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简辞这一停顿,自然引起了祭司长的注意。
祭司长扶着言简辞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年迈嗓音响在耳侧。
“圣子,怎么了吗?”
抛却了视觉,看不到对方慈祥的面容,这声音落在耳边,徒生几分阴森。
裙摆波动,银饰叮当,言简辞眼睫颤了一下,沉默着踏上了最后一道台阶。
祭司长松开了青年的肩膀,转而在肩头轻轻拍了拍。
他低声安抚:“待神鸟祭完成,您想知晓什么,我都会如实述说。”
这实在是神圣又诡谲的一幕。
高台矗立在晦暗的天幕下,残阳如血。
人群从高台脚下黑压压地蔓延开去,挤满了每一寸空隙。成千上万张面孔朝着同一个方向仰起,压抑的、滚烫的呼吸声糅杂在风里,顺风而上,鼓动着高台之巅,立着的青年宽大的袖袍和如瀑青丝,衣袂翻飞。
如果青年能往下看,便会看到这无数张面孔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炙热如岩浆的情绪。
不是虔诚,亦非尊敬,而是更原始、更滚烫的东西——一种将理智焚烧殆尽的狂热。在这狂热的深处,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欲。
仿佛那高台上是什么长生不老的灵药,是打开香格里拉大门的钥匙,是阿芙洛狄忒手中的金苹果,是能满足他们所有贪欲的东西。
祭司长率先跪下,吟诵起不似人类语的、晦涩难懂的歌谣。
高台下,千万道声音汇入祭司长的领唱中,掀起翻天覆地的巨浪。声浪冲刷大地,撞击高台,乘风直上,回荡天宇。
就在这诡谲的声浪包裹之中,高台中央,那袭红衣动了。
抬手,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苍白修长的手指,青筋攀援的手背手腕。
足尖跃动,青年像一只蹁跹的赤蝶,在高台上,在黑影与红幕的中心,一展妖冶如梦的蝶翼,摄人心魂。
“衔玄帕,掩目睭”
“三更寒露泪梭梭”
夕阳挥洒下的残烛似的光,打在青年苍白面容上,那遮住双目的黑绸。
袖摆垂下来的金链顺着惯性腾飞,细细碎碎闪着粼粼的金属光泽。
“神鸟飞将歇灯篙”
“阿姊金裳舞焰照”
在浩荡妖异的歌声中,祭司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拿起供桌旁的火炬,淋上晶莹的鸠酒。
他点燃火炬,火势在酒的加持下更加猛烈。烈火在祭司长浑浊年迈的眼睛中跃动,扭曲、盘绕、交缠,好像有无数扭曲的人脸在火中发出无声的尖叫,触目惊心。
祭司长步履蹒跚,站在高台下的用木柴堆成的神鸟像前,伸出火炬,轻轻松开手。
轰————!!!
火炬上的火焰尖啸着、贪婪地沿着神鸟像向上舔舐,垂首敛目的神鸟刹那展开烈火赋色的羽翼,晃动的火影刻进所有人的眼中。
“饲五谷,祭鸠酒”
“信徒跪匍颂歌谣”
火焰疯狂地吞噬一切,火舌卷走供桌上的五谷,盛放清酒的酒盅顷刻炸裂,酒液飞溅,为烈火提供了更多的燃料。
高台下的埃尔塔人仍然跪在地上,狂热地注视着熊熊烈火,眼中被火烤出眼泪也似无所觉,嘴里永不停歇地吟诵佛经神训似的歌谣。
“火里黑影来,明月随声到”
“不闻祈祷,莫闻祈祷……”
就在那诡谲的声浪与高台上红衣青年的祭舞达到**,火焰如毒蛇般悄然缠上高台木质边缘,舔舐着干燥的木料,发出噼啪低语时——
轰————!!
这声巨响并非来自火焰,而是来自祭祀人群边缘。
稀稀拉拉几个人冲进人群里,用身体蛮横地撞开了密集狂信的人墙。他们衣衫凌乱,身上带着搏斗后的痕迹,脸上混杂着烟尘、汗水与一种近乎崩溃的焦急。
“让开!都给我滚开!!”许友嘶吼着,声音在宏大的声浪中显得微不足道,却破音得厉害。
他拼命拨开敌视的人群,手中的枪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目光紧紧盯着高台上的红衣人影,他眼中的恐惧几乎要凝为实质。
台上,青年若有所觉似地微微侧首,红衣在愈发炽热的气流中猎猎舞动,脑后的系着的黑绸在空中飘扬。
火焰已经攀上了他脚下的木板,橙红色的光映照他苍白的下颌和脖颈。
许友脸色刹那惨白。
“言简辞————!!”
一声怒吼,火焰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直冲云霄,顷刻吞噬整座高台!
