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从小就缺乏安全感,父母亲都是普通人,对她庇护的羽翼伸展不了太远,却也尽力给予她温暖。或许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她从小就懂事些,学习上刻苦些,行为上寡言些,遇事第一个认怂,第一个道歉。
寒冬深夜,同学将冰水泼在她床铺上,她不说话,穿上衣服缩在墙角睡了一夜,舍友都“睡”得正沉,没人关心她;座位上的教材老是被撕碎,她就用提前准备的胶布贴上;动员会前夕,被逼到无人的角落,骂她虚伪,撕她稿子,她却一遍一遍说对不起。
“当务之急,我们要站好自己的位置,才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张可,既然是这家的千金,就不要总是第一个道歉,拿出千金的款来。阿姨负责撑场子,万事有我和杜宇在,我们一起去探个究竟,既然给了重来的机会,为何不好好利用!”
席兰心慷慨陈词,有凛然大义,决心与命运抗争到底的气魄,杜宇既是千百个不情愿,人生地不熟,也只能和大家抱成一团。
外头一圈人贴在窗沿,伸着脖子打听里头的事情。此时,门被张可一脚踢开,一改之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她环视一圈沉默的人群,目光落在卿入年身上,开口道:
“感谢大家的救命之恩,不过我家人脑子被烧坏了,有些东西记不太清楚,此次事件略带凶险,父亲已经去世,请大家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与我们讲讲这些日子的事情可好?”
旁边一县官打扮的人着方心曲领朝服,墨蓝色衣衫上有云雁细纹,应当是个说话有分量的:“覃娘子和夫人无恙,乃是大幸,这位是名满天下的卿神医,昨夜恰巧救了娘子,又与覃家有故,不妨换个地方,大家方便些?”
卿入年拱手行礼道:“在下灌阳卿氏,名远知,字入年。”
张可撞上卿入年探究的目光,眼神中带有一丝怜惜,瞳孔深邃如海底,隐藏了太多故事。张可还担心原来的覃书淮和卿入年有旧交,万一露馅,她就装疯,还好两人此前并不熟识。
从卿入年口中得知,自家是宁州覃氏,父亲叫覃止,字号衍,为官清明,造福一方,今年被召入京,覃家本有无穷前途,不料路遇歹徒,枉送了性命。
至于这个卿入年,据说医术高明,有今时扁鹊之称,却从不医治小病小灾,唯有疑难杂症方才得以请他出山。他加冠后原由历练,也在县衙干些仵作的活计挣路费,身后跟着的云生是他厮儿,但关系密切,地位也不可小觑。
听说覃家对他有恩,这才相救,至于是什么恩,张可未套出来。
他们家歇息的客栈被烧地一干二净,覃家原本并不富裕,除了覃止去世,还死了三个厮儿,两个女使,卿入年很自觉料理了后事。当时听说覃家无一幸免,卿入年不免叹息,没想到接二连三从火堆里爬了出来,宁州人生命力还挺顽强。
“夫人这伤口竟然如此浅,当时那贼人是以取命的刀法刺向夫人,着实奇怪。”卿入年逐一帮众人检查伤势。
张可心里一惊,当时是覃书淮的母亲在救她,她却不知道覃书淮早就被烧死了,救的是刚穿来的自己。
还未反应过来,卿入年走到覃书淮面前,对上她惊恐的眼神,他不由地一惊,习惯了这女孩的咋咋呼呼,忽略了柔弱女子险被灭门的现状,语气不禁温柔了些:
“这些药之前就给娘子配好了,口服的,药敷的,娘子按照用量服用即可。这间客栈我付了三个月的钱,大家尽管住下,我就不叨扰了,有缘再见。”
卿入年拱手道别,挡住了后头云生心痛的表情,这些药可是他们好不容易做好,留着保命的。
“郎君,您怜香惜玉也得有个限度,怎么全给了。”云生跟在卿入年后面,愁眉苦脸。
“我就是看她们可怜罢了,医者仁心,跟我这么久你还不懂吗?”
云生只得无奈点头,腹诽:呸,还医者仁心,却只治疑难杂症,对求上门的病人视而不见,今日我看就是见色忘义。
“郎君,那我们现在去哪?”
卿入年微微抬头,微风轻拂,春江水暖,想到那覃娘子跪在榻上胡言乱语的样子不禁好笑:“不去哪,万州还没待够,再等等。”
“我们都待了多久了,我看您就是想留下来和覃家娘……”有个照应……卿入年略有兴味地回头,他硬生生吞掉了后头的话。
一个药箱,两人游荡,天地苍茫,何处是归处?
开封皇城内,都传官家积劳成疾,身心抑郁,久久不能上朝,群臣上书不断,百官忧惧。
张爸将自己锁在金碧辉煌的寝殿中,无召不得入内,这方又急坏了后宫的妃嫔。他认为自己不理政,变不会祸国殃民,不亲近妃嫔,就不会对不住张可她妈。
这个皇帝好像只有三个皇子,刺客定是其中之一,近几日,三位皇子接连在门外求见,不论是虚情假意的关心,还是谨慎小心打探情报,他一概不见。
外头小黄门又传:“陛下,太子求见。”
“爹爹,孩儿关心爹爹的安危,求爹爹让孩儿进去。”太子在外头哭地悲凉。
张爸突然想到自己死后,皇位本就该传给太子,他似乎没有理由刺杀自己,近日数他来得最勤快,道义上,情理上都应当从他这儿开始打探。
内室传来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宣。”
房门打开,久违的阳光照射进来,张爸还未看够,门就被小黄门利落地关上,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爹爹,行刺之事,大人们已在彻查,还未有眉目。只是爹爹这多日不上朝,朝纲不振,百官惶恐,国不可一日无君。爹爹之前教导孩儿,民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者应想民之所想,不负千秋基业。今内忧外患,朝堂不稳,匈奴、西夏虎视眈眈,孩儿请爹爹重理朝政。”
这孩子说得铿锵有力,句句恳切,张爸觉着要是生活在现代,语文一定能考高分,百日誓师上宣誓发言也不会逊于自己的女儿。
可哪是他不愿意上朝,他是有心无力啊。
兴许是被太子一番慷慨陈词给感动,他拿了一本奏折,缓缓开口道:“太子,我问你,东南水患该如何治理?”
