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万州前,覃书淮打算再去一趟九方舒家,感谢在万州期间的照顾,以及,此次奔忙。
九方舒正在黄柑树上摘果子,为着那酸涩不堪的黄柑,是姐弟俩少数的共同话题。
覃书淮打了声招呼走进去,自然地融入他们,在树下接着九方舒扔下的黄柑。九方舒在上头喊:“牢里的滋味如何,当时看你睡得挺香,想着救你是不是错了。”
果子随意扔下,覃书淮精准接住:“诶,你扔准点。牢里,还不错,有免费的饭吃,下次带你一起去坐坐。里头还有我兄弟呢,是个狱卒,长得丑点,脾气怪点,动不动就偷我的钱,其他方面还不错。”
日头正好,抬头望去,只能看见九方舒漆黑的剪影,身手敏捷地在可怜的黄柑树上跳来跳去。
九方清不知何时走到她旁边,也抬头望着,她缓缓开口,惊得覃书淮一哆嗦,她忍俊不禁:“弟妹,舒儿就是嘴硬,你可别嫌弃他哦。”
覃书淮从未听过她如此冷静的声音,还未晃过神来,九方舒跳了下来,她接着说:“舒儿,要保护好弟妹,心里想的就说出来,不然会生矛盾的。少摸些口袋,必须要摸,也悄悄地的,逃为上计。还有,多吃些黄柑,嘶,这个黄柑不甜。”
她原来知道黄柑的味道,姐弟俩都知道。
“啊,我去买些来,用,覃书淮的钱。”九方舒似乎很久没听过九方清这样说话,欣喜地拉着覃书淮往外走。
覃书淮心头总觉得怪怪的:“九方舒,那个,我们要离开万州了。就像你说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去开封一探究竟,才能活下去。”
九方舒脚步微不可测地停顿,他又松开抓住覃书淮的手,在前方敞开双手倒着走:“那不错啊,你们在这里本就不是长久之计。这几日带着你,收入都少了许多,下次我又可以放心去干了。哦,你们稳固了后,记得送一架好琴过来。”
“你也少干些,像你阿姊说的。哦,你阿姊,你不觉得有些清醒吗,奇怪的清醒。”
九方舒笑着转身,前方是白云蓝天,少年一往无前:“叫你弟妹算清醒?你不会想嫁入我们家吧,我们可消受不了你这个清流子弟。”
覃书淮总觉得心里不安,还是决定回去看着些,九方舒则一心想买些甜的黄柑,继续朝前走。
覃书淮推门与九方清对视的时候,她手上拿着一把刀,对准自己的手腕。看见覃书淮,似乎愣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
“你这样想过九方舒吗?他回来见着你这样子该如何,他现在都为了你才生活,日后他又该如何?现在的日子一天天变好,往后还有无限的可能啊!”覃书淮吓得腿发软,她抢先开口,分散注意。
那九方清眼里却异样的,没有一点光:“舒儿与你在一起很快乐,我存在,也是为了看他好好生活。现在,可以了。”
覃书淮扑过去想拦住她,却被一把推开,刀尖划过侧脸,留下清凉印迹。再次转身,她已决然。
鲜血逐渐喷涌,覃书淮狂奔而出,及时止损,是可以救的,她需要找到郎中。
在街肆上竟先撞上了九方舒,他怀里一包黄柑,面露喜色。看见覃书淮满脸惊恐,还有脸上的划痕,黄柑散落一地,引来乞丐争先争抢。
一切都于事无补,九方清充满悲剧,压迫的此生,在她一声怒号中结束,这是她存在的证明,她不屈的嘶吼。
她曾说过,待到黄柑树硕果盈枝,根深叶长的时候,她会亲手摘上最甜的果子给她的舒儿。
九方家是典型的穷苦人家,父母早亡,这是覃书淮后来听九方舒讲的,九方清从小就承担了养育弟弟的责任。可她生了一副好皮囊,如果生活轨道正常,在容貌品性各占一半的时代,她可以嫁的很好。
可没人愿意收留一个附带的九方舒。年化逐渐老去,村里恶霸欺辱上门,借着欠债还钱的名义,强抢民女。对这世界一旦失去好奇心,人心就蒙上了一层灰。九方清虽然坚持下来了,可内心抑郁寡欢,除了九方舒,她再无留恋。
九方清小时候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九方舒便将她的骨灰放入盒中,找一个美丽的地方安葬。
覃书淮陪着他将九方清的衣冠冢放在父母墓旁,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那天晚上,九方舒在坟前跪了一夜。覃书淮从未见到他如此软弱的一方面,泪水一如他往日洒脱的性子,毫不避讳,默默地流。
他重重磕头,从此远离故土,他承诺会保护覃书淮。
覃书淮举着油灯,立于旁侧,昏黄的灯光照着这个少年孤苦无依,“九方舒,和我们一起去开封吧。虽然前方可见的颠沛流离,但也有个伴儿不是。”
九方舒早就料到过姐姐会这样选择,只是难以接受,心如木石,看一切都入梦幻泡影,如浮云。
所有人看到他的样子,大气不敢出,互相唇语,打着暗号手势。
-他怎么样了?
