找到什么房契。

外面的街上吵吵嚷嚷的,小满伸头往外看,又赶忙跑过来报信:“官兵查到街对面了,没几户就要到咱们这了。”

孙保光落得有点稀疏的头发别着一根木头簪子,因着着急忙慌的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快要插不住了,给老头急得一身汗。孙保光叹了口气,心想养生忌讳情绪大起大落,要想活得久身体好可不能这样。找不到便罢了,孙保光把弄乱的床铺扯整齐,对徒弟们不慌不忙道:“把大门锁上,都别出声,就装家里没人吧,等不找的时候它自己就出来了。”说完往床铺上一歪,不想管了。

众人都挤在师父房里,孙保光看他们心烦,把他们都赶了出去,打算先睡一觉。刚合上眼,外面便传来一阵粗暴的拍门声。

拍门声响了一阵,几个小的面面相觑,都不敢作声,而白虚室心里在盘算,如何伪造一份房契。孙保光上了年纪,怕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曾经跟他交代过后事,如何葬他,墓地选在什么地方,如何处理他的遗物,当然也包括那张房契。他见过房契一眼,只要把印章复刻出来就没什么问题,等过了这一阵风头,再去有司申报丢失地契的事。否则凭眼下官府对流民雷厉风行,追求效率和政绩的作风,但凡拿不出房契,一律按私占民宅处置,将人驱逐出去,更没有机会申报了。

见无人应答,官兵踏着咚咚的脚步声走远了。但是不出明日,他们必定再来,除非京城千家万户刚好漏了他们这一户。

于是众人兵分两路,孙保光和几个小的再翻箱倒柜找一遍,白虚室则是专心刻假章。一夜未眠,真地契没找到,假的做出来已经有八分真了。

翌日晌午,查验房契的一队官兵果然掉头回来,专查这一户。

白虚室淡定地同他们交谈:“房契已经备好,这就吩咐小师弟去拿。”等待间隙,他又道:“大人们执行公务辛苦,不如进来歇歇吧。”

这些天走家串巷,着实费脚力,一队人便进了堂屋歇脚。白虚室顺势同为首的余佑攀谈起来,聊得颇为投缘,无非就是从家乡谈起,白虚室自小便跟着孙保光去过不少地方,对上什么地方的人都能聊上几句,再天南海北的扯一扯。余佑是个带队的芝麻小官,类似小队长,原本就没什么架子,平头百姓奉承他叫他余大人,给他叫美了,官民之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小满这时适时的把假房契送来,姓余的连日来查这一片住户,哪家哪户都摸的门清儿,医馆在这有些年头了,只要拿的出地契,看一眼便要走了。

白虚室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将这一队人送出去。眼看着人要迈出门槛,却有一人冲出来拦住了官兵去路:“大人,我要举报他们鸠占鹊巢,私占民宅!”

余佑旋即停了脚步,迟疑的看着白虚室,又看看那人,问道:“你说,怎么回事?”

“大人,在下郑骞,京城人,此处乃是在下祖宅,我自幼在此处长大,宅中院落房屋如何我一清二楚,奈何家道中落,家中唯剩在下一人,这伙人欺我势单力薄,以多欺少,占了在下的私宅。大人,我有地契在此,大人请看。”

余佑接过郑骞手里的房契,房契上写的清清楚楚,确实是此处宅子。

白虚室对着郑骞,不疾不徐道:“信口雌黄。医馆开在这里已逾十年,街坊四邻谁人不知,怎么突然就成了你的东西?你说这是祖宅,自幼住在这里,敢问阁下祖上是哪门哪户,这里可有人认得你吗?”

“旁人认不认得我有什么打紧,只要大人明察秋毫,看得明我这张房契上的白纸黑字便是,有什么比房契更能证明谁是主人?”