先跟着太子的说法准没错。
“孩儿以为,东南连年暴雨,但水道阻塞,抑或极为狭小,不疏通无以治理。”
“嗯,朕以为你说的有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再有,是时候锻炼你的能力,今日起,奏折你先看,没办法的,再与我商讨。至于朝堂之事,我会去坐着,你主要发言。”
如若太子真是凶手,今日将权力全给他,应该会留自己小命一条,好好享受资本主义的**生活吧。如若不是,锻炼一下未来国君,这是张爸唯一的退路。
“爹爹,这恐怕……”太子惶恐,立马俯身贴在地上。
张爸还不习惯一来个人就给自己磕头,他不耐烦挥手:“此事就这样,明日上朝,你准备一下,下去吧下去吧。”
以后可要辛苦辛苦小太子了,自小饱读诗书,深谙孔孟之道,又被治国理政的方法熏陶着长大,选他准没错。
开封孟府内近日也有不小动静。
襄阳孟氏,孟鹤作为一介武将,南北征战,摘下新贵称号。其子孟济楚,单字棠,承袭父亲肖勇,以一当百,百战百胜,立下赫赫战功,在开封是多少闺中女子的郞婿之选。
可在一场酒席上,头脑发热,听闻覃家即将入京,覃止为人清正,书香世家,清流之士,即将孟棠与覃书淮的婚事敲定,一夜间,开封多了多少心碎的人。
当事人孟棠,一心扑在战场上,忧国忧民,无心男女之事,既已敲定,那就娶了。可没想到覃家进京突遭变故,玉石俱焚。本就不太同意这门婚事的孟夫人趁机宣告婚事无效,开封上下无人关心覃家安危,失落的娘子们又点燃了希望。
没想到万州鳄患严重,局势不稳,这小子自请外派,等不起的黄花姑娘们只得放掉手里这条肥鱼,还年轻的娘子照旧在镜边梳妆,梦想嫁入孟府。
万州内,覃书淮一瘸一拐走进屋内,神秘兮兮地说:“我打听了一番,这个覃家似乎是个清流人家,没有太多人认识,开封有个刚赐的宅院,这次他们家就是要进京。这里局势似乎不太安稳,动乱的很,河东有鳄鱼横行,河西有外敌虎视眈眈,街上很少人愿意搭理我。”
杜宇听后抢着说:“那我们修养好就去开封吧,首都总是会安全些。”
席兰心蹭地站起,对即将到来的变化感到十分激动:“我们先去挣一些盘缠,这几日卿入年给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
覃夫人担心地看向覃书淮:“这个卿入年说覃家对他有恩,却不说清楚,自己要验尸赚路费,出手却如此阔绰,日后遇着他,多提防些。”
杜宇伤势重些,和覃夫人留在屋内,覃书淮和席兰心两人打算去街上找钱。
“兰心,这个覃止既然是当官的,应该有存的钱吧,大不了我们去借那个什么,飞钱。先到开封再说。”覃书淮目不转睛盯着柜坊的招牌,不愿意离开。
要是能够直接取钱,吃老本,那还费什么劲。
“有道理,飞钱倒是别借,万一利滚利,遇上□□,还没等仇家追杀,我们倒是先走一步了。”
说完,席兰心就往里走,她对古代的衣食住行颇有研究,这样的事情,大家一般都交给她来做。
覃书淮站在柜坊外,手里玩弄着仅剩几文钱的钱袋,却被不远处的九方舒给盯上了。
他亲眼看见覃家被烧的一干二净,整整齐齐放入停尸房,今日真是撞见鬼了。可他九方舒不拍这些鬼怪,作为一名资深的小偷,鬼的钱,他也是不会放过的。
九方舒混在人群中与覃书淮擦肩而过时,她以多年被抢书,抢笔的经验,敏锐地察觉到腰间的钱袋在移动。
小样,老子在现代被欺负多了,到了这里还怕你,这大庭广众我看你要怎样。
覃书淮抓起他的手,挣扎间往自己还未好的脸上就是一拳,她应声倒地:“你偷我东西还打我,这是什么世道啊,欺负人啦。”
一旁暗处的卿入年碰巧看见了这一切,本想上前帮覃书淮讨个公道,却她这行云流水的举动,给看呆在一旁。
旁边云生打趣道:“啧啧啧,这个覃娘子到底有多少副面孔,是个人才。”
九方舒从未料想到一个大家闺秀能够干出这样的事,还是自己涉世太浅,他愣在原地。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棱角分明的脸庞映衬出些许阴影,眉宇间有白鸟乘风的旷然。
碰瓷技术哪家强,宁州覃书淮准能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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