-看样子不太行。
-废话,谁亲人去世,第二天生龙活虎的。
-你们都小声点,别被看到了。
-我们也没发出声音啊!
九方舒看也不看他们,面无表情说:“你们不用在意我的感受,打什么哑谜,人生一世,草木一春,生老病死,生之常态……”
“九方舒,看那些牡丹开的好艳丽啊!”
“花开一瞬,拼上性命的一搏,立马就会落败…..”
覃书淮笑容僵在脸上,是啊是啊,您说的不无道理。
“九方舒,快尝尝这个极蟹羹,蟹黄和蟹膏熬制成浓稠香滑的蟹油,放与清水豆腐上。豆腐清香,蟹油鲜嫩,酥美香润,人间极品啊。”
大家为了让他兴致高些,决定以美食刺激多巴胺的产生,物理上攻克他,可是下了血本。
“蟹生一世,被拆烂,碾碎,它们这辈子,是注定失败的结局……”
几人听到后,勺子僵在空中,真是好败坏食欲啊这人!杜宇掐自己大腿,让自己对这个救命恩人保持最后的理智。
临到江边时,突闻鼓声响起,雄壮有力,似与行人饯别,有一种此去经年,望君保重的豪气。
几人却走的优哉游哉,议论这鼓打的着实好,荡气回肠,放在现代那绝对有一番建树。旁边的行人却加快了步伐,说着什么船要开了,去往开封今日这是最后一趟。
几人面面相觑,九方舒的声音幽幽传来:“击鼓为号,游船将发。可又有多少人能在正确的时间,赶上对的船啊啊啊…….”
覃书淮和杜宇一人拉他一只手,实在忍不了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终于,在发船前一刻,登了上去。
覃书淮和杜宇两个身强力壮的,拿了最多行李,前胸后背挂着包袱,整个人体积大了一圈,倒在船板上大口喘气。几人因为跑的太急,额前的碎发全都翘了起来,如热情的火苗,在江风加持下,缓缓燃烧。
狼狈不堪的样子与刚才全然不同,个个滑稽有趣,相视后,全部哄然大笑。极蟹羹是美味,但量少,又贵,几个人分了九方舒的一份,也没吃饱。在船上狠狠买了些苏氏船点,此时,就连九方舒也吃得不亦乐乎。
难道快乐的秘诀是运动吗?覃书淮看着他吃的正香,有些新奇。
金乌西沉,夜幕拉开,带着星星点点的光。江边有人在放烟火,绽放与夜空,转瞬即逝。九方舒清了清嗓子,覃书淮翻白眼,抢先一步模仿九方舒的语气说:
“这烟火绽放一瞬,立刻凋零,真是悲哀啊!”
他不禁莞尔,看着远方江面开阔,心情自有些辽阔:“还记得当时你在万州街肆上,大大放厥词,什么浪里白条,真是不知好歹。”
覃书淮瞪他一眼:“在水上别惹我哦,我的地盘,惹急了把你丢下去,捞都捞不上来。没想到这里烟火也这么好看,希望下次生辰,能够在开封,安安稳稳地看它们绽放。”
此时周围的女生都朝一个地方看,讨论热烈。这场景,覃书淮熟啊,不就是看见帅哥了嘛,她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是卿远知。
这次离开,也没和他说一声,像他说的那样来日方长吧。月光洒落,他一袭白色襕衫,不系横襴,交领长袍随江风浮动,如月下仙人,纯洁的,不染尘埃,不容亵玩。
九方舒胳膊肘碰了碰她,以一副菜市场门口聊八卦的阿姨模样,对她说:“我打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想听不?”
看他眉飞色舞的模样,覃书淮想笑,忍住并以听八卦的认真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从小就没了父母吗?原来他父母是进京帮官家看病,可不知怎么的,就没了音讯。他从小一个人长大,我都觉得还挺惨的,有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他这次去开封想必与他娘亲和爹爹的事情有关。不过,我还听说,京城有人一直在帮他,送些本该父母给的东西……”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父母难道出发前知道些什么?覃书淮想起他曾说覃家对他有恩,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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