白虚室伪造出来的那份,到底不是真的,上面的印泥不如正品那般防潮防火。余佑对比着两边的房契,但凭肉眼看不出孰真孰假。

余佑道:“那你说说,这次宅子如何布局,房屋几间,面积多少。”

郑骞一一答了,分毫不差。余佑刚从医馆出来,亲眼见过了自然知道他说的对,便清了清嗓子道:“此宅暂且封了吧,究竟归谁,就由两位自行去衙门听上头裁决吧。”说完便查下一家去了。

真是倒霉,倒霉透了。好端端的房契,怎么就落到了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手上?医馆里也没有入室抢劫的痕迹。医馆虽没有什么银子现钱,但也有不少好东西,什么都没丢,偏偏少了一张房契。

郑骞见余佑走了,看了白虚室一眼,也走了。那眼神里竟然不带半点嘲讽和攻击性,就这么轻易走了?简直就像完成任务一样,这不符合常理,若是存心为难他们,此时必然要炫耀奚落一番。这当然不是他的什么祖宅,但是走的太轻易,想必他另有目的。

留下几个官差催促他们搬东西,眼下医馆要被封,只能先收拾东西搬出去,等候庭审。白虚室收拾思绪,正要转身进门,却看见了远处一个人影,正毫不掩饰的直勾勾的看着这边。

那人一身黑衣,束着袖口,一半头发束成干脆利落的高马尾,白虚室一眼便认出那是裴钰。又是裴钰。

白虚室交代林精卫带着两个师弟进去收拾东西,自己则是往裴钰这边快步走来,他走到裴钰身边,狐疑问道:“你怎么在这?”

裴钰见白虚室过来,丝毫不惊讶,平淡的回答道:“随便逛逛。”

若是心里没数,白虚室绝对不会贸然去质问别人,但是房契丢失和裴钰的出现,这种巧合叫人无法忽视,裴钰站在这里简直像是在事先知道一样。白虚室道:“今天的事情,跟你有关系吗。”

裴钰语气依旧平淡,气定神闲道:“你在怀疑我?”

“我是在怀疑你,难道你不可疑吗?”

“我的好师兄,医馆这一年多来的遭遇是有些不顺,但哪一次我没有出力帮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然被你这样冤枉,实在叫人心寒呐。”

裴钰嘴上否认,但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是惺惺作态之感,有意惹得白虚室恼怒。

“那你说说,你今天出现在此,是做什么?”

裴钰侧身瞥了一眼身后的包子铺,道:“不明显吗,买包子啊,这家做的不错,给师兄来一个尝尝?”

白虚室轻哼一声,道:“裴老板一手扶植起来的包子铺,自己吃着自是满意。”

“哦?此话怎讲?”

“医馆一有风吹草动,你就出现,若不是有眼线看着,还能是什么。莫非你觉得别人都耳聋眼瞎?连这个你也要否认吗。”

“不,这个我承认。我关心我的师门,留个人看着有什么错吗?但今天的事,与我无关,我冤枉啊,顺路买个包子罢了。”

“好,你不承认,我便不与你多费口舌。要是我发现,你骗我,我不会放过你。”

“师兄别忘了,利息不算,你还欠我一千六百两,我可是你的债主,我这没催债,你却反过来威胁我,莫不是还不上了想赖账,先除了债主吗?”

白虚室方才有些怒气,此时听他如此说,觉得欠着钱多少矮了一截,便放缓了语气:“欠你的,我一分不少全都会还给你,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嗯,不急。”

白虚室但愿是冤枉了他。

白虚室拂袖而去,回去医馆收拾,还得找个地方暂时落脚。官府虽然办案效率慢,但不至于是非不分,白虚室知道过段日子他们定能重返这里。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都不至于让医馆面对灭顶之灾,这种小打小闹,不伤人却恶心人,给人添了许多麻烦。

白虚室走,裴钰也跟着他往医馆走,临走从刚出锅的一屉包子里顺了一个,被热气烫了一下,裴钰吹了两口边走边吃。

白虚室之前东拼西凑的那一笔银子已经还给了裴钰,现在手上又存下了几十两,本想找个时间再还给裴钰一部分,但眼下是还不了了,得动用这笔钱安置他们五口人。

官差看着收拾,带不了多余的东西,白虚室回去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官差就匆匆的要贴封条。

五个人背着行囊,加上裴钰六个人,聚在医馆门口,原本是有些狼狈的事情,但是这几个人皆是神情自若,没有一点难堪的样子。

裴钰在众人面前一副关切的样子:“不知师兄,接下来是何安排?”

白虚室道:“住客栈,写诉状,等庭审。”

裴钰语气担忧道:“五个人,至少三间房,庭审不知何时才开,这样耗下去要花掉多少银子啊?把那些银子花在客栈里,不知要耽误多少人的治病钱。”裴钰压低了声音,眼神意味不明,对着白虚室道:“你说是不是啊师兄。”

白虚室避开师父师弟的眼光,瞪着他,小声道:“那师弟你,意下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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