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越努力越心酸

裴钰提高声音,眼神越过白虚室,转而向孙保光行了一礼:“师父,徒弟有一处闲置的宅子,风水甚佳,床褥俱全,若是师父不嫌弃,便请师父移步,同师弟师妹们去暂住一段时日。”

孙保光知道裴钰和白虚室的纠葛,他看了看白虚室,白虚室的眼神不置可否。白虚室觉得裴钰的提议算他对师父的孝心,不能因为自己跟裴钰的事,要求师父顾及自己的感受而拒绝裴钰。

孙保光见白虚室没什么反应,便盘算着,他们五个人住客栈,日日都是开销,他甩手掌柜当惯了,大事小情都由白虚室处理,现在老了,想做点什么却发现已经力不从心了。住在裴钰那,负担更轻,不然白虚室压力也大,便道:“好吧。”

裴钰道:“谢师父赏脸。”

白虚室暗暗松了口气,他是有几十两银子,但也只有几十两,若是中间再出什么岔子,便更麻烦了。

裴钰转而对白虚室道:“师兄,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师兄也知道,我开了几间小医馆,招揽的都是一帮庸才,师兄医术高超,那些人与师兄的医术比相去甚远,师兄闲暇时若能来助我,师弟不胜感激。”

他们这一伙人住着裴钰的宅子,裴钰眼下提出这个请求,相当于把他架在这了,正所谓拿人手短,作为回报白虚室理所当然的要给他打工,这样不至于欠了裴钰的或者占了他的便宜,而且等待庭审的日子,白虚室还真不知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左右都是治病救人,而且便答应了:“等我们安顿好,我便去。”

裴钰勾起一抹笑:“那我便,多谢师兄了。”

裴钰实在多变,一会儿惺惺作态,一会儿正经八百,叫人捉摸不透,白虚室不知是自己多疑,还是真该防着他。因着师兄弟的关系,此人不知何时又会出现,避无可避,好在裴钰都没有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事,应该是把那份心思断了个干净。

裴钰给他们在新宅子里安顿好,里面各种生活用具一应俱全,完美实现拎包入住。白虚室环顾周围,阳光充足,通风也好,地段有点偏,胜在安静,是个能放置闲情雅致的好住处。开春以后春雨绵绵,正是梅雨季节,不知何时还要来一场倒春寒,此处比客栈更适合养师父的风湿腿。

裴钰带他们在宅子里逛了一圈,说是带他们逛,其实他自己也没怎么来过,这边就是看看着不错,顺手买的。他自己住另一处宅子,窝在里面那个黑漆漆的卧室就够了。于是几人就漫无目的走了一圈,随便看看。

走至尽头,裴钰转身道:“师父,此处久未住人,徒弟思虑不周,定是缺了不少东西,我留了守卫在此,若是要添置什么物件,尽管跟他们说,他们会去采买。”

孙保光道:“没什么缺的了,你有心了。”裴钰从小就不亲近人,遇到谁惹他则是睚眦必报,只有白虚室老看着他,管束他,两人走得近一些,但也只是距离近一些,裴钰从未表露过类似粘人的一面。除白虚室以外,裴钰和其他师兄弟姐妹都不太熟的样子,对师父也是客客气气讲礼貌的类型。裴钰离开几年以后再回来,对孙保光就更客气了。裴钰一贯会隐藏与人亲近的心思,或者说并没有什么意愿要与旁人亲近,一直到裴钰十八岁时闯进白虚室房间,两人搞得尴尬别扭之前,没有任何人看出来过裴钰对白虚室的心思。

“那徒弟先走了。”和众人简单告个别,裴钰便利落地出去了。

裴钰走后,孙保光见白虚室脸色不对,便让林精卫、小满和姜蔚琬各自找间房间住下,把他们支走,这边向白虚室问道:“你们之间,近来如何?”

白虚室垂下眼帘,有些许无奈:“师父,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一切都好。”

孙保光一手养大的,白虚室虽然不表现出来,但他有没有情绪,孙保光一眼便看穿了,孙保光不爱听人支支吾吾,他喜欢快人快语,他道:“你心思重,但师父还没老糊涂,你有什么,同我说便是,难道你们之间有事没事,我会看不出来?”

白虚室不答,他不知从何说起,他与裴钰的纠缠,从哪里开始说呢?