“不——!” 救援者中一个年轻女子发出凄厉的尖叫,她几乎要突破最后一道人墙,伸出的手距离高台前的空地只有几步之遥,却被几个反应过来的埃尔塔人死死拦住,推搡间,她目眦欲裂地看着火焰吻上了青年翻飞的衣角。
许友绝望地瘫坐在地,神经质似的喃喃道:“完了,我们完了……”
望着被大火包裹的高台,所有埃尔塔人齐齐定住,就连那几个要抓住入侵者的人也是如此。
他们安静两秒,紧接着,所有人发出野兽猎捕到猎物般欢欣的嚎叫!
祭司长站在祭坛上,身后是翻涌腾卷的火龙,他高举双臂,枯槁容颜重焕生机,声如洪钟:“几十年前,我们一族的圣女遭外人蒙骗,离开了神鸟眷顾的圣土。而今,谢神鸟垂怜,仁慈的祂再次送圣女回归故土,重振我们埃尔塔族的荣光。神鸟佑我埃尔塔!”
“神鸟佑我埃尔塔!”
“神鸟佑我埃尔塔!”
埃尔塔人的欢呼声撼动大地,他们有节奏地跺着地面,扬起的尘土在低斜的残阳中如狼烟般升腾。无数兵刃齐刷刷地刺向血色天空,利刃反射出的光如针尖刺眼。
他们长长的影子拖曳身后,在地上映射出饿狼凶兽的轮廓。
许友等人脸色惨白。
疯了!这群人疯了!!
祭司长的声音传遍整个部落。
“时辰已到,食——吉————”
——
密林深处,光影斑驳。
风声猎猎,麋鹿的蹄声如急雨敲打大地。
青年伏在鹿背上,身形清瘦,眸光失焦,红得不正常的脸上擦过几道碳灰,艳红衣摆都出现了烧焦的痕迹,乌黑发丝凌乱地粘在干裂的唇边,看起来颇为狼狈。
苍白修长的手指不只攥着麋鹿的毛发,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手心的汗水打湿了纸条,模糊了上面的内容,只留下几道散开的墨痕。
不过这张纸条的内容在昨天上午他就看过了。
——“神鸟祭上不要轻举妄动。危急时刻,跟着麋鹿走。”
经历了神鸟祭这么一遭,他已经捋清了大致的真相。推测出神鸟祭背后的真相,他却不感到高兴,而是感到一阵心寒。
眼下还需要一点验证。
如果不出他所料,在麋鹿停下的刹那,他的所有不确定的部分都会被证实。
“……”
不知行驶了多久,本就不舒服的言简辞感觉自己的肺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麋鹿脚蹄子一刹,他轻轻泄了口气。忍住胃部的翻涌,言简辞勉强支起身子,抬眼望去,一个身高体壮的巨人映入眼帘。
“……果然是你。”
脸上涂着黑泥的怪人——吴二站在麋鹿面前,宽厚的手掌抚摸麋鹿的长颈。麋鹿亲昵地伸长脖子蹭他的手,黑得发亮的鼻头翕动着,发出发动机似的呦鸣。
言简辞从麋鹿上翻身下来,踩在土地上,整个人晃了几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喉咙里被塞满了砂砾:“这是你姐姐的精神体?”
吴二简单地点点头。
“她让你赶紧离开这个星球,不然你很快就会死在这里。”
言简辞这一年都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哪会看不出埃尔塔人对他的杀意。即使今天没有这匹麋鹿,他也会寻机会逃走。
他对吴二点点头,犹豫一下没有卸掉身上碍事的物件——卸掉的东西很有可能泄露他的行踪。
“那我走了。”
言简辞与吴二擦肩而过,往前再走了两步,吴二突然转头:“等等。”
“她还要让我捎一句话。”
言简辞回头,用疑惑的目光示意怪人接着往下说。
吴二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青年:“她说,不要信任任何人。包括你的那些朋友。”
言简辞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诧,却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因为透露这个信息的人。他收回目光,摩挲一下指尖,最后道:“谢谢。”
“也帮我向你姐姐捎两句话。谢谢她这些天的提示。那天我说的话欠考虑了,我很抱歉。”
青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里。
吴二站在原地,微风吹开他的兜帽,冒出凌乱的暗红色卷发。
他扭头:“姐,你听到了。”
顿了一下,吴二补充:“他好像也知道你精神体的进化能力了。”
麋鹿亲热地凑上来,垂首嗅了嗅女人手上代表祭司长候选人的神鸟面具。
吴莎靠着粗壮的树干,神色冷淡,一言不发。青年消失前的身影刻印在她暗沉的赤眸中,与几十年前某个少女的背影交织在一起。
风卷起她的红白长袍,掠过她抿紧的唇角,抚过她低垂的眼睫,带走了细碎晶莹的东西。
犹豫了一下,吴二小心地问:“所以姐,当时发生了什么?……神鸟祭后你就消失了。”
吴莎阖上了眼。
故事要从几十年前,那场落空的神鸟祭说起。
下一章揭露神鸟祭的真相![加油]
言知引:……我还不出场是吧?(掏刀威胁)
很快很快!(滑跪)预计下章出现,下章出现不了那就下下章,总之近三章肯定会出场的(抱头逃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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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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