孙保光接着道:“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私事,我本不该过问,但这件事情已经影响到了你,看你这样发愁,才多嘴问一句,你要是不愿意说,那便罢了。”

“不,师父。”白虚室犹豫道:“师父,我苦恼的不是裴钰,而是.....”白虚室有些丧气,小声道:“我动摇了。”

白虚室自从九岁跟着孙保光以来,所有事情都是规规矩矩,勤奋努力,是省心的不能再省心的孩子,长大以后也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五好青年,一直安心治病救人,行善积德,他自认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也算得上是个好人。可是,为什么他的的生活却会变成这样?他绝对不贪图有人回报他什么,或者能赚多少钱,但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遭人怨怼,负债累累,流离失所.....

白虚室道:“我一直把救死扶伤当做我存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当做我活着的使命。十几岁的时候,我在心里悄悄想,只要我动动手指,便能消灭全天下任何病痛,我或许是神。那时候眼界窄,其实连疑难杂症都没见过多少。二十岁的时候,我踌躇满志,坚定在心,我确定我要救人,不计代价的救人,感受平稳的脉象,看伤口愈合,看病人康复以后来复诊,看治不起病的人,在我心生同情和怜悯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因为那正是我要做的事情,而不会犹豫的想着,我若是帮了他,便没有银子去买一匹好马了。我看着我的双手,偶尔会自满,为自己骄傲。”

“如今,我快三十岁了,而立之年,正是该定下心性的时候,行医就是我的生活,是我生命的绝大部分,我以为我会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一直到死,而我,却动摇了。二十年来,我一直在做同一件事,我生出了一种疲惫之感,我想我是否自不量力,是否凡夫俗子意欲比肩神明。最令我觉得可怕的是,无事发生。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足以让我动摇,而是我自己,在日复一日中,自己动摇了。一件事情做得久了,猛然回想,竟然看不见坚持的意义是什么。我这么多年来所作的事情,难道换来的就是眼下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吗?我像一棵生长了二十几年的树,当我俯身往下看的时候,树根竟然是一片虚无。”

“哈哈哈哈哈!”孙保光笑了起来:“动摇有什么可怕,大不了换一件事来做,没有规定谁必须要做什么,难道你是小满喜欢拿着玩的那种人偶吗,生来就有被雕刻完全的形状?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很对,凡夫俗子不能比肩神明。混沌之中分为六界,神之所以是神,与人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你就是把自己献祭出去,当成蜡烛烧干了,也做不了神明。你要是有意,能做成人间某个人的神就够了。假设今天有一人重伤,垂死之际祈求神明相救,神明没来,而你救了他,与他而言,你怎么不算神?天上的神明渡天下众人,人间的神明,渡一个人就很了不得了。白虚室,这些年南来北往,你救过多少人,还数得清吗?“

“我没数过,也数不清。”

孙保光安慰道:“别怕,哪怕你哪天突然发现,自己再也不想拿起银针了,也不必害怕。或许拿剑,拿马鞭子,或者拿锅铲更适合你,又或许等你放下银针拿起别的什么,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再次把银针拿起来,你会把银针捏得更紧也不好说。总而言之,想做什么就去做。”

“师父,那若是我彻底放下了医术,你会对我失望吗?”

“白虚室,你已经让我足够骄傲了。”

“师父....”

如果白虚室自己不能坚定想法,有一个人能帮他做决定也好,他希望从孙保光这里得到明确的态度,甚至希望孙保光能疾言厉色地将他训斥一番,让他把浮躁的心思收一收,好好传承自己的衣钵,但孙保光没有。

孙保光知道白虚室不会放弃,这只是他一时的踌躇,只要对他稍有责怪,哪怕是出于尊师重道,白虚室也会打消这种念头。但孙保光没有强求他必须做什么,他偏要让白虚室自己想,自己坚定地走下去。况且这种舍己为人的人生,并不好过,他要是真能就此打住,也不是坏事。

孙保光不喜欢看徒弟婆婆妈妈的样子,尤其是白虚室这样的苦行僧心态,孙保光每次看他这样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给他压力太大了,但他从来没想让白虚室必须这样。孙保光道:“行了行了,看你年纪轻轻老气横秋的,马上比我还老气,东西我让你师妹给你收拾,你出门玩儿去吧,天黑之前不许回来。”孙保光说完真把白虚室赶出去了,宅子大门一关。

白虚室想推门进去,孙保光这个小老头劲儿还挺大,白虚室没怎么发力,一下没推动,再推大门已经插上了。

白虚室便想,出门散散步也好,正好熟悉一下周围环境。他一转身,发现姜蔚琬也站在门外,正仰着头直愣愣地看他。

白虚室:“.......十七,你怎么在这?”

“师父嫌我性子闷,让我跟你一起出去玩。”

“玩什么?”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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